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屋子之中透着沉香的味道。
那香味甚至就要比竹帘手中这杯茶都要浓郁。
让人心旷神怡,也有些陶醉。
竹帘没有陶醉。
她只是紧张。
紧张到她迈的每一步都很用力。
因为她只有让自己的脚用力,才能让自己颤抖的手变得平稳下来。
于是果然平稳了。
青烟袅袅。
她走到了寝宫的门前。
……
……
郡主没有在咳嗽。
以前的他会咳嗽,但是他是一个强者,所以每当有人靠近他的屋子,他便是会止住咳声。
竹帘站在外面,许久没有说话。
“你是何人?”
郡主平淡的声音从屋中传了出来,是竹帘很熟悉的声音。既熟悉,又有些陌生。
竹帘平静说道,“我是竹帘。”
郡主笑了,“我知道,你是陶余温的贴身丫鬟。”
竹帘低下头,“老夫人今天身体不适,所以让我过来送茶。”
郡主说道,“这些年来,她无论身体如何,都是自己亲自过来给我送茶。”
竹帘低头说道,“但是今日她头痛的厉害。”
空气之中安静了片刻,郡主忽然说道,“我也头痛。”
竹帘没有说,她其实也很头痛。
和自己亲生父亲的这种对话,无论是谁,都会很头痛。
她在魔君和魔将乃至于应檀溪面前的从容不破,到了郡主的面前甚至就有些难以发挥。
她轻轻地把那杯茶递了上去。
茶的香味应该是四溢的,但是却在此时有些收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空气的紧张。
郡主的屋门开了。
他平静的走了出来。
穿着一件肥大的袍子。
他的面容很普通,和竹帘一样,算不上好看,但是也算不上难看,不过却有一种独特的吸引人的魅力。
他像是一个富家商人,但是那也是全世界最厉害的富家商人。
他的手平稳的接住了那杯茶。
他看着竹帘,许久没有说话。
竹帘穿的本就不是棉衣,在这冬天应该是很冷的。
但是偏偏此时的冷也阻止不住她身上冒出来的汗水。
郡主平静问道,“你似乎很紧张?”
竹帘这次没有低头,反而是抬起了头,她越是低头,郡主便越是会多疑,所以她必须让他看见自己的眼睛,必须让她看见自己眼睛之中的清澈。
可是此时她的眼睛并不是清澈的。
郡主平静的看着她,不知道有没有识破她的演技。
好在应该是没有的。
然后她又低下头,显现出一个丫鬟应该有的姿态。
郡主笑道,“你是一个很有勇气的丫鬟。”
竹帘不解。
郡主解释说道,“很多丫鬟第一次见我的时候都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竹帘沉默,只是不语。
她的注意力在那杯花茶身上。
——
让郡主喝下那杯茶才是她最终的目的。
她小声说道,“可能是因为我和老夫人相处的多了,所以自然胆大些。”
郡主看着她笑道,“你很像一个人。”
竹帘低头问道,“是谁?”
郡主沉思着说道,“应檀溪。”
竹帘的头埋的更深了,她颤声说道,“她是公主,我只是丫鬟。”
郡主补充说道,“是最像公主的丫鬟。”
竹帘的头埋着,所以看不出她脸上表情的喜怒。
但是郡主知道,此时的她大概是很欢愉的。
脸上应该是笑着的。
只可惜她应该把这笑容埋藏在心底而不是显露在脸上。
他叹息补充说道,“只可惜你不如她。”
竹帘愣住。
你不如她。
她眼底的不解和愤怒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因为她已经隐藏了十几年,她很善于隐藏这种情绪。
郡主看着她的身影冷冷说道,“我知道你们当丫鬟的,大多都有一个当公主的心,可是你的心很高,命却很薄。你确实不如她。”
竹帘平静问道,“哪点不如?”
郡主看着手中的那碗花茶,茶的热量已经渐渐消失,但是它却依旧很香。
郡主缓缓说道,“她就不会沏茶。”
竹帘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绞尽脑汁想了片刻。
然后她终于说出了一个能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可是我是丫鬟,不是公主,所以我必须要沏这碗茶。”
……
她的话语很平静。
里面蕴藏着的不甘只有自己才知道。
她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凭什么?
如果十几年前老夫人留下的那个当做工具的孩子是应檀溪,那么她现在是不是也有着公主的命了呢?
当丫鬟当了十几年,和当公主当了十几年,这是本质上的区别。
她的面具摘不下来了,那公主的面具呢?
她自然也是摘不下来的。
……
……
郡主沉默了良久,然后忽然真正的笑了。
他认真的说道,“但是你却完全可以选择换一杯茶,那样的话事情也许就会变得不同了。”
竹帘的脸色僵硬下去。
因为她知道这杯茶之中蕴藏着什么东西。
郡主的这句话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为之,但是却让她的冷汗再也止不住。
她不知道如何回答。
然后她想到了陶余温。
这是一个最中肯的回答,也是一个最为让人相信的回答。
她轻声说道,“这是老夫人让的,我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郡主看着她,许久没有抬头。
他的嘴角动了动,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
可是他没有说出来,那话语便是像窗外沉淀着的积雪一样冻死了。
再也说不出。
他的脸色好看了很多,也轻松了很多,再也没有为难竹帘。
他平静道,“抬起头。”
竹帘又一次抬起头,露出了那张脸上精致的妆容。
郡主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
似乎是在仔仔细细的欣赏。
他不知道面前的这个是自己的女儿,所以大概才会如此。
他没有说话,平稳的端起了手中的茶杯。
竹帘看着那不再冒热气的茶,紧张的声音都在颤抖,“这茶凉了。”
郡主把那茶送到嘴边,重重的喝了一大口。
他说道,“我喜欢喝凉茶。”
竹帘低下了头,再不说话。
郡主忽然把手一挥,旁边有两个屋门,其中一个屋门之中走出来了一个仆人,手中端着一个盘子,那托盘上有着一块黄金。
郡主说道,“我很欣赏你,所以要赏。”
竹帘再次跪拜,语气完全平静,“多谢郡主。”
……
……
那杯茶完全冷了。
郡主回到了屋中,又开始咳嗽了起来。
咳嗽的声音如同雨后的闷雷,有些虚弱,但是依旧震慑人心。
竹帘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寝宫的。
但是她知道自己以后绝对不会再干这种事情。
冰凉的汗水随着衣衫被冷风冻的通透,最后硬住。
她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的走着,耳边只有那四个字的回响。
“你不如她。”
不如呢?
竹帘这样想着。
或许真的不如。
她的眼角闪着杀意,从来未有过的杀意。
她会毁了她的一切。
不如吗?
也许到时候就如了。
……
……
她回到了陶余温的屋中。
除了熏香的味道之外再无任何动静。
她还没有回来。
这样的冬季,她会去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