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正是夕阳西下,晚霞漫天的美好时刻,借着渐渐变得昏黄的天光,面上带着几分喜色的刘仁悄悄地注视着那个身影。
如此轻易便找到了幸存者们的聚集地,这有史以来最为轻松的工作倒是让刘仁一些不适应。不过想想也是,不管是和异化体进行一场赌上生命的“决斗”,又或是携手陈破云直面气势澎湃的“服务区boss”,这两者都曾令他身处险境。
就在刘仁满怀欣喜地打算和对方进行接触的时候,从那个人的身上突然飘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短短时间内便跨越了足有五十多米的距离而后闯入刘仁的感知之中。
刘仁暗道一声不好,顾不上隐蔽身形,在那股血腥味刚一传到身前的第一时间便冲了出去,眨眼间便来到那楼道前,而楼道里的那人听到外边传来的动静,赶忙抬头望去,霎时间,两人隔着一道薄薄的铁门四目相对。
心中焦急万分的刘仁望着铁门后这个满脸胡渣,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此时的他,正将一把锋锐的水果刀从自己的手腕上拿开。
男人的身上弥散出一股腐臭的气味,像是好几天没有洗澡的体臭味混杂上水果腐烂的气味,两者交织在一块冲击着刘仁的嗅觉。
可这丝毫不能动摇刘仁的决心,只见他的嘴唇颤动了几下,而后声音沙哑地问道:“为什么?”
看着身前面容和善的刘仁流露出这么一副表情,愁容满面的男人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后轻声说道:“为什么?因为这世界已经容不下我的存在了。嘶......”
容不下自己的存在?!刘仁皱着眉头望向眼前的这个男人,心中不免地升起了一分无力感,这个人到底是经历过怎样的苦难,才会认为这个世界已经再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
男人看向那不断奔流涌出的鲜血,一边面露苦色忍着手腕处的剧烈疼痛,一边用完好的右手打开了楼道的铁门,虚弱地说道:
“你是从哪里来的?明明外边那么危险,你......”
话还没说完,两条眉毛皱成一团的刘仁瞬间推门而入,当即褪去身上的衣物,在男人惊讶的眼神中为他牢牢扎上了一个临时的止血结。
不等刘仁开口,面色略显苍白的男人便苦笑着说道:
“没用的,我割破的不只是桡动脉,就连尺动脉上也被我刮了两刀,况且,按照你这样的绑法也没法把血止住啊,你看。”
男人指着逐渐变得殷红一片的衣服,随后抬起尚且完好的右手尝试着拽了拽,在换来一声难忍的痛呼之后他便放弃了,看着俯身想要将他背起的刘仁接着往下说道:
“反正我现在已经是没救的了,看在将死之人的份上,能不能拜托你把我带到内屋去,诺,就在那边。”
他指着不远处的一间房门洞开的小屋,眼中泛起了几点晶莹的泪花。
刘仁难以理解这个人的做法,自那月夜被陈银川所救之后,他一直坚信着无论面对何种苦难境地,人都要奋力一搏便能换得一线生机,可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却是被痛苦打断了脊梁,折断了腰背......
满门心思想要将男人救下的刘仁一声不吭,沉默地将他放到背后,随后小跑着将他送到了房间里。
穿过那洞开的大门,入眼所见的便是混乱,一片混乱,地板上满是用过的生活用品,几乎就要将狭小的客厅给完全沾满了,不知凉了多少天的茶水更是被甩得到处都是,杂乱无章的桌椅摆放,塞满白纸的废纸篓,沾满液体的拖把,苍蝇横飞的半个苹果,这些错综复杂却能都能被称为垃圾的物品将整个房间搞得乱七八糟的。
“真是不好意思啊,让你看到了这么一幅难看的画面,不过我确实也没有想过临死前家里还能来一位客人呢。”
男人满脸不好意思地摸着头,他从未想过,在人生的最后关头居然还能碰上这么一位“多管闲事”的客人。
勉强扫出一个足有让人平躺下的区域,刘仁轻轻地把背上的男人放到了地板上,他的语速尽可能快地问道:
“你家里有没有存放医药箱?”
“没有。”
男人很干脆地回答道,随即他便不安地看着四周本应感到熟悉的墙壁,却不料在这将要死去的最后几分钟内,这杂乱无章的房间却是给了他一种陌生的感觉。
这种奇怪的感觉令他的大脑有些不适,随即一股古怪的冰冷开始在他的体内蔓延开来,向着身体的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这就是死亡来临的前兆么?
心中泛起几分酸涩的男人看向不远处,那里是正忙着寻找医疗用品的刘仁,他突然开口说道:“我能感觉得到体内的鲜血就将要流尽,我想,我就要死了。所以,能麻烦你现在过来我身边一趟么?”
“呼——”
正在翻找着如垃圾堆般混乱橱柜的刘仁脸颊抽动几下,随后无奈地长舒了一口气,他转身走回到男人的身前,静静地蹲了下来。
躺倒在地上的男人看着眉头紧皱的刘仁却是突然笑了起来,语气故作轻松地说道:
“看来世上还是有好人的啊,虽说得等到快死了的时候才能撞见,但是也足够了,能在死前遇到你这么一个能够为陌生人的生死感到悲哀的人,倒也勉强能算得上我的福报吧。咳咳!”
男人咳嗽两声,随后又从那失血过多而变得异常苍白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容,接着问道:
“你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吗?看你样子也不像是避难所的人,如果是为了补充食物的话,咳!”
越发虚弱的男人从嘴里咳出一口浓痰,声音变得越来越低,“说实话我这里还剩下的食物也没多少,不过这个住宅区里的其他的房间都是没人住的,你要是有心思的话就去慢慢搜寻一下吧,总归还有不少食物留下的。”
刘仁低沉着声音回应道:“我并非为了寻找食物而来......”
停顿了片刻,刘仁这才接着往下说道:
“我听说了这附近还有很多没有住进避难所的幸存者们,又因为再过一小段时间避难所就要对所有的幸存者们开放,所以我这次来是想要将避难所外的幸存者们都汇聚起来,到时候带领大家一起住进安全的地方。”
听完了刘仁所说的一切,男人的脸上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诡异笑容,咳嗽两声而后对刘仁说道:
“原来是这样么,那个该死的避难所可算是对我们开放了,可惜这个消息还是来晚了一些,因为就我所知,这周边的幸存者们大多都在上次的尸潮中就死去了,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夺走了很多人的性命,也包括我的妻儿。”
说到他的妻儿死在那场灾难中时,男人的声音明显地低了很多很多,随即他勉力抬起头来看向一脸愁容的刘仁,说道:
“啊,抱歉,让你见笑了。我总是说着说着就扯得有点远了,关于那些活下来的人们啊,我想想,也许他们是聚集在了避难所的东边,你可以去那边碰碰运气。
好了好了,在最后的最后,能请你帮个忙吗?麻烦你帮我把那边的照片拿过来,然后,离开吧。”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已经是几乎听不清了,微弱的呼吸盖过了他的话语,此刻,他的身体已经冰冷得就像是一副尸体,只是意识还尚存在体内罢了。
刘仁没有说话,默默地走过去将那张照片拿了过来,上边正是一家三口的合照。
“安息吧。”
他轻轻为这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合上双眼,将那张合照放在了他的胸口上,随后便离开了这间狭小,杂乱的房间。
一个生命就这么在他的面前死去,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当着他的面流血而死,而他的死因竟是可笑的——“这个世界容不下我”。
这个世界一向都是那么的宽容,又怎么会容不下你呢。
刘仁的眼中满是迷茫,他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尚且不够深刻,身为新人类的他并不能理解一个普通人在席卷世界的浪潮中的无能为力。
若是换作有过类似经历的陈破云的话,也许两人之间的会有更多的共鸣吧。
“该走了。”
神情低落的刘仁将房间的大门合上,而后转身毫不留情地走了。
是啊,他和这个男人不过是萍水相逢,从未有过交情,更何况不管是在灾变之前的时代,亦或是在这丧尸肆虐的时代,两人的身份也可称得上是天差地别。
前者是跨越了人类极限,顺应着时代的浪潮不断向前奔袭的新人类,后者则只不过是一个在灾难中失去自己的血亲骨头,失去了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在这疯狂的时代中选择了结束自己生命的普通人罢了。
身为新人类的刘仁不能理解,也永远都不会理解一个普通人的心思,哪怕他曾也是这芸芸众生的一员。
在残阳的余晖下,刘仁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寂寥无人的住宅区,不知为何,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谢谢”。
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他朝着一片虚无的空中轻声念叨了一句:“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