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一个时辰,马车便行至徐南城,前方忽然传出一道急促的马蹄声。
那声音很是熟悉,熟悉到让苏令仪的心不由得提起。
骑着烈马的人拉紧了缰绳,蹬起的马蹄掀起一圈砂砾尘土,终于在即将撞上马车之前,停了下来。
“丰宏,怎么回事?”
听到这清脆又有冷冽的嗓音,苏令仪的心顿时被提了起来。
啊!她怎么那么倒霉?刚回京就撞见这个瘟神?
就说心里头怎么那么不安,原来是慕容泽!
丰宏抱拳将发现苏令仪的事一一禀报。
慕容泽细细听着。绷着脸,冷声瞥向丰宏:“陛下让你带领黑甲卫便是这般护国守城的?竟还要王妃独自带着世子寻回来。”
丰宏面色很是难看,但现实确实如此,他也不敢反驳只得低下头。
苏令仪掀开马车的车帘。有些不敢看慕容泽。什么话都没说,就见丰宏翻身下马在她耳边解释道:“靖王妃,这位是当朝的怡亲王。”
苏令仪冲着慕容泽点点头:“知道,本宫在边城见过怡亲王几回。”
宋玉承刚刚在她耳边提过,慕容泽是拜访过他们府邸的。
慕容泽看向苏令仪:“让嫂嫂流落街头,是护城守卫的失职。既然嫂嫂也是要进京,不若同本王一道?”
听着慕容泽的声音,苏令仪的心头异样的紧张。道:“有王爷护送,必定不会遭受这些,那本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嘴上说得那叫得体,可苏令仪被自己这语气给恶心得要命。
哈tui!
这福气给老娘,老娘嫌晦气!
慕容泽调转了马头,在他的护行下,一行人踏上去京城的路。
“母亲,您这是怎么了?”路上,宋玉承见苏令仪神色异样顿感不解。
苏令仪僵硬的摇摇头,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她能说自己是ptSd犯了嘛?
看到他就腿软,想跑的念头怎么都躲不掉。
徐南城离京城很近,天色不过刚刚暗下,马车便已停在靖王府前。
“嫂嫂,王府到了。”
听到慕容泽的声音,苏令仪在马车上深呼吸几口,坦着面色,牵上孩子们的手从马车上下来。
冲着慕容泽微微屈膝行礼道:“舟车劳顿,若王爷不嫌弃,到府上小坐歇息,再回陛下圣令?”
慕容泽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看不出喜怒,盯着跟前的苏令仪,道:“既然嫂嫂有意邀请,那本王就却之不恭了。”
苏令仪被他一噎。
我跟你说客气话,你倒是不客气……
脸皮怎么那么厚呢?
苏令仪尴尬一笑:“那还请殿下不要嫌弃府上厨子的手艺才是。”
“王妃嫂嫂多虑,本就常年生活在边关,什么糠菜没吃过。本王自然不会介意。”
慕容泽跟在苏令仪身边,一并进了王府。
“说来,本王和靖王兄时常通信,以王兄的脾性得了女儿定会乐得找不到北,本王倒不知嫂嫂竟还生了个小郡主。”
慕容泽说着,有意无意地看着雅儿。
宋玉承心头一紧,连忙牵住了雅儿的小手默默地站在雅儿的跟前,不敢让慕容泽瞧上半分。
苏令仪不动声色地叹息一声:“王爷有所不知。怀着雅儿那时,恰逢她爹带兵出征,本想等他凯旋时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不曾这一瞒,他到死都不曾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女儿。”
她说着,忍不住掩面哭泣着。
\"呵,是嘛。\"
慕容泽的语气很是古怪,苏令仪也拿不准他是信了还是不信。
她这话绝对算不得骗人,当初她怀孕的时候,确实恰逢慕容泽去镇压叛军了嘛,慕容泽也确实是不知道自己有个女儿啊。那死去的靖王爷也更不会知道自己会多个女儿嘛。
没一个字是假的!
不过就是没说孩子爹是谁罢了。
说谎的真谛便是半真半假,叫人分不清虚实。她全程都说的真话,就更不会有问题了。
慕容泽没有再问,默不作声地跟在苏令仪身边。
可他那身气息实在是太过惹眼,让孩子们极度不舒服。
“母亲,孩儿想吃您做的水晶虾饺了。”忽然,一旁的宋玉承扯着苏令仪的衣袖。言语中透着哀求。
觉察到他的身子正在微微颤抖,苏令仪心领神会:“好,阿娘这就给乐儿做。”
苏令仪看着慕容泽,在脸上挂上个颇为歉意的笑容:“殿下,看来只能让管家带您去歇息,妾身便先行失陪了。”
在她带走宋玉承后,就剩下雅儿跟在慕容泽的身边大眼瞪小眼。
管家带着慕容泽进了院子,还十分尽责地给他泡了杯雪山云雾。
“叔叔是王爷吗?”
雅儿点着脚,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
慕容泽扫他一眼,继续抿着茶:“你个小丫头也知道什么是王爷?”
雅儿乐呵呵地点着头:“嗯,姓王的爷爷!雅儿看着爷爷长得那么白,雅儿也没看出来原来你年纪大到可以当雅儿的爷爷了。”
“小丫头,别以为年纪小就可以口无遮拦!”慕容泽似笑非笑地威胁着她,
面对慕容泽这带着些讥讽的语气,雅儿也不甘示弱。
“爷爷不喜欢雅儿没关系,雅儿也不喜欢你。”雅儿冲着慕容泽做了个鬼脸就跑开了。
“本王怎样轮不到你这个丫头片子置喙。”慕容泽丝毫没有因为眼前的是个孩子就要改变自己的态度。
雅儿听了这话,立刻瘪着脸,捂住自己的鼻子道:“爷爷,你今天应该从恭桶出来以后就没刷牙,虽然雅儿有阿娘做的蜜糖,可是雅儿觉得给爷爷吃就有点浪费了。
雅儿不会和你生气的,王爷爷自己去大街上买糖葫芦吃吧。看爷爷穿的衣服,爷爷也不是买不起糖葫芦的。”
慕容泽白她一眼。也懒得理会雅儿的阴阳怪气。
这岳潇潇是怎么养孩子的?脾气真是比家里那个臭小子还差!
另一边,苏令仪在王府侍女的引导下,也到了王府的小厨房。
“你父王还和这个慕容泽有过书信?”苏令仪挑眉看着他。
宋玉承想了想,对着她摇头道:“不知,父王常常在外,对怡亲王……父王没有过多赘述,不过母妃不止一次和我说怡亲王心思阴沉,手段狠辣叫我不要和他对上。”
“所以,每次怡亲王造访时,母妃都会刻意地让我避一避。我有一次不信邪,站在院子外看他,就被他好一顿训斥。还是母妃出面护着我。”
宋玉承说着眼神不由得一暗。定是想起日前快活自在的日子一去不返而悲伤了。
苏令仪有些感慨,慕容泽凶狠的形象连个孩子都知道,快进到能止小儿夜啼的地步只怕也不远咯。
“你……碰见那个慕容泽,该怎么办?”
宋玉承有些担忧地看向苏令仪。他的第六感生来就很灵敏,慕容泽身上有着让他十分不愿意靠近的气息。
苏令仪神情微妙地耸耸肩:“既来之则安之嘛,难不成还能被他吃了?”
如果可以,她也想问个人该怎么办。可在晚辈面前,她不能露怯啊。
见苏令仪还杵在这里,宋玉承有些疑惑:“不回去吗?”
“不是想吃水晶虾饺嘛?若我就是来小厨房晃一圈什么事情都不做,这要是被怡亲王知道,怕不是连你也一起给毙掉。”苏令仪一边解释一边和着面。
自从有了被他追着砍一年,甚至还躲山沟沟里的经验后,苏令仪就明白一个道理,做戏要做全,最好的办法就是入戏到让自己彻底地成为那个人。
要不是慕容泽这般坚持不懈地想抓她,她演戏水平还不至于飞升的那么快。
现在就是拿个奥斯卡奖那是不在话下的。
瞧瞧他多害人哦!
不过片刻的功夫,色香味俱全的一锅水饺就出锅了。
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苏令仪便一脸自信地对着宋玉承说道:“来,尝尝阿娘的手艺!”
她说着就夹起那晶莹剔透,香气四溢的水晶虾饺,吹掉上头的热气就塞到了宋玉承的嘴里。
宋玉承鼓着腮帮子,嘟囔道:“手艺……还不错。”
苏令仪轻笑一声,便扭过了头:“喂!躲在门后的,还打算躲多久?”
宋玉承一愣,有些警惕地看着门外。
门外还是静悄悄的。
但那抹因为苏令仪的话骤然变得急促的呼吸声还是暴露了他的位置。
“还不出来吗?”
突然门框歪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他掸掸身上浮尘,走到苏令仪的跟前。
这个奶娃娃穿着一身华丽的锦袍,约莫有个五六岁的样子,秀气可爱的小脸却瘪着嘴,那双漂亮的杏眼透着似怒似娇憨的神色。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卷,那副模样,不要太可爱了。
当苏令仪对上他那张小脸时,心顿时漏掉一拍,鼻尖有些发痒的苏令仪蹲下来,正当苏令仪要摸上他的头时,却被这孩子躲开了。
“见过靖王妃。见过世子。”奶娃娃警惕地看了苏令仪一眼,行礼后又退开三步。
苏令仪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当妈的认不出自己的孩子。
她压着自己心中的酸涩,柔声地问向他:“小朋友,你是谁呀?”
“我是怡亲王府的世子慕容逸,听闻我家父王来贵府上做客,便冒昧登门拜访。请王妃娘娘见谅。”那孩子板着面孔,一脸冷淡地回答着。
这副模样,别提和他爹有多像了。
“是这样啊。”苏令仪笑了笑,站起身继续道:“你父王正在后院,一起来吗?”
男孩儿低下头沉思片刻,点点头:“那就劳烦靖王妃了。”
“手。”
苏令仪伸出了自己的玉手,示意他牵上。
可那慕容逸却固执地摇摇头:“王妃的好意我心领了,嬷嬷说男女有别,我和王妃非亲非故。在后面跟着便好。”
苏令仪无奈,只能牵着宋玉承走着,可她的脸色却不是很好。
她生的是双胎,同样都是四岁的孩子,雅儿还像个孩童一样,会哭会闹也会笑,但逸儿却乖巧到这样的地步。
别的不说,就算是身边才六岁的宋玉承也比他像个孩子吧?
这是要吃多少苦才让孩子变成这样?
慕容泽到底是怎么养孩子的?
苏令仪憋着一口气,提着自己做好的膳食,来到后院。
雅儿正拿着几朵花摧残着,而慕容泽则像是没看到她一般,自顾自地坐在一旁捧着书喝茶。
“阿娘!”雅儿看到苏令仪便立刻扑到她的怀里。
雅儿看着个头比自己高出不少的慕容逸,脸上顿时多了几分的防备:“阿娘,他是谁啊?”
“是那位怡亲王的儿子。慕容逸。”苏令仪揉着雅儿的圆脸蛋解释道。
雅儿恍然大悟:“哦!我懂了,那我是不是要叫他叔叔?”
“叔叔?”苏令仪一愣,她这出去做个饭的功夫,怎么就多个叔叔来?
雅儿全然没把她脸上的震惊看在眼里。
“嗯!那个是爷爷啊!既然是王怡爷爷生的儿子,那不就是要叫叔叔的吗?”
苏令仪也被雅儿这番自以为是的见解给噎住了。
爷爷……亏她想得出来。
一旁的慕容逸默默的解释:“小郡主,我不是你的叔叔,是怡亲王府的世子,王爷是个爵位,不是什么王爷爷。”
他真的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人。
雅儿眨眨眼不由得又拉紧了苏令仪的手:“阿娘,那个人说的是真的吗?这个职位,就和什么捕快,城主一样的吗?”
苏令仪点点头便抱着雅儿坐了下来。
慕容逸见缝插针地搬着椅子,坐在了苏令仪和慕容泽的中间。
等开饭了,慕容泽显然是对苏令仪还抱着怀疑的心,可一桌三孩子,饶是慕容泽也硬是什么都没开口。
只是象征性地问了些边角。
苏令仪也不慌,人都站她跟前了,她要是还扭扭捏捏地反倒容易被他怀疑。
凡是慕容泽问的,她就老老实实的回答;虽然她也很想问慕容泽关于慕容逸的事情。
可总是被那臭小子以:“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为借口一笔带过。以至于这顿饭,除了雅儿和宋玉承吃了个尽兴,剩下的便各怀鬼胎。
她也只能端着架子陪这爷俩唱戏。
在苏令仪扯着嘴角,乐呵呵地送走这对心眼子父子俩后就直接瘫了下去。
坐进怡亲王府的马车后,慕容泽冷声问向慕容逸:“谁让你出府的。”
“那父王您又为什么来这靖王府?”慕容逸毫不示弱地对上慕容泽的眼睛,“虽然您是父我是子,可是我真的想问父王一句,您是觉得府中一个安侧妃还不够,还想塞给我一个庶母吗?
府中但凡和母妃有关的你都给丢出去,就连一副画像您都容不下,为什么?”
慕容逸的语气非常不好,愤怒之下还带着幽怨的哽噎。
“你在本王这里耍什么威风?若非安冉救得你,现在就是一捧骨灰了。别总是用一副别人欠你八百万银子的眼睛对你父亲说话!”
慕容泽冷淡地回应着他。
“您总说她是为了我好,可是我看不出来,我也和您说过我打心底地不喜欢她!您要是喜欢只管自己喜欢,不要甩在我的头上。”
慕容逸整个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带着怒气放下手中的兵书,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孩儿不尊不孝,惹您不快,就不在您的跟前晃了,夜曲,停车!”
慕容逸看慕容泽一眼,便跳下马车自顾自的离开了。
慕容泽望着他走下马车的背影,神情不曾变过一分,只是摆手道:“夜项,夜天,夜歌,跟上。若是世子受伤,唯你们是问。”
“是!”三道黑影立刻闪了出去。
悄悄地跟在慕容逸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