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模模糊糊,玻璃上附着着一层薄薄的纱。光线进来分崩离析,在任何一处能反射的物体上蔓延窜动,然后再汇聚到两人头顶的采光镜片上。
于是整个房间明明亮亮,就像晴天下的盐湖。
“啊,算挺熟悉的吧。”喜玉也回看着对方:“她以前常来书馆,那是一段美好的时光。”
“她还活着吗!”丁茶茶噌得一声站起来。
“这……你问我……”喜玉的目光轻微躲闪,苦笑道:“事实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丁茶茶自觉冒失,乖乖坐回椅子上:“对不起,我一听到习玖姐的名字就忍不住……”
“没关系没关系。”喜玉摆摆手:“我能理解,一个故人啊~”
“习玖姐重来没有提起过你。”
“不过她经常跟我提起你。”茶水烧开了,办公室里渐渐蒸腾起温暖的味道,“她说你是一个勇敢的孩子,靠着自己的努力解开了许多心结,她告诉我你以前经常迷失自己,灵核相当不稳定,需要借助药物调理,那是一段艰难的日子吧。”
“葛乡花丸……”茶茶抬头:“那天在车上怪不得会知道我需要什么……我以前一直在为生前的决定懊恼,痛苦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你会为之后懊恼吗?”喜玉问。
“之后?”
“和木熙小哥分开的之后。”
丁茶茶抓住胸口,痛苦道:“我尽量不去想。”
喜玉关掉酒精灯,起身在书架上取下两只玻璃杯。她用手帕包住器皿滚烫的握把,将葛乡花茶倒入其中推到了丁茶茶面前,“尝尝看。”
丁茶茶端过杯子吹散热气,小小的咂了一口,那种甘甜融化了她所有的戒备,“我希望木熙能理解,仅仅是希望,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他我心中的决定。”
“怕伤着他的自尊?”喜玉笑笑,用餐刀切下一块松饼,连着叉子一起递给了对方,“木熙小哥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吗?其实吧有点自以为是。”
“对。”丁茶茶点点头:“还很自大呢!”
她咬了一口松饼,心中忽然慌乱,但很快掩饰住了。
“所以你觉得对你有强烈保护欲的木熙是绝对不会任由你遵从自己的心意的,你果然还是希望自己被派遣吧。”喜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得到被派遣的消息时我的身体就仿佛触电一般,觉得这也许是一个转机,在没有完全沦为木熙的累赘之前去锻炼一下,然后以更为平等的身份陪在他身边。”
“你认为你们之间变得不平等了吗?”
“嗯……带亡者来到冥府的摆渡人实际上算是对方的老师,‘在相互熟悉的日子里一起成长达到认知上的平衡,这样的搭档会在漫长的岁月里相依相存’,孟婆婆曾经这么说过,我也以为会是这样,毕竟莉西娅和艾美还有习玖姐都渐渐让我追上了他们的脚步。”
“但是木熙不同,他很特别。”喜玉说出了木熙和丁茶茶前任搭档的差距。
“是……”丁茶茶面露忧愁:“发生了好多事,木熙他……似乎离我越来越远了,或者说……他在成长,不停的成长,而我却在原地转圈。”
“你说的不过是战斗力上的吧。”喜玉放下茶杯,“据我所知你们可是从暂留地开始就没有分开过,无论是吃饭、散步、出去玩都没有单独行动过吧?”
丁茶茶有点难为情,但事实确实如此,“看上去很近,其实我对木熙的了解越来越少了……”
“少吗?”喜玉推推眼镜,想了想:“他对你有所隐瞒?”
“不是的,不是指这个,木熙什么都告诉我了,有些事我也亲眼见证了,可就是觉得距离感……那种说不出的疏离越来越强烈了。”丁茶茶无法找到原因。
喜玉起身,走到窗前,她整理思绪,似乎找到了问题的关键,于是回过身来将手搭在茶茶的肩膀上,轻轻说:“因为你无法成为他计划中的一环。”
丁茶茶捏紧拳头,裤子上抓出了褶皱:“我什么忙也没帮上。”
“他是想保护你,不是特别必要的事情你参与进去只会不安全。”喜玉说。
“可是这样下去我会离他越来越远,无论是心理上还是战力上,无法帮他解决危机也无法给他合理的建议,我只能像个乖乖牌一样、像个易碎的瓷器一样被束之高阁,直到被遗忘,就像生前,任由别人摆布!就像看着艾美失控却什么也做不了!”
丁茶茶激动到颤抖,豆大的泪珠滚出眼眶落在手背上:“如果我能早点发现艾美的异常、早点发现她因为我而解不开的心结,就能救她了啊!还有……还有……如果我不是那个总被保护的人、总被呵护的人,我就能给身陷囹圄的习玖姐出出主意,即使帮不了什么忙至少也让我关心一下她啊!!
我已经习惯了被照顾、习惯了抛开问题、习惯了看着别人的背影而悠然地躲在背后,我讨厌……我非常讨厌这样的自己!!!”
最后这句话,丁茶茶是喊出来的。喜玉掏出手绢,轻轻地为她擦拭眼泪,她蹲下来握住茶茶的手,像一个大姐姐般的安慰道:“成长的过程是很痛苦的,不过你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现在由着你的内心,认定正确的选择放手去做吧。
有时候‘抉择’就是这样,在毫无准备的时候莫名其妙就摆在眼前了,就像一粒石子打破原本平静的湖面。”
丁茶茶抹掉眼泪抬起头,她望见等身镜中的自己,并没有觉得这场发泄有多么丢人。
“其实你已经选好了吧。”喜玉还是蹲在她的身边,异常温柔的说:“只是你不知道如何去说服木熙。”
丁茶茶点点头,她很意外,眼前这位博朗书馆的馆长居然如此了解自己,自然觉得是习玖对她说了很多关于自己的事。
“说服木熙并不是你的事啊茶茶。”喜玉起身摸摸对方的脑袋,“那是他的事。”
丁茶茶疑惑地望着对方。
“他有些大男子主义,还有点莽撞,但其实他的内心是怯懦的,啊呀你别不信,他做起事来是不是有时候小心谨慎有时候却莽莽撞撞,完全没有一个固定的行事轨迹,这说明他啊做决定的时候瞻前顾后,计划赶不上变化时常打乱他的阵脚,
他害怕走错一步满盘皆输,又急于险中求胜扳回一局,没有人给他指点也没有人教他如何循序渐进的成长,你要知道他生前在他们那个世界里还刚成年呐,
发生了那么多事让这位拔苗助长的小朋友来不及反应,一会儿决定这样一会儿又决定那样,好在,他总是决定保护你,在这件事上,他没有犹豫过,那次他用匕首抵着自己的灵核我就知道,他对你终究只有一个态度。”
“正是这样,我才想要帮他啊!”丁茶茶喊道。
“很抱歉,唯独在这件事上你帮不了他,这是他过不去的心坎。”喜玉给了丁茶茶一个温暖的笑:“生前他所处的环境所受的教育所接受的世界观形成了木熙这个鲜活的人,他只有自己想明白,想明白茶茶你不是某个附庸也不是可以放在宝物贵里的易碎瓷器。”
喜玉推推眼镜:“他还要想明白,或者说必须明白——担心你化为虚无绝不能成为‘禁锢’你的借口——他要懂得舍与得。啊呀,况且我们的茶茶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化为虚无呢,他呀还得相信你,绝对的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