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马尾的丁茶茶褪去往日里的烂漫，多了几分安静。她换上睡裙，拉开方才用来遮掩秘密的窗帘，推开窗户，将辉光钟旁的葛乡花搬了出去。
窗台粗糙，是细小的混泥土颗粒，几处裸露的铜色垫在下面，建筑底材昭然若揭。环光刚好，比之生前世界的月亮多了几分生气，灵魂过境，投下若有若无的影子。
茶茶关了灯，在书桌前坐下，摊开褶皱不堪的信纸又读了一遍，所有的注意力与心思都放在了最后一行上。
整段整段的流畅用词，偏偏落到最后时出现了修饰错误才会使用的“墨团”，屏蔽的词汇已无法辨识，只有最终定稿的意思突显眼前——“亲亲爱爱的茶茶，我会想办法让你来圣城，冥府一切皆为泡影，彼此相依才是真实，所以，亲爱的茶茶，你愿意吗？和我永远在一起。”
茶茶不知道莉西娅修改之前这句话呈现出怎样的语境，似乎将“肯定句”改成了“问句”，她觉得莉西娅可能认为强求不妥，所以需要自己给予答案。
如此一问，是确定我会同意的吧。茶茶折好信纸捏在手中，看着辉光钟的数字一秒一秒地跳动。倘若是以前，她能毫不犹豫，但是现在……
茶茶推开椅子，起身扑到床上，一把抓过枕头抱在怀里。长发如泼水般倾洒，她将脸靠在枕头上，卷曲四肢，睁大眼睛呆着。
信，必须要回。可，最后一问该如何答复呢？
夜深时，行人离开街道，街灯造成的光芒无法挽留这些过客，唯有蚊虫偏爱，在灯罩前盘旋飞舞，然后迎上环中光芒，朝着它们自认为的天堂飞进，最终失去力量苍然陨落。
迪斯不是蚊虫，亦不是蝼蚁，他所追求的天堂并不存在，若非要找出个同等的形容，那只能说“他的目的是将该死之人送葬”。
谁是该死之人？白王不给出具体指示，要迪斯判断，那么一切和冥府三栋作对的，都是“该死之人”。
他等到凌晨过后，才从隐蔽中现身出来，避开所有监控探头，穿越逼仄的走廊，一路行进至珑的寝室。
伸出舌头，拔下舌钉，用手捏住针面拉展出来，对准锁眼捅入，“咔哒”一声。
迪斯摸黑进入，反手轻合锁槽，他将舌钉收缩，放回原位，抬手按下照明开光。不用担心外人会发现光亮，因为鬼差的房间没有窗户，深灰色的墙壁和纯黑色的家具配在一起，既冰冷又死板。
他要寻找珑的笔记本，虽不能确定是否已经和她丢失的衣物一同落在了敌人手中，但值得一查，或许能在这个房间里找到其它有价值的线索。
迪斯环顾四周，房间“干净”的可怕，除了床、床头柜和一张什么都没有摆放的书桌外，再也没有其它摆设。
他转入卫生间，打开灯，洗漱台上只挂着一张白色的毛巾，其余地方又是空白。
翻找起来会很方便，不过同时也意味着珑几乎没有秘密可言。迪斯走向书桌，依次拉开抽屉，里面空空如也。用手触摸桌面，冰凉平滑，不像是暗藏机关。
挪步到窗前，掀开被子，抬起床垫，没有任何发现。迪斯恼怒，一脚踢在床架上，击出个大大的凹痕。他弯腰，寄希望于最后的床头柜。
上下两个抽屉，迪斯蹲下去，先拉开高处。
空的。迪斯“砰”一声用力推回抽屉，仰头吐了口晦气，换手去拉下面那只。
一张照片。迪斯拿起来，放在眼前。他很奇怪，面无表情却偏要久久凝视。如果迪斯没有记错，这是珑刚分入他的小队时丁义给他们拍的照片。
三栋的墙边，迪斯靠在墙上，一脸不愿意的瞥向一边，右手的大拇指朝下，悬在空中表达着对此事的不屑。而珑则端正地站在一旁，看起来就像标准的军姿。
那日拍完，丁义甩甩胶片想等显现后拿给他看。对于此等无聊的事，迪斯当然不放在心上，快门声一响就极不耐烦地摆手走掉了。
原来丁义把照片给了珑，而她保存了起来。迪斯盯着照片，开始皱起眉头，再三确认后他发现珑微不可察的嘴角上扬并非幻觉。
迪斯翻到照片背面，上面写着一行小字——祝贺迪斯队长，从此以后您也有搭档了。
他愣了一秒，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将照片轻轻放回原位后，迪斯推入抽屉，起身朝着衣柜走去。
里面什么也没有，迪斯再次蹲下，拉开下面两个抽屉，终于找到了衣服。他伸手去按，未发现任何尖锐物，扯出来在面前抖抖，包里也空空荡荡。
来错了，不该来。迪斯将衣服丢在地上，走到门口，手按在门把手上没有转动。他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回身走到那摊掷于地上的黑色大衣面前，弯腰拾起，再次展开在面前。
男士大衣，不是女性鬼差的队长制服？迪斯本以为珑是对鬼差队长一职有所憧憬，故找了一套队长制服藏在衣柜里，可在他眼前的不过是件底色玄黑的普通衣物，而且还是男人的。
为谁准备的，珑还认识谁？迪斯带着疑问，把剩下的裤子、内里、鞋子全都掏了出来，摊在地上，扫了一眼，在鞋里发现一张卡片。
拿在眼前只看一眼，便狠狠的捏在了掌心中。揉成团的卡片在迪斯双手间撕碎，丢到卫生间马桶里冲干净。他重新走回那套衣物面前，顿了半晌，开始脱去自己的鬼差制服。
新换的男性便装非常合身。迪斯大幅度活动了两下，发现即便战斗起来也不会出现丝毫阻碍感。
他抽出制服上的皮套，束在腰间，将“葬断”横插进去款在腰后。反手握住剑柄试了试，刚好适合迅速拔出。迪斯整理好换下的鬼差制服，丢进衣柜里锁好。
出门前撇了一眼床头柜，锐利的目光第一次出现不寻常的波动。仅仅只是0.1秒的不同，那双乌黑的眼睛再次凛冽起来。
他踏入漆黑的过道，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首要目标还是布里克，断掉的线索终究会重新找回来。
处理掉的卡片顺着下水道飞驰，在污水中丢失本来的样貌，没有谁能再把它拼凑起来，它的使命结束，和那些肮脏污秽的杂质一同分解、消失，不用为一件无关紧要的废纸悲伤，因为他要传达的信息已经刻在了迪斯的大脑里。
迪斯走入自己的房间，拿起桌上的面具戴好，一张面目狰狞的恶鬼脸代替他的面容。他喜欢这张面具，做工精细，轻便舒适，两眼处并非空洞，而是添加了法阵的“可视窗口”，受刻印魂术影响，说话时能改变本来的嗓音。
它是迪斯很久以前在三栋的失物招领处拿回来，也不知道是哪个鬼差的弃物，只能说明它的原主人不配拥有这么好的东西。
不配拥有……鬼差不配拥有的东西太多了。迪斯出门的那一刻，又想起卡片上工整书写的那段话——“祝贺迪斯队长组建小队1000周整，属下奉上衣物一套，望您喜欢，祝队长——”
句子后面，留着无法言明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