随着时间的推移,虺聻也渐渐熟悉了现在的生活。
说真的,虺聻这种冤孽没什么理想,它跟许多修行的畜生一样,只喜欢自由自在的日子,过没什么约束的生活。
荒山野岭,暖风夕阳,这对它而言,都是最美好的东西。
当然,这还得加上有个熊孩子陪着它。
在一年前,虺聻从三十里外的那座荒山里找到了一处聚阴之地,打那时候开始,它修行的进度就突飞猛进了,肉身也是在飞快的蜕变。
而那个熊孩子呢,则还是老样子,傻乎乎的,每天都会跑来山里找它,为的就是找人陪自己玩玩。
哪怕这个人,是一条蛇。
“这孩子好像跟它说过,在村子里,那些山民的孩子都不跟他玩。”郑小仙儿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估计这跟他的脑子有关系,你应该懂吧?”
我默不作声的点点头,说:“我知道,就是被孤立了呗。”
被人孤立这种事我还是可以理解的,身体有缺陷而被孤立的情况我没遇见过,但单亲家庭的孩子被其他同龄人孤立,我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想起小时候大家在一起玩,就把我一个人留在旁边,谁也不搭理我,那种情况确实让人心里很不好受。
郑小仙儿嗯了一声:“不光如此,他还是个单亲家庭,这孩子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把他抚养长大的人,是他父亲……”
说着,郑小仙儿瞟了那孩子一眼,低声对我说:“你也看见他身上的那些伤了吧?”
“嗯。”我点点头。
“那是被他父亲打的。”郑小仙儿笑了笑,眼里隐约有些愤怒闪过:“他父亲觉得自己有这么一个弱智的儿子是耻辱,想丢了吧,又怕没人给他送终,所以……”
“这些也是那条蛇跟你说的?”我一愣。
“不是,它只是模糊的说过一些,说这孩子的父亲不喜欢他。”郑小仙儿耸了耸肩:“剩下的都是我猜的,应该八九不离十吧,反正那孩子跟它说过,他老爹喝多了,或者是打牌输了,回家就揍他,经常拿棍子砸他脑袋,有时候还拿皮带抽他……”
听到这里,我心里也忍不住有了些火气。
这熊孩子的父亲是有毛病吧?!
他脑子不灵光是天生的,又怪不得他,就这样还经常揍他?!
这真是亲生父亲能干出来的事儿?!
我回头往那熊孩子所在的方向看了看,在月光下,他身上的伤痕似乎变得更明显了,脸上青紫的痕迹,着实让人看得心疼。
他应该很疼吧?
起码我这么认为。
但他却是在笑。
据郑小仙儿说,虺聻当初第一次知道这事的时候,就开始琢磨了,要不要趁着天黑去把那老家伙给吞了?
如果吃了他,这孩子就不会再受伤了吧?
虺聻就是这么想的,很单纯,也很直接,这非常符合它的性子。
不得不说,有的事就是这么巧。
在虺聻做出这个决定的第二天,机会就来了。
“那天这孩子的父亲应该又喝多了,虺聻说,它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子难闻的酒味儿,就像是当初那些破开古墓的人,身上的雄黄酒味儿。”
这时候,郑小仙儿又点上了一支烟,蹲下身子,一屁股坐在了泥水里,倒是不嫌脏,抽着烟就跟我继续说:“那孙子估计是喝多了,脾气上来了,追着那孩子就打,手里还拿着皮带,打得那孩子皮开肉绽的……”
如郑小仙儿所说,那天,这熊孩子的父亲操着家伙,硬是从村里追着这孩子打,一直打到山里。
打着打着,这孙子就感觉不对劲了,两只手一个劲的哆嗦发冷,没等他缓过神来,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
下一秒,虺聻就从旁边的丛林里慢吞吞的爬了出来。
蛇类的畜生,对付活人的手段很多,它们如果想要害人,那肯定不会选择用肉身去办事,而是选择直接用魂魄去冲人身子,或是致人陷入短暂瘫痪的状态,之后再慢慢动手。
熊孩子见自己父亲倒下了,顿时就满头的雾水,估计是没想明白,他还没打过瘾呢,这就倒下了?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虺聻已经停在了那老家伙身边,张大了嘴,看样子是准备破戒吃点肉了。
虺聻自己说的,它不爱吃人,因为人肉的味道真的很难吃,虽说它自己没吃过,但也听别的畜生说过。
更何况吃人对畜生而言,几乎没有任何好处。
人的肉身是大千世界之中“最脏”的东西之一。
吃了人肉,基本上就连带着吃了活人的怨气,心里的怒气,还有五谷的杂气,这些对畜生的修行而言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虽然畜生的肉里也有这些东西,但比起活人来说,这些东西实在是太少了。
这其中的理由很简单。
人的世界,远比动物的世界复杂,所以人心里的怨气怒气,也比畜生多了太多。
但就算是如此,虺聻还是想活吞了那个家伙,这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它很讨厌这孙子吧?
没等它把这孙子吃进嘴里,那孩子忽然就跑了过来,拼命的拦住了虺聻。
“哎,小袁,你知道那时候这孩子跟虺聻说了什么吗?”郑小仙儿忽然问我,表情里透着一股子讥讽的味道。
“什么?”我问。
“他说,如果我爸爸死了,我在这世界上就没有亲人了。”郑小仙儿苦笑道:“连一个孩子都会这么想,这老犊子怎么就……”
虺聻被小孩子拦下来之后,愣了好一会,见这孩子死活都不让自己下手,它也只能无奈的作罢。
可说起来也真是巧了。
就在那时,虺聻从这个中年男人的身上,闻到了一股子让它很不舒服的味道。
“有的狗鼻子很精,只要有人吃过狗肉,那它一闻就能闻出来。”郑小仙儿摇了摇头:“虺聻也不例外,它能闻出来,那人吃过蛇,而且吃过很多蛇。”
当天,虺聻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也没有去问那小男孩,为什么他父亲身上会有这种味道。
它只是在想,这种味道,怎么会让自己这么难受呢?
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它心上,直到那天,虺聻才想明白一切。
没错,郑小仙儿所说的那天,就是我接的这个活儿,第一个人死的那天。
那是个大晴天,虺聻照着往常跟这熊孩子约定好的时间,早早的就在这座山的半山腰等着了。
但等来等去,也没等到那个小孩儿,它想了想,决定下山去看看。
当然,也能说虺聻是等无聊了,想给自己找点事做,而且它从来没有在这时候下过山,所以它打算溜达下去看看,算是打发点时间。
如果那天它不去的话,恐怕我也不会有接到这个活儿的机会。
也许是跟人接触的太多,所以它才会变得越来越像人。
在不知不觉中,虺聻似乎越来越害怕寂寞。
独自待在山上的时候,它就会感觉心里空落落的,越来越喜欢有那个孩子陪着自己。
“虺聻沿着平常下山的老路,偷偷摸摸的溜了下去,刚到村口,虺聻就看见了让它起杀心的一幕……”
说到这里,郑小仙儿停了下来,嘴里叼着烟,挠了挠头,表情有些复杂。
“它看见啥了?”我好奇的问道。
“有人杀蛇。”郑小仙儿抖了抖烟灰,苦笑道:“准确的说,是很多人在杀很多蛇。”
那天的场景,在虺聻的记忆之中从未褪去。
当它看见一条又一条的蛇被人们剥开皮抽出骨肉的时候,它愣住了。
“之后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郑小仙儿叹了口气。
“嗯,我都知道。”
我回过头,看着盘在空地上的虺聻,一时间,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它。
左老头的话从来没有错过。
就像是他当初对我说的那一句。
这世上没有对错。
只有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