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玄鸟飞过宫墙,携同而来的风落入吱呀的窗里,陡然生出凉意。
从晔将手边奏折拂在一旁,心里万分浮躁。
“她到了吗?”
他没说是谁,一旁的总管却心知肚明,连忙低眉道:“将军已入城门。”
从晔微微点头,冷峻的眼中有看不懂的复杂。
思索了一瞬,他又吩咐道:“传容昭仪来。”
“诺!”
容昭仪便是魏安宁,入宫三年来盛宠不衰,纵然初时有使绊子的,然而从晔偏心于她,魏安宁自身又不是傻白之人,久而久之这些小动作便歇了。
总管知道这位昭仪在陛下心中地位不一般,所以对着她宫里的侍女鸢儿也没有做趾高气昂之态,颇有几分客气。
“陛下传召,请鸢儿姑娘通报昭仪娘娘。”
话音刚落,他便见着昭仪娘娘身边这位进退有度,沉稳大方的女侍眼睛一亮,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回了一句便急忙转身离开了。
不免心里有些嘀咕。
鸢儿收起对外沉稳严肃的模样,像一只轻盈的燕儿一般拨开曳地翠珠帘,踏入了屋里。
但闻屋里香风缭绕,正中间的青鸾牡丹团刻紫檀椅上倚靠着一风华绝代美女子。
只是一张玉白小脸上带着清冷的忧思,不得展颜。
鸢儿环顾了一下,吩咐守在屋里的几位宫女离开。
魏安宁并不介意鸢儿自作主张,知道鸢儿定然是要说什么。
下一刻便见着鸢儿喜笑颜开。
“小姐,陛下果然传您过去了!”
鸢儿私下里时常叫她“小姐”而非“娘娘”,也不知是什么缘由,魏安宁也并不纠正称呼。
魏安宁听罢站起身来,眼里久违的露出惊喜,更显得眼如水波,动人心弦。
她与鸢儿眼神交汇,彼此心知肚明。
后宫理应来说是很难接触到这些信息的,奈何从晔差不多就相当于魏安宁的耳朵。
从晔不信任任何人,除了他挚爱且没有什么背景的魏安宁。
那日,闲暇交谈时,魏安宁便听到他说起来了那位几年前便有盛名的沙延小将军。
魏安宁对这位小将军并无过多关心了解,她只知道这位是世无其二的少年天才,就连姓甚名谁都不知晓,只称之为沙延小将军了。
所以从晔口中说出“晏楚清”三字时,魏安宁失态的将手中玉杯跌落打碎。
从晔诧异地看向她,内心也有些猜测。
“听闻安宁与晏府交好,晏将军又恰好姓晏,莫非安宁知道些什么?”
魏安宁心中如同惊涛骇浪一般失措,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才装作不在意地说道:“晏楚清……晏将军并非晏氏子。”
“是吗?”从晔掀起眼皮看她,也不说信还是不信。
魏安宁面色无异,似乎是因为被质疑了,俏脸还有些愠怒。
她缓缓道:“晏府宣夫人视我如亲孙女,我对晏府很是熟悉,从未听说过晏将军的名号,再说,晏将军这样的天才怎么会泯然众人矣?”
从晔见魏安宁这样说心里也信了,也是他想岔了,安宁怎么可能知道内情?
从晔心里叹息,毕竟谁能想到这惊才绝艳的晏小将军乃女儿身?
所以当魏安宁提出想同他一起迎接将军凯旋,一览将军英姿时,从晔没有立马拒绝,而是说考虑考虑,毕竟宫妃迎接外男,以前是没有的。
魏安宁见从晔没有拒绝,便知道有机会,并不步步紧逼。
也是她的脑子一片混乱,等到从晔离开后,她立马叫来鸢儿,让她把关于知道晏小将军的一切,事无巨细的告诉她。
虽然鸢儿听来的也不多,只不过单凭差不多的年岁和崭露头角时间,魏安宁基本上已经能确定了。
她骤然脱力一般坐下,脸上露出似悲似喜的笑容来。
此后默默数着将军返京的日子,一直到今日,终于等到了陛下的传召。
因为兴奋,魏安宁一张小脸粉白交加,眼里波光粼粼,无比动人。
她当即拉着鸢儿的手就要出去,下一刻突然停下脚步。
鸢儿不解。
便见魏安宁微微低头看向自己,又看着鸢儿道:“我这样穿着可以吗?”
说罢,她如同轻巧的小鹿般转了一个圈,石榴红的裙摆绽放出一朵花来,霎时芳香国色。
这一场景让鸢儿不由得红了眼睛。
她从未在小姐身上看见如此单纯的快乐,希望晏将军真是小姐期盼的那个人。
鸢儿顿时笑靥如花。
“好看,小姐穿什么都好看……我们走吧,娘娘!”
……
天阶两边肃穆无声。
天子从晔龙纹蟒袍裹身,面容冷峻,目光沉沉看向前方,让人摸不清内心想法。
只是这幅做派让旁的臣下多有揣测,堂堂天子亲自提前来迎接,肯定是对晏将军十分看重。
有心思更深重之人已经想到天子此举就是想拉拢晏将军,拉拢沙延军。
只不过元鹏将军和沙延军虽世代替巴里守边境,却从不掺和朝政,想来承袭元鹏将军的晏将军应当亦是如此。
天子怕是太心急,想岔了。
从晔暗自估摸着时间,心想着晏将军约摸着快到了,表现再如何威严,实则心里也不无紧张。
余光瞥到身旁魏安宁娇小的身躯,让他心里平静了一瞬。
魏安宁心里的激动与不安只比从晔更甚,她害怕来人不是她想见的人,又害怕想见的人已经不记得她。
心里满是惴惴不安,却无法与人倾诉,只能沉默地放空自己,看向前方。
因此没有听到从晔说的话。
等到手被轻轻拉起,她才反应过来,差点下意识地抽回自己的手。
她听见从晔低沉的声音响起。
“安宁,你不会怪我吧?”
魏安宁不懂他这是何意,只不过也不甚在意,她对从晔都不在乎,如何会怪他?
于是低垂眉眼,不轻不淡地回答:“陛下是天子,安宁不敢责怪。”
从晔看见她这样便有些难受,当初他与安宁相识是瞒着她身份的。
安宁以为他未娶亲,却被他带入宫里,还被那几位早入宫的妃子针对过。
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虽然安宁聪慧过人又爱他至深,从不因此埋怨他,他对安宁心里也是有愧疚的。
想起他承诺过,后宫再无新人,可如今……
他心里轻声叹息,压下对安宁的歉疚。
“安宁,你我之间,不该如此的。”
魏安宁此时根本不耐烦听他说这些,只是轻声应了一下,便沉默不语了。
她走的每一步自己都清清楚楚,从不期待,从不爱,也从不为这些本不存在的东西伤心。
只不过让从晔“误以为”也是她所愿意的。
倏而细雨落,脸颊上感觉到丝丝凉意。
从晔打算带人退到檐下。
刚转身便听见哒哒马蹄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