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十月。
位于天朝即为偏远的一处山区的小城镇土城之中,来了一队军队。
对于整个中原的战事来说,这只军队根本算不上一只巨大的军队。
而对于这个小小的土城来说,这只军队足够踏平整座土城。
——
这是一只只有三千人的军队。
带队的是一个女将。
和其他将军不同。
她没有骑马,也没有顶盔掼甲,只是穿着一件雪白的长袍,腰间系着一柄剑。
她的一只脚是跛着的,她长的极为清秀,长发及腰。
土城的人们开始慌张,因为他们不知道这只军队要来干什么。
这里只不过是一座极破的城池,自古以来都从来不是兵家必争之地。
但是没有想到今年的中原大战之中,竟然会有这样的一支军队开进这座城池,这对于整个城池的百姓来说,都将是极为致命的消息。
这座城的县令是一个上了年岁的老者。
头发和胡子都已经花白,甚至就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
当她看见秦薄衣的时候,眼中近乎要有泪水流淌而下。
他就直挺挺的跪了下来,“将军,我们这座城实在是太穷了,经不住这样的军队折腾,如果这仗一旦打起来,恐怕我们整个城池都将留下一个活口……”
秦薄衣看着他,然后缓缓的说道,“我不想打仗。”
她轻轻地抬起了头来,然后看着在那打开城门后面站着的男女老少,他们的脸上和身上正是说明了这座荒城有多么的贫穷。
但是同时也是说明了在这座城镇之中他们享受了这么多年的安逸。
安逸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永远都是一件不可估量的好东西。
而正是这样的东西,才会磨平人们心中的斗志,才会让这个世界都生活在这样的恐惧之中。
秦薄衣懂得。
所以她没有继续去看这个县令,也没有用手去搀扶他。
她平静无比的看着城中的百姓,然后终于说道,“你们是想要战死,还是想被魔宗杀死?”
城中无有百姓回答。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已经足够让所有人听见。
老县令的脸上泪痕未干,因为他已经知道等待着坐着城池的究竟会是怎样的宿命。
秦薄衣平静的看着城中的众人说道,“今日起,如果愿意留下的人,那么你们将会和我们一起面对的是魔宗的主力大军,如果不愿留下的人,立即收拾行李前往玄武城之中,李凤凉将军会安排你们。”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任何拖泥带水,自然也没有任何的感情。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她说的将是实话。
她平静的从县令的面前走过,然后认真的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给你三天的时间,够吗?”
县令声音颤抖,然后白头触地,他的心中虽然不愿,但是却还是咬着牙说道,“足够。”
秦薄衣迈步走进了城。
于是无数人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从来没有带过兵,也是第一次打这样大的一场仗。
但是她却无比清楚的知道这些人的心中在想什么。
她转过头,对着城中的这些百姓忽然一躬到地。
“秦某虽然是女流,但是定当全力守住土城!”
她平静的看着这些百姓的脸,“如若守不下土城,我当第一个战死……”
她的头扬了起来。
然后再也没有低下。
她转身冲着这县令轻轻欠身然后微微抱拳说道,“借你的城一用,借你的城,才能拯救这天下更多的生命。”
她重重说道,“打扰了。”
秋风起。
云飞扬。
三千军队就跟在她的后面开进了这座城池。
那县令的脸终于开始变化。
他终于知道了面前的这个年轻女子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也知道了担负在她身上的压力究竟是有多大。
他颤颤巍巍的站起了身子,看着这个年轻女子离去的背影,看着那三千军队。
——
这世间怎会有比这只军队还要落寞的军队?
也许是不会有了。
没有人知道他们要怎么守下来这座城,也没有人知道这将会是怎样的一场战争。
……
……
秦薄衣平静的看着面前的三千军士,然后终于给他们下了自己人生之中实质意义的第一道军令。
“写遗嘱。”
……
……
秋日的天气就这样清爽。
这些军士开始开心起来。
仿佛他们已经忘记了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仿佛他们已经忘记了几天之后的那场大战。
一个脸上长满麻子的瘦子看着面前的宣纸,皱着眉头,他不会用笔,也不知道写遗书应该如何写。
他更是没有见过这样好的纸张。
他看着旁边各式各样的写法,然后终于急了起来。
他抓过了旁边的一个年轻人,“我不会写,你来替我写!”
那年轻人就怒了起来,“这世间的遗书,哪里有我替你写的这般说法?那我岂不是要死两次,写两次遗嘱?”
麻子脸喝道,“谁不知道就你的肚子之中还有写墨水?你若是不替我写,我死了那日,我家里人都不知道。”
年轻人说道,“那也要你来说,我来写。”
麻子脸道,“我来说!你现在写!”
年轻人怒道,“那也要等我写完我的……”
麻子脸忽然就伸手然后去抢他手中的笔,“你先替我写了,要不然你也别写了。”
年轻人转手,两个人于是撕扯到了一处。
人群之中的笑声传来,他们看着这两个满脸墨水的军士,然后嘲笑说道,“你们两个还不省些力气想一下怎么对付魔宗的那些人?”
那年轻人涨红了脸,刚要争辩些什么,人群忽然分开,然后秦薄衣走了进来。
她平静的看着那麻子脸然后说道,“我替你写。”
麻子脸的脸也红了起来,但是还是掩盖不住的脸上的兴奋,他低头,“真的?”
秦薄衣从地上捡起来了那支笔,然后说道,“真的。”
麻子脸有些过意不去,但是自己的将军大人能为自己写遗书,这将是怎样的一件好事?
他涨红了脸,似乎是在冥思苦想,然后终于说道,“爹,孩儿要死了……”
他本就没读过书,更没有文化的词语,所以这一开口,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秦薄衣没有笑,她把手一挥,然后那张白纸便是悬浮在了半空之中。
她认真的写下来了那几个字。
然后那麻子脸又说道,“秋天的风太冷,冬天的风也不热,您老的衣服要多加些……”
人群之中依旧有笑声,似乎是在笑他的这句废话。
但是笑声却明显少了很多。
他低着头,继续说道,“孩儿不肖,可是又没有办法,我跟随李凤凉将军从马嵬关到这里,不是为了当英雄,只是想抓紧打了胜仗,然后回家给您娶个媳妇,可是您知道我长的的又丑,不知道哪家的姑娘能看上我……”
依旧是十分搞笑的话语。
但是人群之中却已经没有了笑声,人们提着笔,然后纷纷低下了头。
他的语气已经有了哭腔,然后继续说着。
瑟瑟的秋风吹在他的脸上。
秦薄衣的手如同秋风一般在这白纸之上挥洒。
那墨迹如同血痕,也一如此时的泪痕。
他自顾自的说着,正是如同天地间最悲怆的心声。
人们看着他,再也笑不出。
他们低下头,然后小声的抽泣起来。
……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终于咬着牙说了最后一句,“……孩儿去去便回。”
秦薄衣的手却忽然停在了半空。
她转头看着他,然后突然怒了,“不许说这句话。”
众人都愣了起来,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秦薄衣秦薄衣生气的样子。
秦薄衣的目光忽然变得柔和下去,她看这个这个麻子低下头缓缓说道。
“换句话吧,说过这句话的人从来没有回来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