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却城府极深的帝王平生第一次暗自生出这样的无措。
直到晏楚清像徐徐过来的风一般越来越,离得近了,他看见她那长如密羽的眼睫好似是多情的,只是没了那晕黄的灯落下的阴影,便能一眼察觉,那清冷的像寒潭的眼眸。
他便猛然清醒。
眼前这位不只是个地上难寻的绝世美人,更是他每个夜晚辗转反侧试图掌控在手心里的沙延将军。
从晔预想了很久的话术却说不出口,他终究不愿在这样的人面前让自己暴露得太难看。
“陛下安,臣来迟了。”
晏楚清哪像迟到了的,云淡风轻走过来,行了个简易的军士礼便作数。
若是平时,大士们定然个个跳起来大骂,可此时帷帐里静默不言,没有一个人说什么不好的。
晏楚清本以为这位心高气傲的天子要借此问责于她,不料从晔仿若灵魂出窍一般呆傻了,过了好一会才低声让她就座了。
她一扫过从晔的眼睛,便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不过也不甚在意,转而施施然坐在那张空位上。
从晔似乎思索了许久,终于喉头耸动:“爱卿来时正好,今日是为你洗风接尘……别的不再议。”
“谢陛下”晏楚清眼中粼光耸动,再次看了一眼从晔,从晔只感觉这一眼如同沁心之冰,自己隐晦的心思全都被她看了去,不由一凛。
座下臣子相互对视,知道天子是想揭过这茬,自然不会主动再去说此事。
更何况……他们偷摸看了一眼如天上白玉京来客的晏将军,晏将军此人是天上明月,林间清风,任谁也不忍她折在如同牢笼一般的后宫。
于是众人不约而同打破了寂静,恢复了宴会该有的热闹。
只是嘴上跟人说着话,心思却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从晔小酌几杯后便借口退席离去,才刚刚一下台阶便趔趄一下,除了身旁忠心耿耿的总管事,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当作无事发生一般忙不迭地急匆匆离开了。
天子一走后,氛围更轻松了几分。
年轻的官员及貌美的家眷们那眼神遮也遮不住,一个个恨不得离晏将军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却摄于灼目之色,只敢意动不敢行动。
晏将军生得天人之姿,即使是安钰也不免心神动摇,但他心中有自知之明,也敬重妻子,所以压下了旖旎心思。
侧过头便见得自家嫡妹那双眼含情脉脉地痴痴地看着晏将军,若是情能化形,那他妹妹眼里的情丝估摸着能将晏将军缠起来了。
这也罢了,他再一看自家娘子的神态比之妹妹也不遑多让啊,顿时心中升起异样来。
倒也不是吃醋,他与晏伊人虽是夫妻,但二人青梅竹马长大,其实友情更比爱情多。
他对晏伊人很了解,忽然福至心灵,凑过去贴着她耳朵道:“晏将军是否就是你那三姐?”
晏伊人浅笑着点头,忽然眸子黯淡下来,说来三姐虽然十四岁才去沙延,但她与她相识,好似只有短短几月。
安钰这才点头道:“难怪,难怪。”
他多年前就觉得奇怪过,晏伊人与他关系很好,有段时间总是提起她的三姐,言语尽是喜欢,若不是他确定她们真的是姐妹,都会以为晏伊人是有了心上人。
这个在晏伊人嘴里最完美的晏三小姐似乎很是特立独行,总之,他是没有见过的。
可是有一日,晏伊人再也不提那位三小姐了,他听说了晏三小姐病重的消息,又见晏伊人郁郁寡欢,以为那位晏三小姐其实已经……
没想到这么多年后,忽然发现晏三小姐脱去了三小姐的身份,竟然成了沙延横空出世的天才将军!
安钰暗自感叹道:晏氏有此贵女,善哉!
……
晏楚清其实并不是很喜欢这种场合,她更愿意在军营坐在篝火旁听那些年轻的士兵说着没有什么意义的话,亦或是一个人坐在帐外看明月。
她只看了一眼眼前玉樽空空,侍膳侍女便含羞带怯想过来为她添茶酒,晏楚清轻轻抬起手示意不用,侍女闻到她衣袖间似有若无的冷香,有些恍然,便遗憾退了一步。
忽然一女声从右侧响起。
“将军,此酒名为般若,般若酒泠泠,饮多人亦醒,正适合这秋月色。”
这是魏安宁轻柔语调,其中柔情蜜意,但凡长了耳朵,生了眼睛,便能觉察出来。
沁兰淑妃差点将手中茶盏打破。
魏安宁手中托着一只玉壶,一步一步朝着晏楚清而来。
她额间的花钿红的像血,两颊飞霞,双眼一如那年,柔情纯澈,仿佛只装得下一个身影了。
“多谢昭仪娘娘。”晏楚清抬眸,眼中分明映入了魏安宁的脸。
可这一句一眼便让她的心如坠深渊——她似乎不记得她了。
也是,说到底,那时的武场,墙角,树梢,只是她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不愿忘记的记忆。
她苦涩笑道:“不必谢。”
莹润清酒落入杯中,香气徐徐入鼻,晏楚清浅尝了一口,清甜不腻,略有辛辣,倒是有些合口味。
晏楚清心情忽然好了几分,脸上勾起浅淡的笑容,看向魏安宁。
这一笑极浅,却如同高高在上的仙神垂怜,魏安宁见之心喜,只感觉仿若有千百朵花儿绽开,不禁露出了最诚挚的笑来。
她听见将军用只能她们二人听见的声音说:“魏小姐,别来无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