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灯光隔着纱布撕开感官,耳畔传来电子仪器时断时续的嘀嗒声。
它们使我的心跳骤然加速,身体不自觉搏动,撞击着连接铁床的镣铐。
我的记忆便开始于此……
尖锐,冰冷,冗长的宁静与喧嚣。
他们叫我“爱丽儿”。
爱丽儿,不是我的名字,而是我的代号——在另一个世界里的身份证据。
据说,这个“代号”来自一则童话,那童话里的主人公是个“特殊”的女孩儿,也叫爱丽儿。
她和我一样,待在水里时双腿会变化成“尾巴”。
是的。
在习得人类的语言之前,我就深切理解了我与普通人之间的不同。
所以,我对这个故事没有好感,听说那女孩儿最后变成泡沫,死掉了……
我羡慕她。
以另一种形式获得了灵魂和自由。
可我不能……
那些人不允许我死掉。
他们无所不用其极,让我保持活着。
因为只有当我活着的时候,那些实验才有意义。
尖锐和冰冷是我最熟悉的互动方式。
人们对我的态度,就像那些冗长繁琐的实验,荒唐,又令人绝望。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糟糕的收场。
我像腐烂的番茄一样被丢在实验室里,听那些始作俑者焦头烂额地互相推诿,甚至争吵不休!
哈,我能感受到他们的憎恶,和恐惧。
于是,每到第二日,我又恢复如初,崭新如同重生。以此结束他们的争论。
我至今记得他们惊诧莫名的表情,畏惧中透着贪婪。
也许这就是他们憎恶着我的原因。
他们永远解决不掉我这个麻烦,又得不到我的力量。
呵呵,愚蠢的人类啊……
总是希求着得到那些他们无法驾驭的东西。
而我的身上,就存在着这种这种东西。
我该如何形容它呢?
这样讲,似乎有些张狂:
所有事情,总能按照我的意愿发展——
只要我“想”。
这说起来很复杂,我似乎天生具备这样的异能,只要念头鼓动,现实就会发生变化。
就比如,我能让濒死的自己能在一夜之间恢复如初。
我也能让进展顺利的项目突然失控,让某个讨厌鬼瞬间暴毙。
呵呵,只要我“想”。
只有极少数时候“想”是不奏效的:当我的脑海里无法构建出切实的画面时,“想”会失效,变化就不会发生。
但大多数时候,只要我“想”,一切都在我的意料。
人类被我玩弄于股掌之中却毫不自知。
我们相互折磨,又乐在其中……
直到有一天。
在事情变得太过无聊之前,那个男人出现了。
他是个身材臃肿毛发稀疏的中年人,憨态可掬的脸上嵌着一双深情的眼。
他是我的拯救者。
将我从单调无聊的世界中解放,给了我温暖的床,干净的衣服和舒适的居所。
但他保留了我的代号,爱丽儿。
“多美的名字啊,只配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他说。
我永远不会忘记,他如何将我从血泊之中托起,仰视着我异于常人的身体,满眼爱怜。
人们称他为“祭司大人”……
祭司大人……
我学习人类的发音方式,无数次念诵着这个称谓。
可遗憾的是,我不具备那样的语言天赋,以至于无法顺畅地表达……即使我“想”,也无济于事。
我在这方面的笨拙令我不知所措。
因此,我不知道他是否知晓我的心意,也只好将这份心意埋藏。
就像我一直所做的那样。
可这份心意日复一日的生长,茁壮,像参天大树荫蔽着我,像太阳照耀着我,像大海浸润着我。
每当我听到他向教众讲述天外的世界,每当他的声音循循善诱地进入我的感知,我都会专心聆听,把他所说的每个字都记在心里。
我知道,冈拉梅朵,是他的信仰。
那是新世界降临于此的真神,是万物的主宰,是父辈,是超物种的未来。
而我,也是超物种的一员。
人类眼中的异类,终于也找到了同类。
我渴望成为他的助力!
我的祭司大人……
然后,我成为了他的助力。
他知我不便言语,便用我的眼泪凝结的珍珠制作成了一件可以传讯的工具,用于发挥我“想”的力量。
其实他完全不必这样麻烦。
凡是他的愿望,我都会将方设法去实现;凡是他想要达成的目标,我也都会竭尽所能将它达成。
传讯的过程假如真有帮助,也仅仅是增加了对“想”的描述,充其量,是便于让那些画面更顺利地进入我的头脑,进而化为现实……
他还赋予了我与他同样高贵的身份——祭司。
于是,我为他杀戮,为他开疆拓土,为他做一切我力所能及之事。
我从不要求回报,因为我所做的事,都是为了我们共同的愿景,为迎接我们共同父辈的驾临!
我坚信着这一切,毫不怀疑。
如果不是库尔那家伙,或许我就能始终保持这样坚定的信念!
那是一次不可思议的偶然。
该死的库尔,回应了我的喃喃自语。
他的嘲笑,让本就局促的我更加自惭形秽……
“啊哈?你是龙类!”
他用唯有我们能听懂的“语言”奚落我道:
“他居然让一个龙类身份牌持有者当上了祭司!他居然……啊,我知道了,该不会是你的秘密还没被发现吧!”
他带着恶意的沾沾自喜,说出了让我后悔聆听的话:
“如果他发现你是龙类,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龙类,是危险的异类,你跟我,都不会得到他们真正的信任。”
龙类?
我是龙类?
不……
我当然知道龙类对于我们的父辈意味着什么,我从未想过自己与龙类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关系!
可是库尔,这可恶的“恶龙”,却轻易撕毁了我的美梦……
如果能用龙类的语言交流是一种佐证,那么我将无以辩驳。
曾经的心无旁骛一去不返,忐忑不安的日子,毫无征兆地开始了……
我终于明白,自己始终仍是“异类”,本不该奢求同胞。
可是库尔始终没有来揭穿我。
后来我听说,他死了。恰巧死于另一位龙类牌持有者。
那人有着一个古怪的名字——潜龙勿用。
更巧的是,我,成了围猎潜龙勿用的秘密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