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并未避开杨扶柳,甚至还提高了几分音量。而后她便看见杨扶柳追蝶的动作停滞了几息。
她唇角勾起朗声道:“药准备好了么?”
春晓顺着宁清的目光落在杨扶柳身上,朗声道:“主子,奴婢这便去拿!”
“甚好。”宁清的语气清浅,目光亦是从杨扶柳身上挪开。
“不好!”杨扶柳惊恐道:“不好,不好,一点都不好……”
宁清的桃花眼中染上星光:“哪里不好?”
杨扶柳连连后退着,看宁清仿若在看地狱的女修罗。
几息之后突然拔腿便跑,声音中带上哽咽:“我要见千草姑姑,我不要在这里,不要……”
只是她还未跑了几步,便摔倒在地,捂着肚子大喊救命。
抬眸之间便见千草在她眼前,带着甜意的笑容仿若能驱散一切阴霾,杨扶柳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株救命的稻草。
“姑姑,救我,救救我……”杨扶柳的目光中透出绝望。
宁清将其余婢女遣退,缓缓走到杨扶柳身前将她扶起,认真道:“本宫知道你没疯,告诉本宫,你腹中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杨扶柳的眼睛睁得很大,身子颤得厉害,泪如珠落:“孩子,孩子是罗福生的……”
千草盈盈下拜道:“娘娘,奴婢暗中查过,罗福生是陶妃的表哥,现在督宁德将军的府上做幕僚。”
“能做督宁德将军的幕僚,想必本事不小。”宁清挑眉道。
这一点她倒是挺意外的。
千草垂眸:“罗福生没有旁的本事,只是擅长机关术。”
恰时德喜来禀,几个月前交给柳成四的锦盒,查到了出处,锦盒之内的机关便在那颗颗珍珠之上,在珍珠中或藏入药粉,或放入暗器,神不知鬼不觉便可将锦盒中的东西变作毒药,或者杀人的利器。
上一次那山河社稷图,便是陶可人提前放入的可溶粉末,与墨汁中和之下可令墨迹消失无踪。
宁清看向瘫倒在地的杨扶柳长叹一句:“你想生下这个孩子?你喜欢那罗福生?”
杨扶柳惊了一瞬,泪珠滚得更那个凶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那几个夜晚对她来说此生难忘,但罗福生怕是到现在都不知道她腹中的孩子是他的,或许也不知道世上还有她这样一个女人。
罗福生心中的那个人一直是陶妃,而她,不过是陶妃为了让罗福生死心塌地站在身旁的一颗棋子,或者一个替身。
他一直以为是陶妃以身相许……
“也罢”宁清冷言:“若是你不想旁人帮你,本宫便将你再送回司衣局,生死有命。”
说罢,她转身便走,杨扶柳急了,跪着前行两步抓住宁清的衣摆道:“娘娘,娘娘我想生下这个孩子,求你行行好,帮帮奴婢!”
“本宫凭什么帮你?”宁清的语气稍作和缓。
这杨扶柳还不是无药可救。
“我……我知道陶妃接下来想要做什么,我知道!”杨扶柳眸中透出一丝希望。
但这丝希望在看见宁清冷凝的眼神之后便被猛地浇灭,宁清的话从头顶砸下:“她要做什么,与本宫何干?”
宁清需要的不是一个传递消息的工具,她需要的是一个能帮得上她的人,至少可以掣制得住那罗福生的人。
杨扶柳沉默,她依稀猜道宁清想要的是什么,但她却不想利用腹中的孩子对那个人做什么。
正如宁清所说,能在督宁德将军身边做幕僚的,那一个不是有惊世之才的?她不愿毁了他。
怔愣间宁清俯下身子凑近她耳畔道:“本宫只有一个要求,他不能再帮陶妃,若是你想明白了,本宫便将你赐婚给他,若是你不愿意……”
“我愿意!”杨扶柳下意识地抬头看着宁清,眸中满是惊喜:“奴婢愿意!”
她原本以为自己的一生再也不会与他相见,甚至想一死了之,却又舍不得腹中的孩儿……
宁清唇角勾上一丝笑意,起身歪着头道:“哪怕前路荆棘,他此生都恨你入骨?你也愿意?”
杨扶柳咬唇点头,她愿意啊,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她什么都愿意。
宁清深吸一口气,道:“好,三日后,罗福生来接你!”
杨扶柳又一次哭了,这次却是喜极而泣,看着宁清的背影重重磕了个头。耳畔传来宁清带着冷意的声音:“本宫能将你送去,也能将你要回。”
这一句便是威胁了,但杨扶柳不在意,比起陶妃永远让她做个见不得人的“影子”,宁清的做法对她来说简直就是惊喜。
宁清在贵妃榻上闭目良久,看向一直沉默陪在身侧的千草,道:“你知道本宫的身份?”
千草愣了一瞬,点点头。
“如何认出的?”
宁清疑惑,她的样貌与原来相比,变了太多,有时候她自己照镜子都险些忘了从前是什么模样,千草与她的交集甚少,又是怎么认出的?
千草笑容甜美,恭敬行了一礼道:“奴婢没有认出娘娘,奴婢只是知道皇上的心在何处。”
“陶妃知道么?”宁清垂下眸子掩去震惊。
千草犹豫了片刻,道:“陶妃娘娘的心思不在皇上身上……”
说到此处,千草便不肯再说,宁清也不强求,她知道千草的心并未臣服于她,不管是原来的熙妃,还是顾玉华,她都差了太远。千草之所以帮她,只是因为顾玉华。
将千草遣退了之后便让德喜给督宁德送去一封密信,信中只说自己有一远房表姐要许配给他府上的幕僚。
皇贵妃娘娘的表姐许配给臣子府上的幕僚,认真论起来也是高攀,督宁德自是着手准备。三日后,杨扶柳自北门而出。
宁清依旧站在高台之上,突然还有些羡慕杨扶柳,至少她不用锁在这吃人的皇宫之中。
顾君溪从背后将宁清环腰抱住,下巴支在她的肩头,语气轻缓:“下个月,朕带你去围猎!”
“只有我们二人么?”宁清的眸子闪了闪。
顾君的呼吸滞了一瞬,道:“还有朝臣……”
朝臣妃子,一个不能少。
“好。”
原来是顺便带上她。
“今晚去竹林,朕为你做了糖醋小排,你最是爱吃!”顾君溪的下巴,在她肩头的颈窝中摩擦,像极了小猫儿撒娇。
不多时,宁清便败下阵来,临星台上的人虽少,但台下可是有那么多侍卫的眼睛看着呢!
也只有在竹林,宁清才会暂时将紧绷的神经松开,生出些许平常人家才会有的惬意。
初夏时节,草长莺飞,顾君溪带着宁清去西郊十五里的梁风山围猎,同行的有雍国夫人宁若心,陶妃陶可人,周美人周芷薰,护国大将军周子谦,骠骑大将军督宁德……
至于言官们却是来者寥寥,想来与前阵子顾君溪将他们的女儿遣送出宫有关。
顾君溪看着沿途的风景呆了好一阵子,道:“朕上一次来围猎,还是十三岁的时候,父皇带朕来的。”
那一年的顾君溪,见到了吉凤国如画的江山,自此便立誓要做一个明君。像父皇一样的明君!
宁清握上顾君溪的手,不知该说什么,逝者已矣,于家国来说,先皇的确是个明君,但于父子来说,先皇却不是个好父亲。
顾君溪轻啄宁清的额头,道:“你猜猜朕猎的第一只猎物是何物?”
“狐狸?”宁清的神色温和,她记得顾君溪送过一件白狐皮做成的披风。
顾君溪摇头:“朕猎的第一只猎物,是一只还未断奶的小狼,朕将它给了祁远。”
宁清的脑中浮现出小香雪的身影,那家伙不正是一只狼么?
顾君溪见宁清的神色又是一阵轻笑:“那只畜生你应当见过,凶得很,在祁远面前却是格外乖巧。”
“臣妾的确见过。”宁清点头:“皇上那时候便知道祁远是炙狼族的人?”
顾君溪神色凝了一瞬,笑道:“朕不知道……”
“朕在与你大婚的前一晚才知道他是炙狼族的人……”顾君溪的思绪陷入多年前的那一夜。
宁清在雪珍楼喝得酩酊大醉,他眼睁睁看着祁远将宁清送回长公主府,那一夜,他亦是彻夜未眠。
宁清愣住,与顾君溪大婚的前一晚,她在做什么?似乎在与祁远喝酒,似乎还喝醉了,遇见了“黑无常”索命……
顾君溪揽着她的手紧了紧,幸好宁清没有跟祁远走,也幸好他将那只狼给了祁远。
“所以皇上将祁远派出去,就是为了让他去找亲生父母?”宁清问。
顾君溪没有应答。
“大婚之日,迎亲的人是祁远,你在与陶可人拜堂……”宁清喃喃。
顾君溪捉到宁清的眼神,看了半晌,道:“当年太子妃之位便是那高山上的巨石,一不小心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我不怕。”宁清满目倔强。
若非顾君溪只给了她太子侧妃的位子,她何至于处处受制于陶可人?
顾君溪的眼睛弯如月牙,道:“朕知道你不怕,但是朕怕!朕甚是小气,输不起。”
宁清往顾君溪怀中蹭了蹭,轻轻道:“皇上不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