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亭下的兄妹二人见着魏安宁离开了,已经没了刚开始差点吵起来的那股劲了。
晏伊人看着自己兄长面部素净,再没有脂粉敷面,虽然少了些艳丽之色,却更显稚嫩清澈,倒是更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样子了。
她笑着道:“今日看你样貌似乎更顺眼一些了。”
晏子悦条件反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触感柔嫩光洁,他今日没有敷粉。
晏子悦支支吾吾道:“是,是吗……不会觉得奇怪吗?”
“怎么会?三姐姐都是素面朝天的,哪有很奇怪?”晏伊人疑惑歪头,芙蓉面上带着理所当然。
晏子悦舒了一口气,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放松。
随即也不再关心自己的脸去了,而是想到刚刚魏安宁的表现。
初听到三姐一个女子参军,魏安宁竟然没有多少惊诧,而是沉沉地回了一句“好”。
晏子悦不能理解为什么身边所有人似乎都那样坦然接受。
他说:“为什么好?”
陡然听到这问话,晏伊人愣了一下。
“三姐本是晏氏贵女,她生来高贵,生来就拥有一切,为何要去走这条艰难异常的路?”
晏子悦心里的疑惑并不只属于他一个人。
几日前的燕夫人更是如此。
***
晏楚清知道自己要去边境这事会受到燕夫人的阻拦,所以依然先去找了祖父。
束山先生面相严肃精烁,不苟言笑,看起来是个古板正直的老人,实则不然。
他与晏楚清面对面坐着,听完这个从小特立独行的孙女的话后,并未多惊异,也未否决,似乎心里毫无波动。
只是那只将茶杯拿起又放下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只是他深知晏楚清是个非常有主见的已经成熟了的人。
即使她才十四周岁而已。
“多的话我不再说,婉玉,我希望你平安回来,整个晏氏都站在你的后面。”
老人的话里似乎有叹息,最终全都化作了理解与支持。
束山先生看着眼前面容虽稚嫩却已绽放风华的孩子,还记得那日见到她,忽然就觉得这个孩子不知道为何成长了很多。
她就像她那支红缨枪一样,惊艳且锐利,似乎抬手便能将这天捅破。
那时他心里便隐隐有感觉到,此女非池中物,迟早会做那逍遥飞龙,跃入云中。
他们晏氏是真的要出贵女了。
晏楚清知道束山先生是个聪明人,即使暮年,他心里也跟明镜似的,并不迂腐,否则上一世就不会允许晏楚清一个女子去边境。
在晏楚清得到满意的答复后准备离开时,束山先生忽然撩起眼皮,一字一句道:“你需记住,日后你便是晏楚清。楚清,不要让我失望。”
不要让我失望。
渡口处的晏楚清听到这句,心里酸痛了一下。
这话,祖父那一世也跟她说过。
被召回来时,她没有第一时间进京,而是回到了青州。
束山先生此时已然年迈病重,但他耳目通明,已经知道了晏楚清为何回来。
可是他说不了太多的话,便溘然长逝了。
晏楚清一直记得,祖父说的是“楚清,不要让我失望。”
这话,晏楚清记了一辈子,她不停去想,祖父说的不失望是指什么。
是不是让她不要违背晏氏祖训,护好晏氏祖祖辈辈的名声?还是别的。
直到自己离世,她心里也在念着这句话,因为觉得自己后半生实在窝囊,不敢想祖父祖父为不为她而感到骄傲。
宿黎感受到了晏楚清的心里的复杂难过,却不动声响。
只是对着束山先生道:“知道了,谢谢您。”
转而踏门离去,衣角蹁跹,忽然融入光里。
束山先生终于一声叹息,仿佛已经看见了她未来虽波澜壮阔却暗疾丛生的人生。
不过若是苍鹰愿意遨游,总不能因为危险就将之束缚吧。
比起束山先生的豁达,燕夫人只有无尽的惶恐。
晏楚清知道燕夫人会反对,却没想到她表现得那样激烈,比前世更甚。
燕夫人只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
她完全无法接受自己心爱的女儿要去那生死未卜的战场。
她甚至愿意低下头来恳求晏楚清。
“玉儿,娘求你好好待在晏府,你要习武,娘求你祖父为你请最好的师傅,你要做什么,娘都愿意为你做。”燕夫人双目通红,拉着晏楚清的手,让她看向自己。
晏楚清却摇了摇头,此时无声胜有声,燕夫人一下子便明白了,眼泪哗哗的落了下来。
晏六公子,也就是晏楚清的亲弟弟,已经七岁了,懂得一些道理了。
他不知道战场意味着什么,只是无法接受自己最爱最崇拜的姐姐离开他,也在一旁哭嚎了起来。
一张小脸哭的皱了起来,仿佛遇到了什么天大的事。
母亲和弟弟,一人轻泣,一人哭嚎,这场景实在可怕,还好屋内的侍女早被遣了出去。
刚踏进门来,想了解一下情况的晏二爷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只不过他还未弄清楚情况,甚至都不太相信自己女儿要去边境这件事。
“哭什么哭?玉儿又没出事,好好的人被你们哭倒霉了!”晏二爷厉声骂道。
燕夫人可不怵他,对着晏楚清舍不得发出来的气一下子发在了晏二爷身上。
“玉儿,你这是挖娘的心啊,你要是出事了娘也不活了!你爹这个没良心的竟然还诅咒你!”说完上前使劲打了几下晏二爷。
晏二爷有点震惊的同时也意识到,他好好一个大闺女真的要去那吃人的战场了。
“玉儿,你这……你这。”
晏楚清淡定极了,轻轻地将眼睛哭得通红的燕夫人扶住。
她与燕夫人一般高,却给人一种轻风闲云的安全感,燕夫人更是心痛不舍了,若是玉儿离开,那跟带走了她半个魂没有区别了。
“娘,你们说,我是晏氏贵女,生来什么都有,可是真的吗?”
晏楚清略浅的瞳孔落在他们身上,有种矛盾的冷与温柔交织,顷刻便让人沉迷下去,再也想不了别的。
她的声音亦是如此,清冷,却因为慢条斯理而显得温和。
他们听见她说:“若是我什么都有,那为何,我不能做我渴望做的。娘,要做晏氏贵女是没有自由和理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