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和往日一样。
熙然站在高处,凝视着山坡下的战场。此时夏阳西落,已收敛了白天的跋扈,却仍然刺眼,光线所及之处都被染上了一层燥热。风微微拂起熙然鬓间碎发,她肤『色』明润,眉目清丽,堪堪立在这夕光之中,脸庞间微光闪闪,越发衬得双眸黑如点漆,宝光四溢。一目望去,倩丽清雅间,又惊于她昭华卓卓,英气凌人。
此刻熙然微眯着眼观察着两军对战,黑『色』战甲的一方虽然勇猛强壮人数众多,可是金『色』的一方却凭着极速迅捷,以及精妙的阵法逐渐获得了优势。稍稍留意就会发现,尽管黑『色』士兵的数量是金『色』的三倍以上,但眼下躺在地上的伤亡士兵的颜『色』,却是黑『色』更多。这种优势很快被扩大,战局就快要结束了。
就和往日一样。
“该差不多了。”身侧有人上前,带着轻快的语气,“我带人下去收尾。”
“白鹭姐姐。”熙然回头应着,“小心点。”
“嗯。”白鹭随便答应了一声,迎着夕阳去了。熙然看着白鹭的背影,见她身上和自己一样的金『色』战袍,也和往日一样华光四『射』。她抬头朝远方扫了一眼,习惯『性』的感知四下。
突然一股狰狞的异样感觉直冲她脑内,眼前似是看到了一片刀锋剑阵,寒光凛凛,又觉莫名炙热。随即一道红影倏忽闪过,却再也捕捉不到了。这是股完全陌生的力量。
熙然心中一惊,赶忙检查周围情况,她看到白鹭率领着一小股金『色』洪流加入战场,他们速度更快,急速穿梭在其中,扬起点点血『色』,伴着金戈之声蚕食着所剩不多的黑『色』人群,并没什么不正常的。
余晖越发稀薄,熙然开始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可就在她不稳的呼吸就快要安定下来的时候,如渊沉黑的深眸忽然被惊动,她瞳孔一缩猛然转脸看向西边天空。身边的部下被她动作吓到,也跟着去看,可只望见了连一丝薄云都没有的天际,夕阳正盛,除了落日什么也看不清。
但熙然感知到了,什么东西正在铺天盖地袭来。那像是恶鬼獠牙,凶兽毒『液』,像是地狱烈焰,全心全意只为烧焦吞噬一切而来。
熙然只愣了半刹,随即用上她能拿出的最快速度跳起来冲下山坡,喝道:“小心!”
白鹭闻声疑『惑』的回头去看瞬间冲到她身边的熙然:“什么……”可一句问话未完,就从熙然眼底看到了答案。
是遮天蔽日的火焰,自空中匪夷所思袭来。
这火焰伴着呼啸声洪水般来,在天际划过一道道刺目的赤『色』长虹,灼的她眼疼。明明是背着太阳来的,却要比那轮日还刺眼,让她恍惚间以为这些火焰就是从太阳上『射』下来的。
再下一刻,火焰已到了眼前,熙然强睁着快要流泪的双眼,终于看清是无数带着火焰的弓箭。她从没见过这样不靠任何介质直接燃烧在箭身上的火焰,也从没见过这么霸道强横的火焰,明亮异常;不见燃料,却能源源不绝燃烧良久,丝毫不见颓势。
而令熙然胸口袭来惊涛骇浪般不安的,是她发现驱动这些怪异火箭的,正是她片刻前在山坡上感知到的那股陌生力量。
一股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力量。
只顷刻间,熙然便满眼火海,自己身边的金『色』士兵们被这样的火焰惊呆,下意识抬手捂眼,却马上被『射』中。那火焰一旦沾身,便立刻如毒蛇般蔓延到全身各处,只一瞬熙然便如置身于炼狱底层地心深渊,无数剧痛惨叫声和肉身烧焦的噼啪声充斥四下,荣耀的金『色』战甲光彩顿失,到处都是在火海中挣扎的身影。
熙然和白鹭背靠着背,拔剑奋力拨开飞向她们的火箭,却也只来得及自保,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士兵葬身火海。
忙『乱』中熙然看到敌方士兵居然毫不惊慌,他们的黑衣即使被火箭『射』中也丝毫不会燃烧,此刻他们正借着这个机会有序撤退。
“是硕系人的新武器!”熙然咬着牙对背后的白鹭说,“否则硕系部队不会这么平静撤退。可这……这样的武器……怎么可能……?”
虽然不及熙然,白鹭此刻也感知到了这些火箭的诡异之处,但她无暇更多顾及,双眼像是被火焰灼红了一般,扬手拦下一支『射』向熙然后背的火箭,嘶声朝四周部下大喊:“各自保护好自己,退到山坡后去!”
但对方根本不给她们喘息的时间,一波火箭攻击还未结束,下一波又源源不断自天际袭来,眼看着身边的金『色』士兵越来越少,熙然咬咬牙对白鹭说:“劳姐姐掩护我!快叫鹦鹉姐姐到前面来!”
白鹭一愣,随即明白熙然意思,虽然忧心,却也知别无他法,点点头刷刷两剑帮熙然清出一块空地,一边喝令周围的几个士兵:“盾牌还能用的上前!”又朝空中一扬臂,一阵金『色』光点跳跃着飞向空中,那是她打给鹦鹉的信号,叫她来前支援。
与此同时熙然停下动作微微闭目,执剑在白鹭为她护出的小小空间中轻轻呼吸,随即周围的惨叫和空气中弥漫的血肉焦味好像都消失在了她的感官中,唯余那些飞来的无尽火焰。
仿佛天地万物一霎那齐齐噤声,只剩熙然忽的拔地而起时衣袂敲击空气发出的猎猎声响。天际瞬间闪过她金辉『色』的影子,似一道金『色』闪电穿梭天际,雷霆般呼啸着疾飞。熙然身到之处铿锵声不绝与耳,空气中一切都被这速度呼起的劲风掠动,光线都被扭曲旋转着。
地面上的所有人都死死盯着半空,伴着熙然在箭羽间不行穿梭挪转,那些火箭的极速飞『射』竟然戛然而止,生生改变方向,一片片的坠向地面。
幸好落日终于半沉地面,给人眼机会,众人极目观望,才看清竟是熙然飞掠着迎向『射』来的火箭,以人力击落它们,那无数从不同角度『射』来的箭被悉数拦下,她的每一击都计算精准,恰到好处,令每一支箭都刚好『射』向地面,无一遗漏。
熙然速度太快了,没人看清她是怎么挥剑的,只知道她硬是以一己之力在空中撑起一面无形的护盾,没有任何一支箭越过她的防线。
“噗”,此时一个同样金『色』战袍的女人急速落在白鹭身侧,扬起一小段尘土,正是白鹭所呼叫的鹦鹉。
鹦鹉看到白鹭的信号已是用最快速度赶到,饶是如此,才眨眼间白鹭和一队士兵的盾牌阵前就已经燃起一道因坠地火箭而成的火墙。这些火箭虽然落地,居然仍在熊熊燃烧。不过总算收敛,众人暂时安全。
“论速度,我自信不会输给熙然,可这件事,当真非熙然不可。”鹦鹉停在白鹭身边,喃喃感慨,“若不是熙然超强的感知力,怎么可能如此精准的击落这些火箭。”
白鹭点点头,目不转睛的盯着熙然,一边对鹦鹉说:“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鹦鹉知道,熙然此举虽然有效,但必然是要耗费大量体力,不能久撑。她当即迈出一步站到阵前,双臂一振,如一双翅膀一般从后挥出,白皙双手搅动周围空气,在面前撑开。霎那间四面狂风大作,无数股气流从八方而来,汇聚成一道透明的半球形墙壁。
这道风墙雄浑深厚,周围空气都被吸空一般让人感到窒息,发出雷鸣般震动五脏的轰隆巨响。风墙刚一成形,鹦鹉足底用力,两手挥出,推着这风墙步步向前。
随即她一声清喝:“熙然躲开!”同时猛一发力,半球形风墙便轰隆隆碾向半空,沉重而疾速的朝火箭来的方向飞去。
熙然听见鹦鹉呼喊,毫不犹豫收剑,在一支箭上轻轻一点,借力扭身在空中改变方向,躲开风墙。她刚一闪开,风墙便立刻顶上,那些蝗虫般飞袭的火箭一触到风墙,就被复杂的气流吸住,瞬间绞成碎片和火星,再无半点杀伤力。
这样的场面没有持续多久,或许是对方看到鹦鹉击出风墙,火箭再难有威胁,居然毫不挣扎,立刻偃旗息鼓,空气中剩余的几支火箭星星点点落地,就再无动静。
鹦鹉双手轻轻挥开,本来还汹涌呼啸着的风墙马上消散在空气中,再无痕迹。这战场上一刻还是映日火海,暴怒狂风,一瞬间便如死地一般寂静沉默,空余巨响之后人人耳边嗡嗡蜂鸣噪声。
众人回神再看,硕系人剩余的部队已经全数撤走,刚刚厮杀过的战场上已经只剩下一片黯淡的金『色』。
在这死寂中,白鹭忽然疑道:“熙然呢?”
鹦鹉一愣,四下一望,果然没有熙然的影子。白鹭往前抢了两步,极目眺望,才在远处看见一个金『色』人影。
白鹭身形一晃,两三个起落停在熙然身边,见她眼神定定的看着硕系人撤去的方向,知道她想什么,轻轻叹口气道:“这么有进有退的硕系人,打仗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熙然凝着脸,落日最后的光线洒在她清丽秀逸的脸庞上,显得势单力薄。这余晖已不足散去熙然满脸的沉沉雾气:“恐怕以后会有不少机会见识了。”
白鹭明白她的意思,同样阴沉着脸:“那些火箭……”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熙然也不追问,她们都知道那些火箭有多不寻常。
熙然的感知力仍在探索着这片战场,像无数根丝线散发进空气,细密而准确的覆盖了整个区域,确认这里刚刚存在过的每一缕痕迹。
熙然的黑『色』眼睛如同被投入了石子的水面,眸水翻涌卷动不息,先前那个闯进脑海的红『色』影子,让她十分在意,但不论她怎么细致搜索也都无法再次捕捉,好像完全消失在了茫茫空间里。
片刻之后,熙然不再尝试,收起感知力,一汪深眸也随即恢复平静,再有千万思虑都暂时沉进水底。
回身前她再望向西边一眼,最后一丝夕阳恰恰跌入地平线,天地间光线骤然变暗,四野即将合暮。
再往后,便是长长黑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