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当南匈奴单于于夫罗出现在陆离与匈奴兵交战的战场，见到的只有一地人马死尸。乌鸦与豺狼竞相争食尸骨，几乎已经看不出战场上任何一具尸体的原本面貌。
但可以确定的是，从衣服装饰上看来，死去的两千人全是匈奴兵，没有一个汉人。
于夫罗的脸色冷得像冰，他冷眼扫过战场，发声问道：“没有活口？”
他的身后，一个衣着与他一样华贵的匈奴贵族摇了摇头：“哥哥，这伙汉人实在是太强了。”
于夫罗皱着眉头训斥道：“呼厨泉，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没有听到大单于说吗，他是最崇敬我们的祖先挛鞮冒顿的，你可不要辱没了祖先的威名！”
“是，哥哥。”呼厨泉面有愧色地低下头来。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眼前两千人的惨烈死状，着实震撼了于夫罗。难道百年前横扫西域漠北的那支汉军，终于在沉寂百年后重整声威了？
可是……为什么刚好是这个时候！于夫罗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唇，自西汉朝的汉武帝开始，匈奴碾压汉朝的局面就一去不复返，汉匈的攻守局势完全颠倒了过来，甚至于昔日辉煌的匈奴帝国，都被汉朝肢解成了南北两部。南匈奴不得不依附汉人，北匈奴则被迫远走，消失在西方的大漠中。
这局面直到东汉朝力量衰微，不得不逐步放弃北地等郡，一直依附汉朝的南匈奴才得以重新踏入垂涎已久的塞内之地。虽然表面上仍然维持着对汉朝的臣属关系，但南匈奴人也终于有胆量敢再次拿起弯刀和弓箭，趁东汉朝廷无暇管理北方，从而行叛逆劫掠之实。
曾经“天地所生日月所照”的匈奴帝国落到今天这般局面，是于夫罗绝不愿意的。为了改变这样的形势，他不惜献出漠北匈奴王庭，交给如今草原诸族共同尊奉的大单于，为的就是借助那位旷世奇才的力量，为匈奴重整声势，哪怕那人的祖先曾是匈奴死敌也无妨……
可眼下，于夫罗却犹豫了。
两千人像是被饿狼袭击的羊群般全被杀戮殆尽，而那支动手的军队却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除了死尸身上留下的一些箭簇能证明那是汉军以外，竟然没有任何关于这支军队的消息。
于夫罗不寒而栗。如此强悍的一支部队，纵然是那个像“天骄”挛鞮冒顿一样不世出的天才，恐怕也无法与之匹敌吧？
呼厨泉在旁奏道：“哥哥，我们是不是要把这事记录下来，传书给大单于？我们恐怕需要他的支援。”
“不。”于夫罗沉思片刻，拒绝了弟弟的提议。
呼厨泉惊讶不已：“单于！你要想清楚，这里的两千人虽然都是散骑而非精骑，但也是两千人啊！对方连一个伤员都没有，你确定……”
于夫罗抬起手，打断了弟弟的话。他苦笑着看着呼厨泉道：“弟弟，我不是不怕那一支汉军……可是我们连汉军的影子都没看到，就向大单于求援，这未免太像是惊弓之鸟了，草原诸族会认为我们孱弱！匈奴勇士的血管里留着狼血，怎么能畏惧汉人，如同看门狗畏惧主人？”
呼厨泉咬了咬唇，转移了话题：“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弟弟，你去传我号令，让各部把打草谷的事都放下，在这里集结长城以南全部兵力。而我则会亲自搜索汉军的痕迹，等待你率军集合。我们要在那支汉军转移到汉人的堡垒之前，集中兵力用野战消灭他们。”
呼厨泉有些犹豫：“哥哥，这恐怕要付出高昂的代价。”
“没有不付出代价的战争！”于夫罗严厉地说道，“弟弟，我的儿子还很年幼，按照匈奴法律兄终弟及，我死之后，你将从我这里继承匈奴单于之位。你必须懂得草原上的生存法则。”
呼厨泉点了点头，调转马头，飞驰而去。于夫罗看着弟弟的背影叹了口气，随即抬头向扈从们问道：“你们问过在这附近的牧民，有谁见到那股汉军了吗？”
一个扈从点头回答：“单于，附近的牧人确实看到过这股汉军。汉军约有六千人左右，旗帜上带着一个‘陆’字。我们在并州，从没有听说过姓陆的汉将。”
于夫罗眉头深锁：“以前与并州汉将丁原交手，他手下的骁将吕布最为强悍，吕布流亡后，还有高顺、张辽也是骁锐。只是并州将领中怎么又冒出了个姓陆的？”
扈从眼前闪过惊恐：“据牧民说，这姓陆的是打着帅旗，其麾下确实还有高、张的将旗旗帜。”
“难道是新的并州牧？”于夫罗扣鞍沉吟，随后，一个几乎不可能的想法出现在他脑海之中。
他记得前些日子觐见大单于，目睹了青衣羌的头目北宫伯玉，因罪过触及大单于所设法度而被处死。北宫伯玉死时，曾经提到过一个汉人，正好姓陆。
“莫非是那个身在凉州的汉人陆离？”于夫罗只觉得自己打了个寒颤。近些年来，羌人在战争中的表现，可是比匈奴更好。既然连羌人都败在陆离手下，那如果这个姓陆的统帅真是陆离……
猛然间，于夫罗发现自己犯了个巨大的错误。他立刻对扈从们下令：“我改变主意了。立刻向大单于传信，我已经……我很可能发现了击垮北宫伯玉的那个汉将陆离，请大单于随时准备提兵跨越长城，与我共击汉军。”
“这事真要惊动大单于吗？”那扈从有些犹豫，显然他不知道不过是收拾一个姓陆的将军，为何需要请坐镇漠北控扼塞北百族的大单于殿下亲自前来。
“小子，你记住……”于夫罗先是阴着脸，他全然没想到部下竟然敢质疑自己的命令，继而高声咆哮，“我才是你的单于！”
“是！”那扈从被吓得拔马奔逃，留下于夫罗独自一人站在这血腥的旷野上。
恍惚之间，于夫罗竟然流下泪来。没想到昔日辉煌的匈奴帝国，今天竟然落到了必须借助死敌之手的情景。
他看着死伤狼藉的原野，仰天长叹。苍天悠悠，弱肉强食的草原从来无情。于夫罗看着碧蓝的天空，止不住热泪长流：“伟大的祖先，挛鞮冒顿，子孙为重振匈奴，向仇敌东胡的后裔献出了漠北王庭。我这样做，真的对了吗？”
天空并无回应，于夫罗终究闭上眼睛，喃喃念道：“塞外百族之王啊……我自知匈奴已经难以重现辉煌。只愿你能为匈奴报一口恶气，将汉人尽数掳掠为奴！但愿你能如自己所愿，实现‘天骄’都没有完成的伟业吧，鲜卑的可汗，塞外百族的大单于……轲比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