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凤凉站在马嵬关城头。
他的眼睛望着那天空之中的月亮。
他似乎已经被人遗忘。
但是他知道还有一个人没有遗忘他。
那便是十二路藩王的总头领尹山河。
战书已经到,战事却未曾开启。
……
……
今日的马嵬关之中格外的安静。
没有过节的气氛,但是却有过节的人。
人们在大街上奔走,富人给穷人吃月饼,大人带小孩看月亮。
他们的脸上没有惊恐,此时只有平静。
仿佛他们不知道此时在这关城之外正有着几十万大军对着马嵬关虎视眈眈。
大人的脸上有些担忧。
女人的脸上写满了幸福。
孩子的脸上全是童真。
……
李凤凉看着城中的一切,手握在了剑上。
他很清楚这十二路藩王如果联手是何等的强大。
写给朝廷的请援书几日前就已经送走,可是现在却还是音讯皆无。
他闭上了眼睛,便是知道也许朝廷已经放弃了这座关城,他不知道做这个决定的人是谁,但是无论是谁,那个人都只是一个蠢货。
一个老将军颤颤巍巍的走过来,手中拿着一块月饼。
他轻声说道,“总将军,这是一个百姓送来的,是肉馅的……”
李凤凉接过了那块月饼,轻轻咬了一口。
明月在头,月饼在手。
有剑,却无酒。
他突然想喝酒。
但是自己的母亲告诉过自己,喝酒会误事,所以他生下来近二十年没有喝过酒。
他的手扶着自己腰间的剑。
他问老将军道,“宁远将军准备的如何了?”
老将军回答道,“八万兵,全在城中。”
李凤凉淡淡问道,“探马回来没有?渡洛水的蛮军一共有多少?”
老将军说道,“二十万……”
李凤凉喝道,“说实话。”
老将军颤颤巍巍说道,“三十……”
李凤凉皱眉,“我让你说实话!”
老将军望着李凤凉的脸,眼中突然有了浊泪,这便是说明,即使是他,也有些害怕了。
老将军声嘶力竭,“十二路蛮军,一共…一共…三十八万!”
三十八万大军。
李凤凉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似乎如释重负,但是老将军却是清楚的看到他手中的月饼在自己说出这个数字的瞬间变成了粉末。
他仿佛不知道三十八万有多少。
他仿佛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老将军哭道,“朝廷放弃我们了。”
……
正在这时,一个小校惊慌无比的从城下跑到了城楼之上,他的脸上有着不胜的喜色。
“将军,将军,朝廷回信了。”
“念!”
“圣上让我们放弃马嵬关,退守中原,保存实力。”
那小校的脸上有着不胜的喜色,“将军,如此说来,我们弃掉城池走了便是!”
八万大军对三十八万,这是一场怎么看都不会胜利的战斗。
朝廷的这个举动或许才是更为明智的。
但是李凤凉的脸上却是没有任何的表情。
他淡淡问道,“我们能退守中原,但是马嵬关的几十万百姓如何走?”
那老将军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大惊。
“将军,不可……”
李凤凉望着夜空之中那轮月。
目光之中的神色愈加的坚定。
“准备队伍,随我守城!”
……
那小校连滚带爬的跪倒了李凤凉的面前,眼泪已经漫过了他的眼睑,“将军不可,将军!对面是十二路藩王,今日我们要是死守关城,城破之时,不但我们活不了,那些百姓一样要死!”
李凤凉的身体被他拉住,他没有动。
伸手从腰间抽出了那柄剑。
寒光一闪,剑已经出鞘。
他本来是个极为认真的人,所以他从来不冒险。
但是此时他的举动,无疑是要冒天下最大的险。
李凤凉望着那个小校,眼睛之中再无和善——目光冰冷似剑。
他说道,“今日一战,便是要死守城池!谁要是再说撤退,我手中剑直接斩了!”
他一脚踢开了那名小校,转身下了城楼。
老将军从地上捡起那圣旨,急匆匆的跟在了李凤凉的身后。
……
马嵬关南门。
城中所有的八万军士已经集结。
宁远将军站在最前面。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淡淡的悲伤。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要面临着什么。
天下从来没有不怕死的人。
只是怕的程度不同。
有的人甚至开始小声哭泣。
……
李凤凉望着宁远将军,他平静说道,“我知道你很不满为何我来之后一场仗都不和蛮军打。”
宁远将军苦笑说道,“我也没有想到,这些蛮军不和已经的十几年,不知道为何今年突然集结,若是早些合并,我这关城也守不住这么长的时间。”
李凤凉说道,“你想打仗,今日有一场硬仗要打。”
宁远将军明白了李凤凉的决定,他的眼中有了光,不知道是喜悦还是悲伤。
他平静的说道,“是去是留,只等将军一声令下。”
李凤凉看着跟在自己身后走下来的那个老将军手中的圣旨,忽然伸手抢了过来。
他望着底下黑压压的军士。
声音渐高。
“今日中秋,当是团圆,但是无奈,团圆不得了。”
“皇帝圣旨,让放弃马嵬,退守中原。”
“退守中原可以活命,但是我想问问你们,能退吗?”
他的目光扫过了底下的军士,那刺目的眼光竟然是没有一个人敢与他对视。
他们只是看着李凤凉手中的那卷圣旨,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
李凤凉的声音在这秋色之中已经冰冷。
“我来告诉你们。”
“不能退!”
“今日关若破,城中百姓一个都活不了,他们之中,有没有你们的家人,有没有你们的父母,有没有你们的妻儿?”
“即使都没有,马嵬关若破了,中原如何守?不过是慢性死亡罢了。从今往后,世上便是再无大周,有的只是藩王。”
“你们的子孙,本来生活在大周的土地上,以后却要学习蛮族的文化,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你们可能甘心?”
他没有动用灵力传声,只是单纯的在用着嗓子喊。
到了后面,他的声音已经嘶哑。
……
“国破山河在,国都破了,要山河何用……”
……
但是,伴随着他越来越嘶哑的声音,那人群之中的人的目光已经变得越来越明亮。
……
“我们守的不是国,不是皇帝,是自己的家……”
……
于是所有人都是知道,这和周反秦不同。
这是蛮族。
大周立国十几年,中原这片土地之上不知道有过多少朝代。
不知道生活过多少汉人。
这便是中原的传承,中原的文化!
李凤凉声已破。
关城外月终满。
那些人的目光盯着李凤凉,眼中似乎有火开始燃烧。
那便是战火。
底下有士兵开始发碗,有酒来。
——是最烈的女儿红。
宁远将军端着手中的酒,突然放声大笑。
他渴望打仗,但是却不希望和这些人打。
他渴望和平,但是和平之前却必须有战事!
李凤凉看着那张已经皱巴巴的圣旨,剑已经挥过!
青光一闪,圣旨便是碎成了无数的纸屑,伴随着月光不知道飘向了何处。
他面无表情,淡淡说道,“去他妈的圣旨。”
……
……
那名小校的手在颤抖,眼睛之中有着惧意,但是却没有再说撤退。
那位老将军看着李凤凉,眼中的苦涩已经变成了热血。
底下八万将士的眼中已经尽是热血。
李凤凉嗓子已哑,再难出声。
人群之中,曾经被李凤凉帮助过的老兵黄川河走了出来。
他的声音已经呜咽,但是却依旧坚定。
他平静说道:
“我愿随将军守城。”
人们望着那已经几乎站不动步子的老兵,忽然呆住,手中的酒再也无法平静,心中自然也无法平静。
周途牵着李凤凉被刷洗的极为干净的坐骑走了出来。
他动作平静,目光平静,语气更平静。
他轻声说道,“我愿随将军守城。”
……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出来。
“我等愿意随将军……”
“我等愿意……”
“我……”
……
人声渐高,那八万将士终是一起跪下。
声如洪!
浩浩荡荡,直上云霄。
“我等愿!随将军守城!”
八万士兵,皆愿守城,无一人退!
……
……
宁远将军望着这一幕,眼中忽然有泪。他一仰头,酒入喉。
未曾涩,只是甘甜。
他似乎明白了为何李凤凉要如此爱护军兵百姓。
他张口,然后开始唱歌,唱的是最为凄凉的歌。
也是最惊心动魄的歌。
是能让人战斗的歌!
静月似雪,高歌如便是如他手中的这碗女儿红。
——
女儿红,女儿红!
血洒疆场破长空。
……
女儿红,女儿红!
妆落梦醒人已终。
……
长风落起,无归处。
马革裹尸,血绽金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