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
轮回门再次关上时,山骨立在原地,神色有些怅惘。
她脑海中依然闪过童惜落入轮回之前的眼神——悲伤的,无奈的。
“她似乎依然不快乐。”山骨叹息。
她其实能懂,童惜起初是为风弦月而来,她的愿望是拯救风弦月,却发现了还有个跌落深渊无力拉扯的芜。
只不过童惜没有再提出什么,就那样怀揣着遗憾进了轮回。
“快乐?”宿黎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眼睫半遮,清冷绝美的脸上微微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
“来到渡口的人,怎么会快乐?有人实现了所有的愿望,可是她们快乐吗?空洞和遗憾是扎根在她们灵魂里的 。”
山骨一惊,看向宿黎,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宿黎是至高之神,却也并非无所不能,她只能让她们看到一个想要的结局,至于她们当作真还是假,亦或是半真半假,她也无法去左右。
山骨不由自主望进了宿黎的眼底,猛然惊觉这鸦黑长袍之下的是神,神爱世人,却不会独爱世人。
宿黎与山骨短暂对视一瞬,没有再说什么,便转身拂袖离去。
山骨看向自己的胸腔,青石中心处空空如也,怪哉,没有心的山骨竟然在那一瞬间强烈感觉到了诸如难过之类的情绪。
……
宿黎走得很慢,渡口是没有土地的,但是宿黎脚下仿佛有实体,她所过之处,晶莹的星子涌现,她身后便像拖了一条长长的银河。
山骨飘飘然地紧紧跟着宿黎。
路过花圃,肆意绚烂的花一下子让祂忘记了所有不好的情绪。
她不经意朝某处瞥了一眼,一下子惊异地浮动了起来。
“怎么长了那么多花蛄!”
宿黎看过去,看见一棵棵淡黄重瓣花底下窸窸窣窣爬着一群花蛄。
它们顶着晶莹剔透的圆滚滚身体井然有序地卖力穿梭在枝叶间,似乎在虔诚地做着某项事业。
山骨紧张起来了,立马化作人形扑向花海,检查自己一手种植维护的宝贝花儿有没有怎么样。
“这些花蛄真是奇怪,竟然真的不会伤害花。”
“不仅不会伤害花,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还是花的守护者。”
……
宿黎和山骨刚刚回到渡口屋檐下,魂铃立刻响起,又有客人来了。
来者是个小女孩,大致七八岁模样,穿着一件极具民族特色的裙子,巴掌大的小脸虽然黝黑却五官精致,眼神茫然而又可怜。
在与宿黎四目相对那一刻,女孩才陡然变得灵动起来,大眼睛里如同注入火焰,生机勃勃起来。
关于她那短暂的生命里的不甘全都被宿黎收入眼里。
***
小留村坐落在一个大山里,绵延不绝的大山像一个天然屏障,外面日新月异了,而小留村还保留着许多千百年留下来的东西。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即使多年来陆续有年轻人为讨生活走出了大山,但这些人要么是不再回来,要么即使回来也知道没有能力改变现状。
蒲夏就出生在这里,她的父母一直在外务工,直到七岁她都没有见过他们,那时她还不懂爸爸妈妈是什么,也并不念想。
对她来说,有阿公阿嫲在就好了。
阿嫲有点凶,时不时会骂她,偶尔也会感叹她是个没用的丫头片子,她总气得跟她大吵。
但是阿公对她特别好,总背着她走在大山里。
她趴在阿公背上,听见脚下树枝被踩断的脆响,看见不远处一掠而过的野兔,感受到阳光穿透树枝落在身上的温暖。
无忧无虑,自由自在,这是她生命中最无法忘记,最怀念的日子。
七岁时,阿公死了。
老师哭着抱着她说,阿公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总有一天会重逢,可她这时已经知道什么叫做死亡了。
她站在门口不言不语,一滴眼泪也没流。
就连那刚回到小留村的一家三口,她也没有多看一眼。
蒲厌听闻噩耗后连忙带着妻子葛兰和儿子蒲邱从城里赶了回来,他痛痛快快大哭一场,利落地把爹埋了。
直到事情处理好,他们才忽然发现眼前又瘦又黑的女娃原来是他们的那个女儿。
蒲厌和葛兰对蒲夏一点感情都没有,蒲邱也一时间接受不了自己居然还有个亲姐姐,顿时发起脾气来。
二人只顾着去哄蒲邱,半点没有过问蒲夏的意思,蒲夏看在眼里,小小年纪就已经彻底意识到,原来他们真的不爱她,老师说的父母爱孩子是天性这句话是错的。
令她最难过的是,阿嫲虽然平时对她很凶但是会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抽空给她缝补破损的衣服,会把最后一个鸡蛋给她吃,所以她依然非常喜欢阿嫲,她想,阿嫲是爱她的,只是性格如此。
直到蒲邱出现之前,她从来不知道阿嫲也会那么温柔。
她这才知道原来蒲邱才是阿嫲想要的孙子,而她,只不过是阿嫲甩不掉的包袱。
蒲夏此后再也不快乐了,自从阿公死后,她好像变了一个人,变得锐利,她害怕受伤,所以要先刺伤每一个有能力让她受伤的人。
阿嫲骂她是赔钱货,她就骂阿嫲是大赔钱货,气得跳脚的阿嫲就拿着棍子满村追着她赶。
她跑得快,很快就能甩掉阿嫲。
看见阿嫲想打她打不到的样子,她就捧腹大笑,可笑之后她又掉眼泪了,她想阿公了。
阿公要是在会笑呵呵地帮她拦住阿嫲吧。
12岁的蒲夏已经初一了,小留村因为种种原因即将停止初中教学,县里各学校被分配了任务名额,在陆续接纳村里学生,而蒲夏是小留村最聪明的姑娘,老师说以她的成绩可以进入县里非常不错的中学,她无比盼望着长大。
长大后,她也去山外面看看,看看是什么让她的父母再不愿回到大山里,她还想把阿嫲也带出去看看。
虽然阿嫲有点讨厌,但谁让她是她阿嫲呢?
生日的那一天,阿嫲让她放学早点回去,虽然她知道阿嫲肯定是给她准备了每年都一样的长寿面,但这个日子她还是很开心的,一下课就往家里跑。
然后在家里看见了村长伯伯和两个陌生人。
那是两个与村子与她家格格不入的男人。
他们明明是男人,却白的发光,比她家墙皮还白,一看就知道不会种地。
蒲夏不甚在意,忽略了他们打量她的目光,直直朝着阿嫲跑去,却看见阿嫲反常的低头坐着,似乎在揉眼睛。
蒲夏顿时惊了。
“阿嫲,你怎么了?是不是他们欺负你!”
蒲夏虽然是对着阿嫲说的,却是恶狠狠地看着两个陌生男人,像极了一只强作凶狠的幼狼。
左边高大的男人虽然听不懂,但是大致也猜得出来她的意思,见状蹙眉问道:“你会说普通话吗?”
他的普通话说的跟老师一样好。
蒲夏点头用普通话问道:“我会,你们是谁?”
虽然有些口音,但是听得懂,能交流,那个男人才舒展了下眉眼。
“我是你的亲生父亲,而我旁边的是你的亲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