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相对的。
当南郡城中五更天的时候,相对于比较北方的马嵬关城外天空已经微亮。
初始的夜色开始消散,天上的月亮还有一个残的倒影。
在这片大地之上,有血的苍茫,自然也有着生的惆怅。
这是生死之间的事情。
无人能懂,很多人想要懂。
……
……
马嵬关的城楼上更鼓声音不断。
城中的百姓没有一个人睡觉。
他们听不到了关外厮杀的声音,因为这距离实在是隔得有些太远了。
有的孩子在父母的怀里已经熬不住了,然后沉沉睡去。
不知道谁家的面馆在早上的时候照常开业。
一个士兵从那里路过,他闻着里面肉包子的香味,然后咽了口吐沫,他伸手,然后在兜里摸了摸。
——
囊中羞涩。
那老板看着他,忽然招呼道:
“你们守了一宿的城了,吃个包子,我不要钱。”
他拿起了两个包子,走过去塞到了那个士兵手中,脸上带着笑。
那士兵低头咬了一口,于是眼泪便流淌而下。
他的左臂受伤,鲜血顺着缠着的纱布渗透而出。
他低下头,有些羞愧的说道,“我是逃兵。”
那老板看着他,忽然就笑了。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问道,“至少你也曾流过血了对吗?”
晨间的马嵬关中忽然起雾了。
然后远处响起很多家生火做饭的声音。
他们没有睡,于是都在此时起来。
无论城是否破。
他们都准备起来迎接新的一天。
……
……
城头。
晨风微凉。
李凤凉就站在那里,脸上的血水已经凝固成了一张面具。
他的眼神血红,就这样一宿未眠。
尹山河去了,他用凤尾营拦截住了剩下的那十一路藩王。
周途就站在李凤凉的旁边,他脸上的有汗,又融化了已经凝固的血水。
他没有去看城外,因为他此时全身都在颤抖。
他也无法去看,他看不到远处的那处战场上究竟是什么情况。
实际上他不用看也知道,这是一场死的战争。
……
……
血。
天地之间在此时仿佛只剩下了血。
在一更之前,天空之中忽然刮过去了一阵前所未有的狂风,这狂风不知道起于何处,也不知道将落于何处。
没有人知道魔君就裹在那狂风之中,被郡主的剑意斩退了千里。
他们纷纷抬头,知道那也许是送行的风。
当风吹在耳畔时,行送了,但是却不堪回首。
明月已浅。
原来是故国不堪回首。
血染透了每一个凤尾营的衣衫和盔甲。
他们的刀枪已经被血模糊的不成样子,但是却依旧还在战斗。
……
岳展眉骑在马上,他的大军退了。
十一路藩王,靠着人数的碾压自然可以取胜。
但是由于先前渡过洛水的时候凤尾营的士兵走的是最前面,所以他们的大部分军兵都是在洛水的另一侧。
现在凤尾营倒戈了,他们的军队便是如同笨猪一样被分割在了洛水的两侧,进退不得。
岳展眉的眼睛沉着,像是要骂人的样子。
但是这一仗也太危险了。
每一个凤尾营的士兵都在此时如同疯狗。
他们的打法是自爆式的。
他们从来不看自己的面前有多少人,也不看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反正他们要抡刀去砍,反正他们要出枪去刺。
岳展眉盯着远处攒动的人头,忽然骂了一句脏话,然后他看着旁边的士兵问道,“周人都是疯子吗?”
岳展眉的眼中怒火中烧。
十一路藩王的大军,竟然抵挡不住已经和周人打过一仗的凤尾营。
即使他们人数上是优势,凤尾营也在减员,但是他们从气势上已经落败的一塌糊涂。
他的手中捏着一张地图,此时的地图已经被他捏成了一团。
大军如果再退,便是要到了回到了洛水另一侧。
一个小校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问道,“王爷,我们应该怎么办?”
岳展眉瞪着眼睛吼道,“他既然想死,那我就不会让他活,告诉三军和其余十路藩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除掉整个凤尾营!”
洛水另一侧还没有渡过洛水的藩王得到了这个消息,他们开始渡过河流。
岳展眉的嘴角扬起了一丝笑意,当这些人真正的过来之后,那尹山河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出来。
……
……
微微亮的晨曦没有带走夜色。
它反而只是让这夜色变得更加的悠长久远,耐人寻味。
一个接着一个的士兵倒下。
有的人甚至在临死之前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何而死。
是大周吗?
是他们的国家吗?
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
可能在很多年之后,会有人告诉他们这个答案。
这便是因为他们的心。
他们是有一颗向着美好生活的心的。
如果真的要有彻底的美好,那便是要有许多人去死。
先前的那一仗他们已经杀了太多的周人,那些周人是为了赴死而赴死,那么此时的他们跟着尹山河倒戈,也便是要为了赎罪。
说是赎罪,实际上也许就是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他们在临死前,目光都是看着马嵬关的方向的。
——
那关内究竟是什么样子来着?
自己怎么有些忘了?
那关内的天。
很蓝。
那关内的大地没有血。
那关内自己当年喜欢的姑娘现在还好吗?
她们嫁人了吗?
当年自己的爱吃小吃现在还开吗?
他们改行了吗?
这些人瞪着眼睛,思考着,然后死去。
他们的尸体在风中渐渐僵硬,在多年之后就会变成腐烂的尘土。
……
……
当血水划过尹山河的脸颊的时候。
他想的不是这是谁死了,而想的是自己究竟会怎么死去。
他确实已经让敌人胆寒。
他的凤尾营确实能称为这世上最强大的一直军队。
可是他却只是属于周人。
由死向生也许很难,但是由生向死却是极为容易。
他此时没有觉得容易。
因为他的士兵就在他的身边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
尹山河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
他们离开大周跟随他来到荒原的时候是青年,十几年过去了,自己老了,他们便是壮年。
但是此时他们为了这个国家却是再次选择了赴死。
他轻轻的举起了手中的酒壶,然而却发现没有了酒。
他极为扫兴的扔掉了酒壶,开始整理自己的着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