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和楚朝从南城区的北部来到了南部，这里已经是处于长安城的边缘，再跨过绕城大道就是那高耸坚固的长安城墙。
两人在临近绕城大道的一栋三层阁楼屋顶上停了下来，然后绕道顶楼的阳台上，躲在了一个阴暗的角落。
按照阿离所说，现在时间还没到，他们还需要再等等。
这层阁楼所在的街道是长安商会仓库的聚集地，不仅是这条街道，边上一里范围内几乎都是商会的仓库，这里的阁楼普遍不高，或者说几乎没有，大部分都方形厂房。
因此这片地方也被称为仓库区。
包围着仓库区的，则是几条贫民街道，此刻看过去那些低矮的贫民住宅内都是昏暗一片，似乎无人。
来自大陆各地的物资日以继夜地通过马车运输涌入长安城内，它们的第一站就是这仓库区。
更有无数的体力工人在此地辛勤工作，搬运货物，靠着原始的劳动力获得生活所需的报酬。
他们没有一技之长，也没有什么发家致富的头路，很多人因为是从各地涌入的黑户原因，无法得到一些体面的工作。
他们在仓库区内工作，还会被工头克扣工钱，肆意打骂，也会莫名其妙地丢掉工作，无处说理。
纵使在狄仁杰上任后已经将仓库区来回整治了好几遍，但只要有利益的发生，那这些衍生的现象就会一直存在。
南城区中北部、还有其它各大城区体现着大唐的繁华昌盛，那里的人人锦衣玉食，再普通的百姓都不会去忧虑温饱问题，最多就是苦恼一下这一周该听几场小曲。
而南部仓库区这一块，则将长安底层人民生活的艰辛体现得淋漓尽致。
上位者的政策之光能够将阴暗的角落点亮，但亮光之后，依旧是有黑暗存在。
阿离看到街道上有一个搬运货运的工人，因为身上的麻袋实在太沉太重，导致他在跨过一个门槛的时候不小心摔到，麻袋也掉在了地上。
工头立马冲过来大声斥骂，言语极其难听，甚至还狠狠地踢了几下。
这工人没有反抗，反而是战战兢兢地弯腰道歉，布满了皱纹的脸上写满辛酸，生怕这工头会因为这件事情扣他的工钱。
那拿着皮鞭的工头却没有罢休，反而越骂越气，拿起鞭子在工人的身上抽了一下。
那黝黑的皮肤上顿时出现了一道血痕。
这工人虽然疼得面目扭曲，但当他看到工头骂骂咧咧地走开，还没有扣他工钱之后，他的双眼里顿时亮起了希望的光芒，忍着痛将麻袋重新扛起，脚步都快上了许多。
毕竟多抗一袋，那就意味着多上几元铜板。
阿离看到那工头的表现，忍不住骂了一声：“这群该死的剥皮混蛋！”
楚朝则是沉默了片刻，然后道：“怎么，你看这些很不顺眼？”
阿离转过来，眼中的怒火还没消退，她冷声道：“难道不是吗？肆意地欺凌弱小者，践踏他们的尊严，这些谁能看得惯？！”
“那你会怎么做？”
楚朝又问道。
阿离则是毫不犹豫地说道：“像这种人，肯定会克扣这些工人的工钱，甚至做一些违法的事情，我会找出他的罪恶，然后把他扔到治安司的门口，接受律法的审判！”
“然后呢？”
楚朝又问，阿离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该所什么。
“你将这个工头送进监狱后，那个工人...不，或者说那些工人，他们的待遇就能更好了吗？”
“不，不会的，只要这个仓库区还在，那这些事情就会源源不断地发生，严酷的工头会源源不断地拿起鞭子，悲哀的工人依旧会源源不断地涌入。”
“那些工人，他们大部分都是黑户，他们离开家乡来到长安，只想再这繁荣的都城里活得能比过去更好一些。”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知道会被克扣工钱，会受到很多的不公，但他们依旧选择待在这长安城，而不是回到他们的家乡？”
阿离沉默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楚朝的问题。
楚朝看了眼月色，怀中的滚滚露出个脑袋来。
在此刻，虽然听不懂楚朝的话，但滚滚却是出奇地安静，契约的关系让它能够深刻地感受到楚朝心里的平静。
“其实答案很简单，因为他们明白，如果他们还待在家乡，那只会过得比现在更惨，所以他们不想回去，最起码...得攒够一笔能够买下几亩地建起一座小宅的钱再回去吧。”
“有的工人在自己家乡可能已经娶妻生子，而为了妻儿，他们只能继续待在这里，为了争取更美好的生活。”
“人的本性就是永不满足的欲望，他们来到这繁华万盛的长安城，纵使现在生活如何艰辛，但心里依旧抱有希望。”
“因为...这里是大长安啊。”
“这里是大陆最繁华之成，是无数机遇夹杂之地，亦有无数险恶并存。”
楚朝轻轻地感慨一句，他的眼波平淡如水，仿佛在说着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但又给人感觉，这些事情，他亲身地经历过。
阿离觉得很别扭，故而问道：“你为什么能够说得这么清楚，这么...淡定？”
楚朝笑了笑，此刻他的嘴巴被黑布抱住，阿离也看不出楚朝到底有没有咧嘴，只觉得他的语气充满了笑意。
“我说我曾是他们的一员，你信吗？”
“切。”
阿离将头扭开，摆明了不信的模样，而楚朝则是不以为意，继续看着底下的车来人往。
阿离眼睛轻轻地瞥向楚朝的侧脸，突然有种第一次认识此人的感觉。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对楚朝了解得太少太少。
除了知道他是不知道从哪个疙瘩蹦出来的天外客、终极魔方主体的宿主外，好像没了吧？
剩下的就是当初在请君楼上故弄玄虚的一句话，还有雾隐林内将她当铅球一样甩飞的场景，这也让阿离先入为主地对他留下了不好印象。
但今天过后，她觉得自己得改改想法了。
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阿离心中这样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