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见那些美丽的少女们脱下重重的茧,在蝴蝶骨上长出洁白的翅膀,那是我见过最为纯洁的白色,它们煽动的气浪吹开厚厚的迷雾,少女们向着广阔蔚蓝的天空不停飞翔。
她们长大了,四肢变得修长、胸脯变得饱满,脸上的稚气褪去后留下的是自信的英姿;她们懂得区分什么是真爱与溺爱、懂得好与不好,她们在太阳面前手拉着手跳舞……”
玛格丽特说道这里,止住了激动。她叹出的一口气在幽静的白雾里如同穿过垭口的风:“她们被太阳点燃了,无数的火光坠落,无数焦黑的尸体浮在海面上。茶茶小姐,我想写的是童话……可是……”
“那就写‘从那些焦黑的尸体里破茧而出更加美丽的躯体,迎来她们更加灿烂的生命’!”
一只手破开迷雾的封锁、不顾视线的阻碍,伸到了玛格丽特的面前。茶茶强而有力的五指逮住了玛格丽特的手腕,在拉拽间,白雾飞散。
风儿托住茶茶的马尾、吹起玛格丽特的金发,似乎有一滴眼泪从后者的眼角划出,在艳阳下变成一颗逐渐解体的珍珠。
而后,又是一片海阔天空。
“太危险了!”茶茶松手,将自己的草帽戴在了玛格丽特的头上。
玛格丽特按住帽顶,害怕它再被风吹走:“茶茶小姐真温柔。”
“瞧你这话说的。”木熙在旁说起风凉话:“要不让她给你表演个胸口碎大石你再判断?”
茶茶扬手就是一巴掌,扇得木熙哎哟连天。她低头看了看玛格丽特的双脚,不禁怜惜:“找双鞋去吧。”
“好。”玛格丽特也将视线放在自己的赤脚上,嘟囔:“山路真有点硌脚”
三个人沿着昨日上来的老路往回走,玛格丽特特意在长满棕榈的树林里摘下了几片墨绿的叶子。
一张蛛网破碎,棕色的蜘蛛逃去了别处。
“在费列侬庄园时,我和弟弟常常这么玩。”玛格丽特坐下来,一双灵巧的手开始编织着棕榈叶。
“做鞋子?”木熙看出了名堂。
“是的先生。”玛格丽特手上忙碌嘴上也不停:“费列侬庄园有很小一片棕榈林,听说是从尚国买来的树种,扇子、帽子甚至是衣服都能编织出来。”
“说起衣服。”木熙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这身脏兮兮的外套是捡来的吧,都可以当大衣了。”
“是的。”玛格丽特用嘴巴咬住棕榈叶的一头,口齿不清的说:“我醒来时只有身上的睡裙。”
木熙想了想,继续说道:“也就是说你是在晚上失足掉入海中的,大半夜的瞎跑什么啊。”
“不记得了先生。”玛格丽特编好第一只鞋,穿在脚上试了试,居然挺合适:“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船上的事都不记得了。”
茶茶拉拉木熙衣角,小声说:“玛格丽特昨晚上看来并没有做关于生前的梦,不然……现在就聊这个?”
木熙点点头表示同意,“你的妈妈没有参加这次旅行吗?”
“妈妈在产下弟弟的时候就死了。”玛格丽特语言平淡,似乎在说一件已然释怀的往事:“那时候我才五岁,已经记不清她的样子了,不过我知道自己写童话故事的初衷是因为妈妈常在床头给我讲睡前故事。”
木熙注意到茶茶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两个人眼神一交互,他就明白了,“本来就是一件痛苦的事,在那幼小的身体上……”
“我并没有出嫁。”玛格丽特编好另外一只穿在脚上,起身来回走动试了试,“还算合脚……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出嫁,所以无法理解那份痛苦。”
“怎么可能!”茶茶嚷道:“我们应该都能感同身受,无论经没经历过……都知道那太糟糕了……”
糟糕?指的是玛格丽特的妈妈还是指所有生产的女性?木熙想不出茶茶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茶茶,如果是爱情的结晶,生育也是幸福的,就像我的母亲……不对,应该说我的母亲觉得生下我很幸福。”
茶茶沉默。
木熙感觉触碰到了什么,赶紧把话头收回来:“是,玛格丽特的妈妈在身体上的确遭受了巨大的痛苦,我想你应该能感受到你妈妈的那份疼痛,为什么要说‘无法理解’?”
“先生,我说无法理解并不是指感受不到,而是真正的无法理解妈妈的心理。”玛格丽特戴上草帽,把表情遮挡在帽檐之下,“就像你说的,‘生下我很幸福’,但身体却遭受极端疼痛,那么妈妈她到底是开心还是难过呢,在合众国里,一个怀孕的女人究竟会想些什么呢?
是‘我就要有可爱的孩子了,我能感觉他美好的心跳’?还是‘我将承受无法忍耐的疼痛,上帝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女人’,又或者两者兼有?先生,你认为呢?”
面对一连串的问题,让未经历生儿育女的木熙无法作答,他也曾怀疑过自己的母亲,养育一个孩子究竟是幸福还是无尽的折磨。
或许两者皆有吧。木熙摊手:“我真不知道,作为一个男人,突然觉得好失败,我之后会好好想想这个问题的。”
玛格丽特抬起头露出微微一笑是,率先踏上了归营的道路。
木熙回首去招呼茶茶,对方三两步就跟了上来。“我刚才是不是说错什么了,惹你不高兴了?”
“什么?”茶茶眨眼。
“就是……我说‘如果是爱情的结晶,生育也是幸福’的,这句话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木熙小心翼翼地询问。
“没有啊。”
“真的?”
“真的。”
“那你怎么……”木熙盯着茶茶的侧脸,虽然对方刻意掩盖,但那份忧郁在平日爽朗的茶茶脸上有极高的辨识度。
“木熙。”茶茶稍稍慢了下来:“如果一个女孩倾尽全力去爱一个不爱她的人,这个人不但不爱还有意增加她的痛苦,那么两人生下的孩子也是爱的结晶吗?”
“怎么可能跟这种垃圾生孩子。”木熙嗤之以鼻。
“我是说,这个女孩爱得义无反顾、爱得盲目、爱得不顾一切,她生下的孩子也算是爱的结晶吗?”
木熙停下脚步,瞪大眼睛看着茶茶,“卧槽……”
茶茶愣了一下,瞬间红了脸,伸手就是一巴掌打过去,“乱想什么呢,不是我!”
“公主殿下你误会了。”木熙笑着说:“我怎么可能往你身上想呢,我只是好像明白你在说谁了,是不是……”
茶茶跳起来捂住木熙的嘴巴,“真不该问你,木熙我不知道你哪里来的依据,不管你想到的是谁,都给我忘掉好吗?”
见木熙用力点点头,茶茶才松开了手,“所以该怎么称呼那个孩子……”
“如果她觉得是幸福就是幸福,觉得是痛苦就是痛苦,我们没有权力替她定义自己做过的事。”木熙朝着茶茶伸手:“大家都死了,也意味着重生,生前的事即便放不下也解决不了了,还是向前看吧。”
“是啊。”茶茶有些后悔,责怪自己即便再信任木熙,有些事也该缄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