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你怎么了?”执着丝绢,她细细地擦拭着上官语蝶嘴角的水渍。小姐怎么成了这样?平日里的端庄高雅去了那里?怎么就只是出宫一趟,一回来,就成了这幅魂不守舍的模样?
“没,没什么……”上官语蝶拂了拂额间的发丝,神色慌乱。继而,伸手提起茶壶,颤抖着手替自己蓄满了空杯中的水,‘碰’地一声放下,她急不可耐地执起杯子,猛地灌进了嘴里……
“娘娘,你慢点儿,小心呛着。”清儿的脸色稍稍暗了几分,扶住上官语蝶,顺着她的背,生怕上官语蝶会呛到。
上官语蝶在清儿执意的抢夺下,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的清儿,一时哽塞无语,“清儿,我……”脑海中又窜入南宫御风的温润带着浅笑的脸,她的脸微微扭曲,痛苦不堪!!
“娘娘,你到底怎么了?”清儿急了,看小姐的样子,明明像是受了什么打击。
这凌乱的发丝,还有身上被刮破几条缝隙的衣衫,她猜想着,小姐定然是进了茂密的树林之中,因急切的奔跑,才会被树枝挂破了衣衫……
她的眸光微微一暗,伸手捏掉上官语蝶发间的一片落叶……
这叶子细小尖长,是几月前,小姐被那南宫御风带走后,回来时她替小姐梳洗时见到过的一种灌木落叶,只是今日,为何又再次落在了小姐的发间?
她微眯的眸子,陡然放亮,像是想到了什么。
难道,小姐又去了上次那个地方?她心中的猜测还没落定,陡然,耳边就传来上官语蝶尖锐咬牙切齿的怒骂,“尉、迟、凌、风,他,他,他竟然就是南宫珠儿!!”
上官语蝶气愤难当,猛地拍桌而起,脸色凌厉,字字如在啃噬南宫御风的骨血。她恨他,恨他……
清儿的眸子一时就疑惑了,“娘娘,你在说什么?南宫珠儿已经死了,南宫御风又怎么会是南宫珠儿了?你是不是见着南宫御风,又被他给迷惑了?”
清儿担忧地问着,神色中含着小心翼翼,她怕自己一句话没说好,却会引的小姐更加失态!这深宫皇苑,怎能比上官家?处处都得小心,句句都得谨言慎行,稍不注意,一句不当的措辞,就会要了你的命。
小姐现在虽然有太后和皇上护着,可这全是因为上官家,他们两人才会如此地看重她,若是有朝一日,小姐没了上官这层保护,是问太后和皇上还能管她的死活吗?
荷妃这次出手,轻而易举就除去了南宫珠儿,这个女人不得不防啊!!
上官语蝶无助地一把捉住清儿的手臂,眸中含着委屈的泪光,“清儿,是真的。是我亲耳听到,亲眼看到的。”那一抹妖娆的发丝,她看的清清楚楚,还有南宫御风和素梅的对话,她也听的真真切切,决对假不了……
“娘娘……”清儿心疼地一把抱住上官语蝶,南宫御风是小姐中永远跨越不过去的障碍,从进宫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只要是南宫御风出现的地方,小姐就会大失方寸,毫无主张。
前日在庆安殿,她挺身而出,表面看似站在太后一边,暗下却是无声地化解了太后对南宫御风的杀意。跟在太后身边这么久,她和小姐早就摸透了太后的脾性。
对她有用的人,她就会留着,若是一旦发觉你对她没用,她决对会毫不迟疑地一脚踢开你!!
上官语蝶神色乞怜,满面泪痕,她不敢轻易地落泪,只因在这宫中,决不对让人看到你的脆弱,否则,就会成为所有人嘲笑的笑柄!!
只有此时,她扑在清儿的怀中,才敢肆意地流泪,肆意地宣泄心中的怨恨。泪水打湿了清儿的胸前的衣衫,酸涩的心,撕扯一般地痛着。小姐每一滴泪,都深深地烙印在了她心底。
“他在南宫珠儿的坟前,称南宫珠儿为素柔,而且……还抽掉了发簪,为那叫素柔的女子,轻舞一曲……”上官语蝶低泣出声,鼻子酸涩难当,喉咙更是像是被什么堵住,每一句话,她都说的好艰难。
现在的她,不知为何,竟嫉妒起了那名叫素柔的女子,毕竟,南宫御风为她伤痛流泪了……
她不知道,自己心底到底对南宫御风还存着一份什么样的感情,可她就是执着地无法放下,无法放下这一份刻入骨髓的痕迹!!
“小姐,你可看仔细了?”清儿轻轻掰起上官语蝶的脸,这张泪水蔓延的眼,彰显了小姐所有的脆弱。
她是一个下人,不懂爱情,也不懂爱人,可是,小姐心底哀凉的气息,莫名地让她揪紧了心!!
她感觉小姐心中坚守的城堡,一瞬,就崩塌,成了一堆废墟,连最初的一丝痕迹,都找不到……
“我看的很清楚,他决对是个女人,决对是……”上官语蝶坚定地点头,泪光唐唐而下,溅湿干燥的地面,啪嗒一声,如水晶莲花一般,碎了一地……
“娘娘,你怎么哭了?”清儿心疼地伸手执着丝绢将上官语蝶脸上的泪水,轻轻地擦拭。心底总有一股愤怒,如燎原之火,越烧越广,越烧越让她对南宫御风这个人,生了必杀之心。
能让小姐流泪的人,她清儿也一定会让他流泪,不就是南宫珠儿吗?不就是个女扮男装的南宫御风吗?弄死人的手法很多,只看你怎样去玩弄;让被玩弄的人感到痛不欲生,才是最高境界!
南宫御风既然是女儿身,若是当众揭穿了他的真实身份,会怎样?清儿心疼的眸中,渐渐浮上一丝狠毒之光,扭曲了她纯澈的面容。
上官语蝶一把拂开清儿的手,一刻,她整个人明显地惊醒了。愤而起身,她推开身前的清儿,绝艳的脸上,渐渐布满灰暗,“他是个女人,南宫御风竟然是个女人……他若是个女人,那我上官语蝶算什么?”
她瞪着清儿,咆哮出声。
没错,南宫御风若是女人,那她上官语蝶对他的情,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屈辱不甘的泪水,又顺着她的眼角滑落,这一份失落,又有谁能体会?这一份,深埋在心底的希冀之光,陡然毁灭,这心,会是何种的黯然?
清儿从后心疼地拥住上官语蝶,擦去她腮边的泪痕,轻声安慰道:“小姐,别哭!你还有清儿,清儿会永远守着你,永远……”
“不!”上官语蝶一把甩开清儿的手,面目狰狞,“我要杀了她,杀了她!!她竟敢如此侮辱我,我一定要杀了,只有杀了他,方泄我心头之恨!!”
她浑身颤抖不已,满脸的杀伐之气,红肿的眸中,布满狰狞的血丝,泛着浅浅地红光,恨一旦成魔,就只有血腥才能抚平心灵的创伤……
“小姐,你冷静点儿……”清儿捉住上官语蝶的手,一时眸中就泛上了酸涩的泪光。小姐这样,真的让她担心……
上官语蝶抬眸对上清儿一双染泪的眸子,她清楚地在那眸中看到了一个疯癫的女人,面目狰狞,神色凌厉可怕;她的神色一颤,何时上官语蝶竟然变成了这样?
这是那个委婉大方得体的上官语蝶吗?她怎么变的这么让人恐怖?这可憎的面容,一双血红的眸子,真的是她吗?
渐渐地她敛掉了满脸的凌厉和浑身的杀伐之息,悄然地将伤痛掩藏在了冰冷之下。
“我很冷静,不管他是南宫珠儿,还是南宫御风,我势必都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她的声音很低,很冷,嘴角还有一丝浅笑,僵硬地勾着,这唇一张一合间,吐出的声音,仿佛是自地域来的索魂令,森寒让人惊恐!!
姑姑说的对,女人要受过伤之后,才会真正地学会长大,才会真正地懂得怎样隐藏自己,才会真正地保护自己,不受到任何伤害!!
南宫御风就是她上官语蝶心中的一根刺,既然,哽着难受,那她就将它拔了,彻底地拔掉,要痛,让别人痛去,她在不会让自己受一丝伤害,受一点儿伤!!
誉华殿百官朝拜,拓跋睿一身明皇,高坐龙椅,目不斜视,威慑天下!!
朝拜过后,百官起身,正待共议朝事,却不想,此时殿外却传来一声尖锐的通报,“蝶妃娘娘驾到!!”
上官语蝶一身华服,在清儿的搀扶下,缓步而来。
一时间,朝堂之上,顿时议论纷纷。
“贵妃娘娘怎么来了?”
“是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古后嫔,不可入朝堂,这蝶妃是不是太大胆了?”
嘀咕的嘲讽,自然也落入了上官靖宇耳中,顿时,让他老脸一阵暗沉。后宫扰乱朝纲,且还是自己的女儿为自古第一人,试问……他上官靖宇的颜面,何存?
就算是自己的妹妹,奉嘉太后也从未如此大胆过,蝶儿今日……
上官靖宇凝思间,朝走入殿中的上官语蝶,偷偷看了眼,却见上官语蝶面无惧色,一幅坦然自若,倒是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了下来。他的女儿,这性子他最清楚,大方得体,做事不爱出风头,若非有什么大事,定然不会将自己推向风口浪尖!
“臣妾叩见皇上!”上官语蝶拂身请安,微微垂下的眸子,轻轻一扫,瞟了眼高高在上,一脸威严的南宫明德一眼,随即,嘴角浮上一抹锋利的冷笑,如刃如冰棱,杀意潜藏其中,让人无从察觉。
“爱妃请起!”拓跋睿微微蹙了蹙眉,示意上官语蝶起身,心中虽有不满,但面上却是给足了上官语蝶面子。
“谢皇上!”上官语蝶起身,淡然的眉宇间有着一丝舒雅的笑。
“爱妃怎么……”拓跋睿低声询问,深邃的眸底一抹冷光滑过,快的让人无法捕捉。
上官语蝶浅笑嫣然,垂下眸子轻声回道:“皇上恕罪,只因蝶儿今日所禀告之事,与朝中臣子有关,不得不上朝堂……”她故意隐了余下的话,却是吊的满朝文物,均是侧耳细听。
“什么事,这般让你紧张?”拓跋睿眸中浮上一丝狐疑,神色却是跟着微微紧绷。
“是有关大将军之子,南宫公子的身份……”上官语蝶浅笑抬眸,看着一身紫色虎服的南宫明德,眸底隐了锋利的光芒。南宫明德狠狠瞪一眼上官凝蝶,轻斥一声,不将上官语蝶放在眼中。
“御风的身份怎么了?”拓跋睿淡淡瞟了眼南宫明德,见他脸色微凝,嘴角竟是微微翘起,显了一丝嘲讽的快意。上官家终于忍不住向南宫家下手了,这是不是说明,自己等了十年,机会终于来了?
上官语蝶垂下头,恭敬地回道:“请皇上传南宫公子上殿,妾身与他当场对质,若是……”她的眸光一斜,就见南宫明德听到南宫公子几个字后,那身子明显地一僵,像是在担忧什么。
唇角勾起一丝嗜血的冷笑,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臣妾所做所为有辱皇上威严,自愿受罚!”上官语蝶拂身跪下,将后路堵死,只为了一举挫伤南宫御风。
“传,南宫御风上殿!”拓跋睿浅润出声,看着跪在殿中的上官语蝶,他的眉宇间,浮上一丝邪魅的笑。
一刻钟后,一身白袍的南宫御风被人领进了誉华殿。他的眸光一瞟,就印入上官语蝶那瘦俏却端庄得仪的背影,随即,嘴角轻勾了下,滑过一丝轻笑。
“南宫御风参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南宫御风掀袍单膝跪地朝拓跋睿请安,心底早就明了,此次被招入宫,定然是上官语蝶要揭发自己……
“南宫公子,别来无恙!”上官语蝶噙着温和的笑,微微抬眸,笑看着左后侧的南宫御风,眉眼有陡然浮上一丝凌厉的杀伐之息。
“蝶妃娘娘安好!”南宫御风面色微微怔了怔,避开上官语蝶凌厉的眸光,轻声请安。
上官语蝶面色一暗,却是紧咬不放,“南宫公子英气逼人,若是……”她的眸光上下地扫视着南宫御风,嘴角浮上一丝璀璨的笑,“若是这一身男儿装的包裹下,是个女儿身……”
轻柔的话,听在耳边如暖风,暗下却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利刃!!上官语蝶刻意顿下声音,微微瞟了眼僵硬着身子的南宫明德,见他面色明显慌乱,心下更是冷笑连连。
南宫御风,你玩弄我上官语蝶,辱我清白,今日我要让你南宫一家,替我逝去的年华,陪葬!!
南宫明德的老脸明显是暗沉无光,眸中一抹锋利不知不觉间就将上官语蝶剐杀了万千遍。御风的女儿身,一直隐藏的很好,不知这身在后宫的上官凝蝶,是从何而知?
他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眉宇间的凝重,莫名地让他的神色慌了……
“啊!你……”南宫御风明显面色惨白,神色大惊!!
瞪着上官语蝶的眸光,虽是惊怯愕然,只那眸底却是掩了一汪的纯澈和了然!!
上官语蝶的眸中明显浮上报复的快意,这笑之下,是她扭曲的心灵和对南宫御风所有的恨。
“南宫公子放心,本宫来的时候,顺带带了两名验身的嬷嬷;南宫公子若是心中无愧,不如就让嬷嬷验明正身……”她轻轻将身后的两名嬷嬷,拉到南宫御风身前,浅笑嫣然,嘴角的笑却带着冰冷的恶毒。
四眸在空中相对,一个凌厉布满恨意,一个纯澈没有一丝畏惧!!
最终,南宫御风缓缓地垂下头,“不必验了,御风本就是……女儿身,再验,也不过还是女儿身。”他当众承认,只不想被上官语蝶侮辱。
那两名嬷嬷,一看就是狠角色,想必,对女子更是有一手。
既然,应了素柔,为了保他,布下了这一步棋,他岂会在起反抗之心?
“皇上,南宫御风公然挑衅我大梁天威,欺君之罪,罪当诛九族!!”上官靖宇此时,奉手朝拓跋睿进言。这落井下石,父女两人在殿上一唱一和,让整出戏,确是越来越精彩了。
南宫明德挺身而出,明显护在南宫御风身前,“上官大人,此话过于严重了!”他无力扳回一局,只恨恨发瞪着脚边跪在那里不动,垂着头的南宫御风,心底的恼意更盛!
他是三朝元老,这出戏,谁是主角,谁是配角,他看不出来了吗?御风,你好啊,御风……
上官靖宇讥讽一笑,凑近南宫明德,低声嘲弄道:“本官知道,大将军护女心切;前几日,没能护住小女南宫珠儿,今日,想必拼了老命,也定然要护南宫公子,安危了!!”
看着南宫明德的老脸变绿,上官靖宇脸上的笑越加地猖獗肆意,伸手拂了把嘴角的胡须,这得意之色,尽显所有人眼底。
南宫明德恨恨地瞪一眼上官靖宇,恼怒地瞅了眼高坐龙椅的拓跋睿,厉了脸色,“此事若要追究,月如皇后,也脱不了干系!”
上官靖宇浅笑一声,“月如皇后已逝,大将军此时提起,不觉得太过牵强了吗?”这声质问,莫名让南宫明德感到面上无光。确实,荷儿都死了十年了……
每每一想到温秋水,南宫明德的脸上总是浮着一丝惆怅一丝惋惜的失落!
“况且,依本官看,大将军仿佛早就知道南宫公子,并非男儿身……”上官靖宇得了便宜,岂会如此轻易放过南宫明德?
从南宫明德的话中,不难听出,南宫御风女儿身的身份,他隐瞒的并非一日……
“这知情不报,可是罪加一等!”他紧声逼问,在南宫明德的静默声中,暗下给南宫明德扣了一顶大帽子,这诛九族的罪名一旦成立,试问这大梁的天下,还不该姓上官吗?
朝堂之上,一时议论纷纷,拓跋睿疲惫地看着争吵不休的两帮人,心下烦乱不已。
南宫御风竟然是女儿身?这身份来的太过让他震惊,也让他有点儿难以接受!朝堂之上,他仔细地看他,竟然能从他身上看出属于小珠儿的影子……
上官靖宇和上官语蝶步步紧逼,他很难下最后的定夺!
诛杀南宫明德,这暗下就将朝中所有的大权全都转移到了奉嘉太后和上官家手中,打破了这三足鼎立的局面,他还能用谁来钳制奉嘉太后和上官家?
所以,南宫明德不能杀……
“将南宫明德和南宫御风打入天牢,没有朕的手谕,谁也不准探试!!”拓跋睿烦躁地丢下这句,大步离去。他要好好地斟酌斟酌,这等局势,处理的稍有差池,必是一场内乱。
“速宣九王爷进宫!”刚一进明清殿,拓跋睿就急躁地让何亮去传九王爷拓跋衍。
大梁的天要变了,唯一能让他放心和信任的人,只有九王爷拓跋衍了……
天牢
阴暗的牢房内,潮湿中夹杂着腐蚀的霉味儿,只几盏油灯吊在墙壁上,忽明忽暗地摇曳。
地子一号牢房内,关着南宫明德和南宫御风父女。
两人父亲是一身的白色囚衣,发丝凌乱,面色在油灯的映照下,异常的凝重。
南宫明德背着身子,仰头看着头顶上从那透气空里射下的一丝冰冷月辉,冷冷地开口,“珠儿,你告诉爹,这次身份暴露,是不是你,刻意所为?”
南宫御风淡然坐在铺了杂草的小木床上,盘膝调养!这几日,因素柔的离世,让她伤心欲绝,又因设了这么一场局,着实让她感到疲乏了。
听见南宫明德的话,他紧闭的眸子,轻轻地睁开,淡声回道:“爹爹既然已猜到,珠儿也唯有默认!!”
“为什么?”南宫明德猛地回头,脸色凌厉无比!
他犀利的眸子,带着冰刃,仿佛一刻就要将南宫御风厮杀。
要不是看在她还有用的份儿上,他一定会亲手掐死她……
他养她,教她,却不想,在最后反咬自己一口的人,竟然会是自己的至亲骨肉!!
这打击,这口气,怎叫他咽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