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一寸寸地下移,半轮夕阳已经沉到山峰下面,山海关前慢慢黯淡下来。
天下第一雄关以长城为主线,以关城为中心,包括七座卫城,十大关隘,几十座城台、敌台、烽火台等,是一座完整、严密、科学的古城防建筑群和军事防御体系。
夜色降临,北伐军营中燃起篝火,远远望去漫山遍野全是。关上的清兵趁着炮击的间隙拧腰舒筋,享受着难得的放松。
从山海关往下看,是让他们心生绝望的无边的营寨,那里的一堆堆的篝火旁,都坐着将要和他们以命相搏的战士。
尚可喜倚在墙上,轻微的鼾声响起,指挥了几个昼夜的他就在此小憩。
如今关上的兵马很多都是他就地募兵,招来的当地辽人,尚可喜自然不放心让他们独自守城,所以一连几天没有合眼了,就钉在这里指挥作战。
这些士卒虽然是新兵,但是山海关这些年来战火不断,辽人军民混杂,所以比一般人容易上手。而且他们生于斯长于斯,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在他们熟悉的环境中,还占据了地利,这些新兵也能勉强守住北伐军。
距离倭兵登朝,三路大军齐发,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侯玄演被挡在山海关前寸步未进,倭兵也在经历了大起大落之后,被清兵赶到了沿海,靠着水师的支援,站稳了脚跟。夏完淳在西线战场,力抗三大藩王,输多胜少。
突然,关下的北伐军开始移动,山海关上的清兵顿时紧张起来,吵嚷声将尚可喜惊醒,抓着身边的长枪问道:“敌军又攻城了?”
“王爷,他们好像要撤兵了!”旁边的亲兵兴奋地大叫。
尚可喜心砰砰乱跳,一个跨步走到了望口,顺着小的缺口往外看,果然一排排的火把下,北伐军正在撤军。
尚可喜长舒了口气,终于撤了,他们已经守得精疲力竭,虽说有着后方的补给不至于弹尽粮绝,但是屡次讨要援兵的尚可喜得到的兵员数量少的可怜。
关下的北伐军撤的很是从容,丝毫不担心他们冲出去,看来侯玄演也知道自己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为什么他要选择撤兵呢?
尚可喜眉头一皱,想破了脑袋额想不出关下气势规模仍在的敌军为何要退,根据以往的经验和外界风传,侯玄演也不是一个知难而退的人呐。这个人极少妥协,没有哪一次是打一半撤兵的,难道是大明国内出现了什么大事?
尚可喜点了点头,对自己的这个判定深信不疑,自古以来多少名将北伐,都是在最后关头因为后方的事撤兵。
还没等尚可喜兴奋的劲儿过去,山海关上的清兵们就发现了不对,这些撤兵但是没有拆除营帐,反而保留了所有的设施。甚至很贴心的连篝火都留着,全然不像是撤兵的模样。
一阵号角声徒然响起,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尚可喜握紧了枪柄大声道:“准备迎敌。”
在原本的北伐军撤出的地方,一队队人马补充了进来,这是一支生力军,在后面修整了半个月。堵胤锡带着陕甘、湖广的兵马,代替了原本进攻的浙兵。
山海关上一阵绝望的情绪蔓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这边已经用尽了全力,没日没夜地在高耸的关墙上守着,而敌军却可以回到后面修整。
山海关两边都是天堑,可以攻击的地方很小,几十万大军铺展不开。
侯玄演带着十几万浙兵猛攻了这么久,却留下阎应元的厚土营和李好贤还有堵胤锡作为预备役。
堵胤锡在襄阳守了这么久,几年如一日的被四个藩王轮番进攻,这一回终于有机会报仇雪恨了。
他的兵马在京畿一带修整了这么久,兵壮马肥气势如虹,刚刚落脚就吹响了鼓角声。山海关上杀声震天,火光处处,刚刚变黑的夜色,被彻底照亮,一股新的进攻浪潮,朝着山海关屡遭蹂躏的城前拍打而来。
堵胤锡的兵马虽然在后面修整,但是他本人却一直留在侯玄演的大帐中,对关上的地形山势、兵力配备、军械弓弩,统军将领,各个方面,都十分了解。
这些新来的明军刚刚投入战斗,进攻就跟前面的一样猛烈,被逼上绝路的清兵撕心裂肺地吼叫着,从矮墙下举弓射击。漫天遍地的箭矢倾泻而下,堵胤锡这么多天的观战,早有准备。趁着夜色下令士兵举起盾牌,整个大军如同一只灵龟慢慢地前进。
反倒是远处的火铳手,趁着他们起身射箭的时机,疯狂射击。清兵死伤严重,惨叫呼嚎声不绝于耳。
巨大的撞击声响起,被士兵们护送到城下的撞城车轰隆作响,砰、砰、砰...巨大的声响就像是砸在了清兵们的心上,尚可喜知道西侧城门一直是进攻的重点,损坏严重,极容易被突破。
“炸山,用巨石堵住城门。”到了这一步,什么顾虑都可以抛在脑后了,尚可喜只想守住山海关,其他的事一概不管。
轰隆一声巨响,山体被炸开,巨石滚落之后将西侧的门彻底堵上。将来就算要重新建门都是不可能的了,堵胤锡见状冷笑一声,继续指挥手下往山海关上猛攻。
尚可喜终于下令,所有的预备队登上城楼,面对这么穷凶极恶的攻势,不能再留后手了。
与此同时,远处的登莱水师全部,已经在港口整装待发。
黑压压的战舰和运兵船上,装满了李好贤的大军,经过近两个月的血战,尚可喜的军队应该已经被消耗的差不多了。
前几天侯玄演举着千里镜观看,山海关上已经出现了妇孺老人的身影,他当即判断关外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于是登陆作战的阻力就被降到了最小,尚可喜应该无力抵挡北伐军从渤海湾登陆。
堵胤锡的猛攻吸引了尚可喜所有的注意力,饶是如此侯玄演也小心翼翼地等到他在此增兵,才敢让水师载人登陆。
不然抢滩登陆的风险太大了,若是尚可喜有所准备,在几个港口布重兵把守,自己的水师将损失惨重。
等到北伐军来到自己的身后,清兵才发觉这些海上来客,简直如同神兵天降一般。
火光从身后响起,清兵如同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
尚可喜看着关下石弹纷飞,箭矢如雨,人如蚁聚,喊杀震天。顶着不时飞落的滚木、雷石、火球以及箭矢,北伐军还在悍不畏死地冲锋,竟然都只是佯攻而已。
关内的信号弹升空,七彩炫烂的焰火让无数的北伐军欢呼庆祝起来,眼前的雄关已经被彻底围住了。
“山海关外才是辽土!”李好贤还是第一次踏入山海关外的土地,虽然跟外面没有什么两样,但是李好贤等人还是心旌神摇。
打了这么久的仗,终于打到了这里,外面的北伐军用血肉铺出了一条大路,但是至今还没有能够爬上山海关城头。但是却给水师创造了条件,吸引了所有的清兵,这才能够登陆。
后方的失守,并不意味着山海关的地利优势不在,事实上这座雄关建成的本意就是和长城一道,防备外面的异族入侵。
但是后方失守,就意味着山海关上的清兵成为一支孤军,他们将失去所有的补给和支援。
完成任务的堵胤锡下令撤军,侯玄演在后方稳坐,对满帐的大将说道:“我们不要敌对的满洲建奴,也不要投降的满洲建奴,我们要的只是山海关外的土地和港口。当初几代蓟辽总督费尽心力修建的松锦防线就在眼前,困死尚可喜之后,和靖北的夏完淳一道,扫清松锦。诸位,征辽打赢了第一步,也打赢了最难的一步,今夜咱们欢腾庆祝吧!”
阎应元起身道:“王爷,松锦一带一座城就能守几年,辽东兵马也不是易于之辈,不如直接派兵登陆满洲,绕过松锦不打,先取满洲。”
侯玄演摇了摇头,说道:“此举虽然有机会快速荡平满洲,结束战局,但是却不是最稳妥的打法。我们可以冒险,但是没有必要...”
和侯玄演大帐内欢腾的气氛正好相反的,是山海关上的落寞和绝望,城墙上横七竖八的死尸身上密布骇人的弹孔,尚可喜已经决意死守到底。
山海关并不只是一扇墙,事实上它里面有存粮、存兵的所在,是一个卫所。以城为关和长城相连,城高十四米,厚七米,有四座主要城门,多种防御建筑。包括“天下第一关”箭楼、靖边楼、牧营楼、临闾楼、瓮城。
当初修建这里,可没想到防备关内,所以从关外攻打山海关比从关内难度还大。
尚可喜看着脸色灰白的手下将士,扬声道:“你们不必惊慌,这些明军窜入到我们的关外,实属自投罗网。很快平西王的援军就将赶到,到时候我们内外夹击,先杀这些人,然后开关杀敌,重新打回中原。”
尚可喜的嗓音雄浑,极具感染力,一番话下来清兵重新获得了斗志。最重要的是,尚可喜又给了他们希望,活下去的希望。
所有的清兵都清楚,山海关上的物资足够他们支撑很久,要是真的有平西王的援兵,他们依然可以反败为胜。
第二天,一番试探性地进攻之后,侯玄演愕然发现山海关的守军依然顽抗。
饶是一向视尚可喜为无耻汉奸的侯玄演,也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不是每一个将军都能让绝境中的手下奋起顽抗。单凭这一点,尚可喜就是辽东不俗的名将。当初毛文龙的地盘就一个区区皮岛,手下竟然这般人才汇聚,想来总觉得不可思议。
皮岛出来的这几个人,在后世的历史上,一个个举足轻重。
侯玄演当然没有时间为毛文龙唏嘘,庆祝之后他和自己的心腹们才发现,自己庆功宴摆早了。
想到自己深入敌后的爱将李好贤,侯玄演就有些烦躁,不能早日叩开山海关,里面的自己人容易被人关门打狗啊。虽然此时的李好贤浑然不知危险的靠近,还在到处攻伐,杀得兴起。
这时候随军而来的登莱水师提督姚一耀,来到中军大营,见到侯玄演之后就发现了不对。
“王爷,胜利在即,王爷为何闷闷不乐?”姚一耀不懂军事,水师在他的带领下,更多的是奉命行事。但是他却是大明的火器专家,很多武器已经开始领先白皮番人。
“尚可喜负隅顽抗,一时有些棘手。”侯玄演也无须隐瞒,大大方方地说道。
他虽然和姚一耀解释了一番,但是并没有抱多大希望,毕竟大家都知道他不擅长统兵。调兵遣将,随机应变这种事,在场的每一个都比他强。
姚一耀听完之后,笑道:“这有何难,下关这次来,带来的纵火弹足以解此难题。”
侯玄演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握着他的肩膀一阵猛摇,问道:“什么蛋?”
“别摇了,别摇了,下官要被摇晕了。”侯玄演的手劲不小,激动之下这个文弱的水师提督确实吃不住了。
等到侯玄演放开之后,姚一耀缓了缓,自得地说道:“下官在研制炮弹时候,突发奇想,将猛火油压缩到炮弹中。爆破之后,火油四散燃烧,最适合消灭这种负隅顽抗的敌人。”
侯玄演眼色一亮,这玩意不就是燃烧弹么,打山海关还好,要是打水战这个年代可全是木船,那还得了。
酒泉盛产的石脂水,其实就是石油,经过加工变成了火油和猛火油,在唐朝时就装进铁罐,点燃引线扔向敌军。现在姚一耀将它们装进炮弹中,威力更增,遇到就着。
侯玄演听他说完,稍微有些失望,毕竟山海关全是土石。就算能着,应该也不会烧杀多少敌军。
姚一耀却拍着胸脯保证,只要将无数的纵火弹打到山海关城内,足以将里面的东西化为灰烬。到时候就凭光秃秃的防御建筑,是无法守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