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是因你而死的。”
这句话如同冰冷的刺一般刺入羽聪的内心之中,这世上能让人感到寒冷的东西有很多,语言就是其中最甚的一种,它能让人体会到虚无的恐惧。
“但是这些人都是你杀的,他们的死我确实有责任,然而你说他们是因为我而死,要把我说成这件事情中最大的恶人一般,这却是你强加给我的罪。”看着那混合在雨中的鲜红的血液,羽聪沉声道,有些怒火。
有些事情,在行动上明明跟你毫无关系,然而在意识上你却是最大的罪人。
有些东西有时候让人无法理解,越想越觉得荒谬,然后世人却遵从以往的惯性。世人便是这般,想不出的东西便遵从前人好了,都已经有人帮你想好了,又何必再耗费思维?这样或许还能少走弯路。
可是,有些世人都觉得是“理所当然这样”的东西,会不会也有不正确的?会不会对某些人来说也是不公平的?
即便在那个被不公平对待的人的眼里,也是理所当然这样。
我杀了人,我说我是因为你才杀的,很多证据也指明了确实是因为你才杀的,那你是有罪还是无罪?
羽聪愤怒不是因为那女子把这些罪恶强加给他,而是因为这些无辜凡人的死亡,他们有什么罪?
“在这个世界,弱小便是罪。他们的死你还是有责任,跟你脱不开关系,确实,这次杀戮之中最大的恶人是我,你的罪恶是被强行加上去的,但是,你的内心还是产生了负担,而我,作为那个杀戮的刽子手,却是没有任何的负担,这便是善人与恶人的区别。”白发女子的笑很好看,她本就拥有这世间最美丽的容颜,然而她的笑像讽刺。
就像被那女子称为“善人”,羽聪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然而善与恶,真的便是这样区分的吗?
能够如此直明地看出来?那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被冤枉的人呢。
“你想怎样?想要我的命?”
“怎么样,是选择一走了之,救自己,还是把你的命交给我,选择救这些无辜者?”
“是不是很为难?你其实还有其他的选择啊,你杀了我,不仅能够保住自己的命,还能救下其他人。只不过,我并非那么好杀,你可能要付出代价。”
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
杀一人救万人是善?杀万人救一人是恶?
有些事情表面上看起来很容易分辨,然而背后却是错综复杂。
善与恶,或许从来便没有分界线。
善与恶,或许只是在于一个瞬间。
“你的命也是命。”
少年深吸一口气,内心平静下来,淡淡说道。
女子一愣,忽然笑起来,像是孤独的小女孩得到了世界的认可,藏在深闺之中的女子敞开了心扉,那笑容能让世上最坚硬的心灵融化。
一笑而倾众生。
这很奇怪,她分明是个掌管死亡的刽子手,却拥有这样的姿态。
白发女子铃声问道,朱唇皓齿,诱惑万千,凤眼墨眉,千娇百媚,“如果说我要活命就必须要杀他们,不杀他们我就得死,你是选择救他们还是救我呢?”
那女子双手负后,探过身来,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中流露出满满的期待。
这一刻,她就是一个满怀希翼的姑娘而已。
小姑娘的天真,只是希望有人能够站在她一边,哪里分什么善恶跟对错。
羽聪沉默,那女子也说了只是如果。
对于刁钻的问题,难以选择的问题,或是本就是一个无理取闹的问题,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同时也是最糟糕的回答。
况且,哪里有要杀人才能活命的道理?
“不管你这句话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都让人很心动呢。所以你选择用你的命换他们跟我的命?我是恶人,也值得你的命去换?可是,我为什么要遵从你的选择呢?”
那白发女子忽然又变回冰冷的女神,冷艳而让人不敢亵渎。
那不过是她心情还算好罢了,跟少年说再多的如果,那也只是死亡降临前的闹剧。
她身影化为一道光芒,迅速掠过天际。
她要制造更多的杀戮,让这罪恶的火焰燃烧的更加猛烈。
这场辩说本来就不会有结果,或者说世界上的每一场辩说都不会有结果,有了结果也只是暂时的胜利,被某一时代的规则艰难地持续下去,然后等看似永恒的规则崩塌了,便又恢复矛盾与对立的平衡。
或者说简单点,这场杀戮本就是那女子为了引他出来,如今他现身了,那女子为何还要继续杀戮?
哗哗!
一道道火红的剑光冲天而起,挡下那女子的道路。
“你不躲了?”
这是讽刺,是在提醒羽聪先前选择了躲避,她才会杀害那些无辜的凡人,是在教他选择逃避的代价。
空!
一片黑暗气息袭来,把剑光吞没。
“你要尝试杀了我?”
“不,我要尝试阻止你。”
“为什么不选择杀了我呢?在你尝试阻止我的过程中可能还会有更多的人丧命,直接杀了我便能救下更多的人。我看到了你身上沾染的怨,你杀过人,但是为什么不对我动手呢?因为我这一副好看的皮囊?”
那女子也说了,再美也不过是一副好看的皮囊。
可是这样一幅倾尽众生的皮囊出现在世间,总有她的意义吧?
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羽聪不认为自己能够杀得了那个女子,身怀无上道果,那女子是同辈之中最强大的存在之一,已经不能够单纯的用境界来衡量,也许也正是因为那副美丽的皮囊让他轻视了她的危险程度。
“你不杀我,以后便没有机会了。”白发女子轻轻道,声音在大雨之中回荡,要成为雨幕的一部分,她如此特别,要化成雨,也是其中最特别的那一滴。
这让羽聪忽然间回想起他曾经跟那个黑衣男子说过的同样的话。
第一次你杀不死我,以后便不会再有机会!
为什么要这样说?为什么会联想起这样一句话?他,怎么会跟那修炼杀生之道的黑衣男子是一样的人?
会吗……
雨越下越大,如同大洪从天泼下,明亮的雷电劈闪,划破天际。
有光芒在雨中升起来。
“那你就确定能够阻止得了我?”白发女子倾世的容颜逐渐化为永恒的冰冷。
“总得试试才知道吧。”羽聪吐出一口浊气,有些东西你越想躲,然而越是躲不了。
“可能会死呢。”
“那也总得试试才知道。”他漆黑的眸子,恢复深邃的平静。
当你做下选择的时候,你便已经没有选择。
光,逆着雨飞起,照亮黑夜。
强大的剑意弥漫在天地间,青竹上的青叶,大地上的枯叶,如同化为利剑一般铿锵鸣动,哗啦啦的雨幕之中,每一滴雨珠之中似乎都有一道剑影。
羽聪身后,灵轮转动,一颗又一颗星辰闪烁耀眼的光辉,那剑意的气息还在涨。
星光之中,杀气蔓延,那是最纯正的杀气,没有愤怒,没有怨念,没有执念,没有六欲,然而杀气不是为了杀人如何称为杀气?
他的杀跟道九殃的杀不一样。
道九殃的杀是杀生,杀尽挡在身前的所有对手,斩灭成道路上的所有敌人,扫荡一切阻碍,绝灭一切能够威胁到他的存在,最后以杀证道!
这也是那黑衣男子的道,没有同伴,没有朋友,最后连同对手也会寻不到,这样的道注定是孤独的。
而羽聪的杀是杀道,道德的道,道理的道,大道的道,分辨善恶,斩破是非对错,便是他如今身上弥漫出来的那一股杀气。
白发女子美目一凝,察觉到那股威胁到她的气息,那少年身上的杀气,竟然刺破她的死亡领域,直降落在她的身上,让她很不舒服。
那是什么杀气?
她杀伐滔天,杀戮无数,只身踏遍骨山血海,然而却是从未见识过这样的杀气。
那杀气,针对世间所有的规则,所以无孔不入,随着少年气息的增长逐渐成形,要刻入天地大道之中。
杀道世间,评判善恶。
这是天地之间未曾出现过的杀气,是宇宙之中没有的道!
周星列布,星芒如炬。
七星剑阵!
这便是他为那女子准备的东西,他必须拦下那女子。
然而那白发女子岂能让他如愿?
雪白的身影袭来,恐怖的死亡之气从那女子婀娜的娇躯上弥漫出来,侵蚀周围一切的生机,那女子的力量无比可怕,晶莹的玉手一掌拍下,天地蓦然失去颜色,灵芒、竹林、雨幕,甚至是夜都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轰!
恐怖的力量夹着可怕的魂压轰来,羽聪的身影直接被粗鲁地压在大地上,那种感觉,如同千百座大山抵在头顶,宛如天地重力失衡,所有的力量都落到他身上一般。
大地龟裂,群山崩塌。
空!
死亡的阴影蔓延,周围数千里之内,一切存在都被黑暗感染,被死亡吞没,一切生灵、事物都被腐蚀,瞬间化为漆黑的尘灰泯灭。
连同天上的雨都被销蚀,一滴没有剩下。
黑暗蔓延,把无数剑光剑影湮灭。
一招便把这片空间化为一片死域!
死亡一出,吞噬万物,绝灭一切生机!
这才是那白发女子真正的力量!
竟然这般恐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