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哭，他便一直轻言轻语地哄着她，没有一丝地不耐。
崔绾绾也不知道自己具体哭了多长时间，等反应过来，她连脑袋都不敢抬起，深深埋在沈景舟的肩膀处。
丢脸死了。
她哭起来可没有卫卿玉的美人落泪楚楚可怜，她刚刚悲痛欲绝，那丑样，简直是不忍直视。
崔绾绾已经能想象出自己抬起头会是怎样的一副丢脸光景。
定是鼻涕眼泪糊了满满一张脸。
情绪这种东西，一旦发泄出来，心中积攒起来的痛苦也就消化的差不多。
“绾绾？”他轻轻唤她，薄唇抿唇清淡的微笑，眉目柔和，“你看到了什么？”
崔绾绾的身体下意识地一抖。
下一刻，她感知到沈景舟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深了些。
他的胸膛心跳沉稳地跳动着，头顶之上是他的鼻息，他如世间皎皎月华，又如春日暖风，带着恬然的温柔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后背。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绾绾，下一次再遇到试图困住自己的樊笼，不要惧怕。撕碎它，绾绾，你可以的，相信自己。”他一句又一句鼓励着她，语气轻柔。
崔绾绾缓缓松开手，将头抬起来，黑曜石般的眼珠里映出他的面孔。
男子温润如玉，静静地看着她，眉宇有淡淡的光华，仿佛珠玉生辉。
那一刻，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崔绾绾的心头窜起。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沈景舟，你也重生了，对不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暂停下来，耳畔的所有声音静止，鸦雀无声。
良久过后，只听到他温润低柔的嗓音缓缓响起：“嗯，绾绾真聪明，一猜就准。”
他总是喜欢夸她，就连这个时候都能变着法子夸她，这让崔绾绾有些哭笑不得。
“你是什么时候重生的？”崔绾绾又问。
沈景舟有问必答，他认真地看着她，回答道：“在你和凌洵去游历江湖的那一日。”
“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也重生了？”崔绾绾回想起和凌洵的那三年，颇为惊讶，原来他从那个时候就已经重生了吗？
可她一直到今日，才发觉此事。
若不是刚刚感觉到不对劲，若不是因为今日的事情，她恐怕永远不会知道他和自己一样，也是活了两世的人。
“那年雪日，崔府，你在雪地中舞剑。”他的声音清澈柔和，盈盈入耳，像是娟娟细流融入她的心头。
只一眼，他就认出了她。
她是她，却又不是她。
听他说完全部，崔绾绾的脸色逐渐冷了下来，她拂开他的手，后退半步，脸色冷漠孤僻，“你既然从前世来，就应该听说过我的传闻，知道我的故事，你故意接近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一刻的崔绾绾无比清醒。
前世，人人都骂她是歹毒心肠。
人们只要一提起“崔绾绾”这个名字，都接连会忍不住啐上一口，鄙夷厌恶她。
因为前世后期，她也的的确确做了许多歹毒的事情。
她被卫卿玉逼到那个份上，被她迫害成不人不鬼的模样，索性也不再当什么好人了。
她也曾奋起反抗过，她被卫卿玉毁去容貌，她就给卫卿玉的吃食中下断肠红。
卫卿玉让她断腿，她就死死咬住卫卿玉的手腕。
最后，硬生生咬下了一块血肉。
她也曾站在街道的中央，发了疯地宣告着卫卿玉和好几个男人之间的荒唐事，试图以这种方式毁掉卫卿玉。
这些事，崔绾绾实实在在做过。
她也从来不否认过去种种行为，对也好，错也罢，但凡是她做过的，她都会承认。
崔氏嫡女，原本是爹娘疼爱，兄长呵护的小姑娘，后来成为了破碎的细瓷，为了自保，不得已用碎裂锋利的瓷片去割破想要伤害自己的人。
一阵风吹过，将崔绾绾青丝扬起，她立在那纹丝不动，脸色惨白，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沈将军想必听过我，我错事做尽，残害姐姐，污蔑长兄与姐姐有染，又口出恶言诅咒至亲，甚至疯魔到要拿剑斩杀自己的夫君，后来被夫君休弃之后，还恬不知耻地去求世子凌洵救自己，结果换来的是好一顿羞辱。”
“这早已经是大家茶余饭后的笑谈，他们都说恶有恶报，我被休弃后，还试图去姐姐的大婚之礼上捣乱，结果被乱棍打了出去。”
“你看，我就是这样一个可笑，又无耻的人。他们都说我是个烂人。”崔绾绾的指尖泛白，手指越收越紧，唇绷紧成一条直线，眼底不见一丝情绪。
“如今，我告诉你，世人没有污蔑我。那些事，我都做过，我也的确无时无刻都在盼望着清高玉洁的卫卿玉死无葬身之地。”崔绾绾像是海上的一片小舟，暴风雨即将来临之前，濒临绝望的片刻平静。
一旦风雨盖下，她将永无曙光，会被海浪打入深海，越坠越深……
没有人会来救她的。
崔绾绾闭上双目，唇边溢出一抹苦笑。
“不是这样的。”
他的声音清寂，“这些从来不是你的错。”
崔绾绾心下猛然一跳，甚至还没来及睁眼，就被他再次拉回了怀抱。
他的下巴轻轻搭在她的肩上，轻声道：“绾绾，你错了。你从不是恶毒的女子，你是被逼无奈的绝望反抗，如同战场上的刀枪剑雨，你不去杀对方，便会被对方反过来所杀，有时候一昧地自保只能是这世间最极端的手法。”
“你……不认为我恶毒？”崔绾绾愣在原地，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第一回有人替她开脱，告诉她，你没错。
一直以来，所有人都在指责她。
站在她这边的，这还是头一回。
沈景舟轻轻放开她，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前凌乱的碎发，别至耳后，温柔地望着她，认真地说道：“在我眼中，你本就是这京城最美的姑娘，是我心中这世间最好最好的女子，永无其一。”
崔绾绾只短暂地愣了片刻，随后便再次推开他。
甜言蜜语她听过太多回，同样的血坑，她不会栽第二遍。
纵使那个人是光风霁月，清风朗月般的沈景舟，也不行。
这个世上，值得崔绾绾全心全意相信的人，只有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