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活着的时候,木熙在睡梦中经常进入一种“假死”状态,他能听见凭空出现的人声、能看见来来往往的人群、甚至能感觉到有谁将尖锐的指甲划过他的手臂。
当他挣扎着醒来时,身上便会出现莫名其妙的抓痕。
木熙想,可能是洗澡时不小心抓伤的,绝不会和梦魇有关。
如果他生前就知道有城府世界这么一个超现实的存在,也许就不会质疑那些抓痕了。
你看,这事上就是有鬼,或者说人其实不是人,一直是鬼,灵魂是鬼、思想是鬼、鬼里鬼气,大家生前躲在皮囊之中,看上去人模人样,其实内心都是鬼。
木熙临睡前这么想,睡着后就梦到了玛格丽特的爸爸将她推下了游轮,为什么这么做,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一张赔付金足以让这个失败的父亲和他疼爱的儿子安心渡过余后的亲情时光。
但那个父亲不知道,生和死的人,都是鬼,各怀鬼胎的鬼,在生前作孽在死后也会继续作孽……
“无妨无妨~”木熙撑起身体,杂志从脸上滑落,他喃喃道:“首先他得来到城府世界,就跟那些狡诈之徒一样,谁来着……白王?玄王?布里克?喜玉?阿克鲁斯?”还是谁,管他是谁……
强光渐渐散开,木熙的双眸适应了由暗变明的过程,还没等他去寻想见之人,想见之人的手就已经伸了过来。
“公主殿下您可醒了,我扶你起来?”茶茶学着他平日里贱贱的语气说道。
木熙“唔~”了一声,扶着额头问:“我睡了二十分钟?”
茶茶抓起木熙的手腕,把他自己的摆渡人手环抬到他的眼前:“三个小时木熙!”
“扯……”木熙定睛一看:“我去……”他连忙起身去拿地上的背包:“没耽误事儿吧?”
“期间起了一次大雾,然后……”茶茶伸手抠抠额头:“玛格丽特执意要先去山顶,我就同意了。”
“不是说好了一起吗?”木熙朝山上望了望,没看见人影,“你应该叫醒我。”
“你睡得那么香……”茶茶突然瞪眼道:“你想责怪我?!”
“没……没……”木熙推着手躲避可能飞来的巴掌:“茶姐,有话好说啊。”
“快去换衣服,我们得追上玛格丽特啊!”
两人轻装上阵,把细软留在营地,收拾完毕后就马不停蹄地往山顶赶去,到了山腰又迎来一阵雾,木熙抓住茶茶的手好一阵子才辨明了方向,走了没两步就听见山顶传来“轰隆啪嗒”的声音,像是有钢铁一般的硬物捶打地面。
两个人都感觉到阵骨的响动,待雾散开就继续跑向山顶。一路上的动物四散,在转角处化作烟尘。
“具象化的活物消失了,玛格丽特有危险?”木熙紧张起来。
“暂留地还在木熙,我们得快一些了!”茶茶催促道。
之后的路程再也没有了打闹和嬉笑,两个人紧绷着神经迅速朝着山顶奔跑,第二次雾紧随其后,同样伴随着巨大的震动感。
再近一些,是鲸鸣。
茶茶心急火燎,用了罪割之力,三下五除二借着山壁飞跃而上,木熙自然不能落后,在手腕上插入“源”,又启动渡川,才勉强追上了茶茶的速度。
到了山顶,整片的尘土飞扬,褐色的烟尘在海风中挥发的很慢很慢。
碎石就像随意丢弃的碗碟,在称为山脊的地板上摔的稀碎,本是平坦的地势如今变成了乱石堆。
烟尘中传来阵阵咳嗽,那是与海风相伴唯一的动静。
“玛格丽特!”木熙大喊。
“木熙先生,我在这里!咳咳……”
烟尘总算散去,能见度一下飞跃,两人奔到玛格丽特面前扶起了灰头土脸的她。
玛格丽特脸颊有明显擦伤,却没有渗血,头发上附着着一层灰色粉尘。“鞋子,茶茶小姐送我的鞋子!”
两人去看才发现她光着一只脚,新鞋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别管了。”茶茶扶着玛格丽特退到捕鲸炮旁边,木熙挪过工具箱给她当凳子。
“怎么回事?”木熙问。
“是鲸,好大的蓝鲸,在空中攻击了我,它放出钢筋般坚硬的长须敲打地面,简直要把大地划成大花脸……”玛格丽特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忧心忡忡。
“没关系,我们会帮你解决它。”木熙看了看旁边的捕鲸炮,炮口依然空洞洞,“希望钢铁铦还在崖壁上。”他望向悬崖边,叮嘱道:“茶茶,你在这里保护她,钢铁铦交给我,蓝鲸可能随时都会来。”
茶茶点点头:“小心啊木熙。”她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一个好点子:“当我大喊趴下时,你们都要立刻照做,好吗?”
“懂。”木熙点点头,他知道茶茶的打算,而玛格丽特不太清楚,不过介于对二人的信任也跟着点了点头。
木熙走到悬崖旁边,倾斜身子向下张望,一阵山风自下而上,仿佛巨大的手掌将他推了回来。
他退后两步,从腰间取下早就准备好的试管灯,摇晃直至发亮。按照预想,在悬崖边上每间隔五米插下一只,这样的目的是为了雾起时不至于失足掉入深渊。
木熙接过茶茶递来的麻绳,在头子上系了一个套,伸下悬崖后刚好套在钢铁铦上,两人一点点从镶嵌的崖壁里夺还这件重物时,玛格丽特只是远远看着,没有上去帮忙。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回收了钢铁铦。按照玛格丽特的指示,木熙将它装进了黑洞洞的炮口。
“这样就行了吧?”木熙问。
“你们的力气真大。”玛格丽特指着一旁某个不起眼的机械说道:“我本来做了一个简易的单臂吊机……”
“那是什么啊?”茶茶把目光放在木熙身上想要寻求答案。
“类似吊车……”木熙没做过多的解释,他觉得走到这一步已经不需要过多的隐瞒了,“总之一切准备就绪,你的蓝鲸呢?”
玛格丽特怅然抬头,蓝天如坠落的宝石灌入她的双眸,“我的蓝鲸……”
木熙干脆把话说白:“具象化的生物来自心想事成,蓝鲸是你内心的投影,是恐惧吗?”
玛格丽特感觉到身体的舒适,有总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就好像长年累月积劳的肉体消除了所有的慢性病痛与负担。
“我不害怕。”玛格丽特回答。
“所以就是梦想吗?”木熙又问。
“有比蓝鲸更值得我追逐的东西。”玛格丽特回答。
“那究竟是什么呢?”茶茶问。
短暂的沉默后玛格丽特答道:“是想摆脱现实的束缚,是想解除强加于我的枷锁,是对成为童话作家的渴望,也许其中也给苦难的合众国女性带来希望,所以,它是自由,是自由本身。”
一声鲸鸣,白雾渐浓,风声中重叠着木熙的话语,他说:“你想杀死自由,而自由还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