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伯,这些信该如何处置?”看完信,贞娘问邵管事道。
“怎么处置自然听贞姑娘的,最好是能留下,这些师傅都是有着好技术的。”邵管家斟酌了一下道。
“那怎么才能留下?这里面有好些都是抱怨咱们家的工钱低的,有的甚至拿田家新开出的工资做比较。难道要给他们加工钱?”贞娘沉思着又问。
“这就端看贞姑娘的意思了,不过,按徽州墨业的水平来说,他们的工钱已经不低了,当然,最重的要是,账房上没什么钱了,再高的工钱也付不起了。”邵管家脸sè有些沉重的道。
一场松瘟,使得徽州墨业都处于艰难境地,李家又是多事之秋,自然更不例外了。
“既如此,那要怎么做?还请邵伯教导一二,贞娘今日离家时,爷爷曾吩咐过,贞娘初涉墨道,本着学习的态度,坊中事情还是要请邵管事和景东叔做主的。”
贞娘姿态放的很低的道。而她说的也是真心话。她不认为自己刚一入行,就能掌握全局,边学边做才是她应有的态度。
邵管事听着贞娘的话,第一次用心打量着贞娘,还是那个日日在四宝街口卖墨的姑娘,只不过今天打扮的更稳重了些。
再看她此时的神情,墨工师傅一起辞职,这等大事,要叫一般的人遇上了,怕是要惊慌失措,手忙脚乱了。
别的且不说,这些辞职信他也看过,不但有对工钱不满,还有直接表达出对贞姑娘一个女人掌柜墨坊不满的。可观如今贞姑娘的神情,倒是淡定平静,请教之话听得出诚心但却无卑下之气。
值此这一份处事态度就颇得邵管事的欣赏,踏实,沉稳,这对一个十五岁的女子来说,殊不容易,老夫人看人总是有她独到之处。
想到这里,邵管事倒是渐收起了原先的不平,毕竟他为墨坊工作了一辈子,这墨坊可以说是他一生心血,不忿贞娘掌柜是一回事,但他同样不希望墨坊出事。
更何况此时,贞娘诚心的态度倒是让她心里舒服了不少,虽然心中或许仍有些不甘,但那只是si下的不甘,不至于影响的墨坊的事情上。
于是道:“那要不,我舍下这张老脸再跟他们说说,只是这人心总是不足的,有着田家的工钱对比,这些师傅的心就不宁了,再加上李墨如今混乱的情形,这些师傅怕是本身就有了求去之心。”
贞娘想了一下,摇摇头:“邵伯你跟师傅们太熟了,有些话怕是不好说,这样吧,你把大家叫来,还有坊里的墨工都一起招集起来,我说上几句,最终是去是留那便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们去吧。”
贞娘心里明白,邵管事的虽然有些si心,但他一辈子为着墨坊,却不是那等不顾墨坊之人,否则七祖母也不会那么看重他。所以,若是邵管事的话有用的话,那么这些辞职信就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了。
“这……贞姑娘,坊里的工人都是些粗鲁的汉子,你一个姑娘家……要不,有什么话贞姑娘跟我说,由我跟大家说。”邵管事皱着眉头道,他这倒不是看不起贞娘,而是怕到时群起而哄,反而让贞娘下不来台,所以才有些提议。
贞娘摇摇头:“没事,我就说几句话,表达一下我的态度,决定的事情还要等到下午再说,不会有什么的。”
“那好吧,就招齐在东仓怎么样?”,听贞娘这般说,邵管事在也不在多说。
“好的。”贞娘点点头。
于是,邵管事去招齐人去了。
不一会儿,大家便招齐了,贞娘站在东仓的石阶上,她的脚边放着一只铜盆,盆边放着一盏油灯。
“大家好,贞娘得老夫人看重,接手墨坊,此时心情是诚惶诚恐的,不过贞娘亦不能让老夫人失望,必竭尽全力经营墨坊,当然这一点离不开大家的支持。不过,人各有志,在场的人,有些人不信任贞娘,亦有些人另有他求,于是,今天我便收到了这些辞职信……”
贞妨说到辞职信的时候,便扬了扬手里的信继续道:“说实话贞娘很难过,但亦不能阻了大家的前程,不过有些话不吐不快。如果是不信任贞娘,那为什么不多给贞娘几天的时间呢,坐其言,观其行,总要看看再说吧。至于另有所求的……”
说到这里,贞娘停顿了一下,环视了众人一眼,才又继续道:“虽然有些墨坊开出了高工钱,可我想大家还是要深思一下,这些墨坊开出的高工钱是不是能真实兑现,这是其一。其二,大家都冲着高工钱去,却要想想,那家墨坊是不是都能容得下大家?如今可是松瘟之时,若是那家墨坊容不下了,那又何去何从?”,
几个问题一抛,原先有些吵杂的现场就沉寂了不少,一些墨工一脸沉思,当然亦也有一脸不屑的。
但不管如何,贞娘的话大家听进去了。
“好了,话就是这些话,大家不防再仔细想想,若是想清楚了,还是要离开,那再来找我辞职就是,到时,我就在墨坊门口,摆一张桌子,要走的人,一杯水酒一个红包,好聚好散。要留的人,贞娘没有别的只有一个鞠躬,以后大家同甘共苦,总之有贞娘一口吃的,必少不了大家的。”
贞娘说完,就把手上的那一叠辞职信丢在脚边的铜盆里,然后用油灯点着,将所有的辞职信烧了个干净。
“这些我就烧了,如果大家想清楚还是要辞职,那再写一份也不算什么,咱们墨坊不缺墨和纸。”贞娘又打趣了一句。
底下一干众人也都悻笑了起来。
不过,邵管事同秦师傅两个却是相视一眼,这丫头这一手漂亮啊,这一手既表现了墨坊的诚意,同时又表现的不卑不亢,要走的人却要好好思量思量了。
而此时,几个打算要走的师傅那脸上表情就有些让人回味了。
随后众人散去,俱是沉思的表情,显然是要好好想想。
“邵伯,秦师傅,墨坊里就拜托你们盯着,我出去一趟。”贞娘这时又冲着邵管事和秦师傅道。
“嗯,有事你尽管去吧。”邵管家和秦师傅点点头。
贞娘出了墨坊,她自然是要去见景东叔。
景东叔自前天晚上她答应接下墨坊后,便请假在家里,说是要照顾九叔婆,但贞娘明白,经过九叔婆那一场火,景东叔怕是不好再跟自己争,但他亦不甘心听自己的,因此,怕是有另起炉灶之心了。
只是如今的墨坊却离不开景东叔。所以贞娘要努力一把。
踩着木鞋底,贞娘又一路‘扣扣扣’的到了景东叔家。
“婶子,我九叔婆身子骨好些了吗?”贞娘进了门,把顺路买的几提点心还有梨膏糖递给黄氏。
“好多了,昨天你叔的姨家来人了,跟老夫人说了会儿话,老夫人心里宽解了不少,昨晚吃了一碗饭呢。睡了一个好觉,一早上精神倒不错的。”黄氏微笑的道。
“那就好。”贞娘应和着,随后黄氏进了内屋,先求见金氏,这晚辈上门,拜见长辈是少不掉的。
“不见。”九叔婆倒是干爽的很,直接两个字打发了贞娘。
“贞娘别在意,这段时间家里发生许多事情,你叔婆心里难受。”黄氏道。
“没事,婶子,我理解。”贞娘点点头,说实话,既便是九叔婆对自己有偏见,既便九叔婆做出烧墨坊这等事情。贞娘却是能理解她的。
毕竟九叔公是为墨坊而死,再加上九叔婆这般年纪,难免执拗钻牛角尖,做出一个过ji的事情不奇怪,前几天,她还听知家奶奶说过,当年景奎大伯过世,奶奶也恨不得一把火烧了墨坊,想着的是,若是没有墨坊,景奎大伯便不会死。
这种形为是一种负面情绪的发泄。
“我景东叔呢?”贞娘这才又问。
“在后院里,陪他姨家兄弟在说话,我带你过去。”小黄氏道。
贞娘随着小黄氏进了后院,入目的是一株老石榴树,石榴树下几张石凳子。景东叔就陪着一个身着蓝布轻袍的中年人在那里说话,手里还捧着几块石头在看。
不用说了,这位穿蓝布轻袍的中年人应该就是景东叔的姨表兄弟,姓蒋,叫蒋来运。
“顶级的婺源泥浆石,瞧这细罗纹,不慢不枝的,就这一块石头,没有一丝毫的筋。看这长度,八寸为宝,七寸为珍,这一块雕出来,不说八寸,七寸总有吧,那绝对会是珍品。表兄,别犹豫了,咱们一起把这批石头吃下。”蒋来运一脸兴奋的道。
李景东沉吟着。
“相公,贞娘来看你了。”黄氏这时招呼道。
李景东才抬起头,看了看贞娘一眼,没接话,又继续看他手上的石头去了,神情很冷淡。
黄氏有些歉意的看了看贞娘,心里些叹气,虽然家里婆婆和相公对八房的人不待见,但黄氏心里却是感ji着八房。
别的不说,就正身那孩子,以前不懂事,就mi着修道炼丹的,如今虽然不归家,但跟着八房的正良却是在做着正经的生意。前些日子还偷偷的塞给她不少钱,一个长歪的孩子硬是被八房给扭了过来。
所以,黄氏心里如何能不感ji。
“婶儿,你忙去吧,我留下来给叔他们续茶水。”贞娘冲着黄氏道。
“嗯。”黄氏鼓励的看了贞娘一眼,拍了拍她的手背,便转身离开了。
贞娘也不在乎景东叔冷淡,拿起一边小火炉上的茶水,给两人的茶杯里续满,那眼睛却盯着景东叔手里的石头看。
看着,贞娘不由的就微皱了眉头,又干脆的蹲了下来,看着地上的一块石头,这石头刚才蒋叔说是顶级婺源的泥浆石。贞娘看着却不尽然,若是她没有看错的话,这应该是祁门的细罗纹石。
宋人曹继善在《瓣歙石说》上,对婺源的泥浆罗纹石和祁门的细罗纹石做过详尽的分析,虽然祁门的罗纹石跟婺源的罗纹石到了几可乱真的地步,但祁门的罗纹石不坚,颜sè要淡一点,石理很燥,上墨易干,实在不是好的砚石材料。
只是婺源的罗纹石采掘不易,为难得之货,价格便高,因此,一些不良商贩,便常以祁门罗纹石充婺源罗纹石卖。
在后世,中招者赔尽家财都有可能啊。
想着,贞娘不由的想起族谱上记载,七祖母过世后,景东叔突然撤出了九房在墨坊的股份,而这时,李进财注入的资金,正是因为这样,才让李进财轻易将墨坊拿到手。
只是对于景东叔为什么会撤出墨坊的股份,族谱上并没细说,贞娘不得而知,但显然应该有内情。
难道跟这一批石材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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