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天色已是大亮,悠悠转醒的慕容泽刚坐起身便看到一脸沉闷的十六夜。
他心烦意乱地按了按眉骨,不用猜也知道他去做了什么:“十六夜,你鲁莽了,这可不像你。”
“她知道了你的秘密,而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面对慕容泽的责备,十六夜丝毫不放在心上,他要的是绝对的保证,而不是去赌一个人的立场。
慕容泽淡淡地看向十六夜:“怎么,这点耐心都存不住吗?”
十六夜咬着牙,捏紧了拳头:“她毕竟是岳家人。害死顾家的都该杀!”
他的双眼也变得猩红,不知是压抑了多少杀气才煎熬的忍耐到现在。
慕容泽默然道:“祸不及妇孺。”
这句话,显然是刺到了十六夜内心的苦楚,他喃喃自语着。
“不及妇孺…祸不及妇孺!当苏家栽赃我顾家的时候,当满朝文武百官喊着要株连我顾氏九族的时候,可有人想过五弟那时还只有三岁?我就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不懂的五弟嬉笑着跟在母亲身边,就连行刑时都是笑着的!祸不及妇孺……可为何我顾家就不配?
就算当年她没有罪,可她那杀千刀的爹可是实打实的刽子手!若是我屠戮岳家满门,她还会拍手称快吗?
是!现在她们是闹得不可开交,可谁能保证,未来她不会为岳家报仇找我们麻烦?
现如今她得了你的把柄,已经堂而皇之地对我提条件,若她贪得无厌得寸进尺,对我们没有一点好处!”
心中的悲愤让他歇斯底里起来。
慕容泽淡淡的看着十六夜:“这是她的错吗?”
这是她的错吗?
这,是她的错…吗?
十六夜沉默了。握紧的拳头,也随着时间流逝而松动。
“屠魔者终成魔,无故滥杀,那你岂不是变成你曾经最不屑的那类人了。
何况这是本王的失误。”
“可是……”
慕容泽厉声喝道:“你见苏家得势,心有郁结,本王理解,但这岳潇潇你动不得!”
“那就放任那个岳潇潇不成?”
“有得谈便有回旋,总比装傻充愣要强;她同垣铃阁关系匪浅,你说此事若让苏家知晓,又会作何?”
十六夜埋下头,语气也愈发式微:“加以利用,若不能为他们所用,除之而后快……”
慕容泽反问道:“既然有个趁手的利器,以苏家野心,只需用让岳潇潇断掉天水灵芝的供给,皇兄便不攻自破。
如此蚕食薛家势力也变得易如反掌,那苏家又为何不做?”
十六夜默不作声,他不是傻子。
从苏令仪进京开始算,若苏令仪真的向着苏家岳家,垣铃阁的情报早就为苏家所用,那自然也不会让苏晟那个老匹夫火急火燎的要岳家两姊妹去拉拢虞盼惜了。
可以说这段时间,苏家该拿的好处是一样都没有;
该挨的揍是一样没落下……
那只能说明,苏家不是不想用,而是没得用。
岳潇潇根本就没有把她的真实身份透露出去!
此时此刻,就连十六夜也不得不承认,苏令仪在某种程度上是和他们站在同一个立场,就算对他们的处境冷眼旁观,也不会对苏岳两家出手相助。
“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岳家?”十六夜怎么都想不通,为何苏令仪总是千方百计地同岳家对着干。
“那我为何同皇后势如水火?”
十六夜呆站在那里,没有回答。
慕容泽淡漠地将一封书信交给十六夜。
他不明所以,赶忙接过,看到上头的东西,就连他也有些看不下去。信纸竟也被他不经意地捏破了。
那正是前段时日,夜曲暗中调查岳潇潇当年在岳家的往事记录。
笔墨用着最平淡的语气,将岳潇潇那不堪入目的前半生撰写了下来。
如苏令仪所说那般,她确实不是岳家的女儿,乃是苏尚书膝下的嫡长女,南阳公夫人求女心切,苏尚书便大度地让出了他的孩子,可在南阳公夫人生下岳铃灵的时候,苏尚书并未将岳潇潇接回去,而是任由岳家打骂。尚书夫人便是在那个时候被活活气死的。
信纸上,只用着极其平凡,朴素的言语叙说着岳潇潇的过往。
可十六夜已经看到了一个孤苦无依的连奴隶都可以踩上一脚的弱女子是怎么在吃人的南阳公府苟且偷生的。
哪怕是街头乞丐都有人怜惜,投上一个铜板,她却只能日日吃着狗食,宿在四面漏风的柴房,度过一个又一个没有盼头的日夜,迎接她生命的终点。
若不是幸运碰上宋衍,带着她脱离苦海,只怕早就成了南阳公府的一的枯骨。
慕容泽至少还有他,还有石武……
岳潇潇却只有自己孤身一人,
岳家所作所为比皇后当年还要丧心病狂,又怎么还能奢望她同岳家能团团圆圆?
她早就该生气了。
十六夜久久不作声。
“走吧,该去见见她了。”
见慕容泽已经穿戴好衣物,十六夜赶忙将书信塞进衣袖就追了上去。
……
“怎么样?姨母的手艺还好吧?”
“嗯,姨母,明天还能给逸儿做吗?”
“不行,糖果子吃多了牙会生虫子的,小虫子就会在你的牙上用钳子一点点割开,往里头丢秽物。还特别的疼。”
“啊?那逸儿还想吃荷花酥……”
“这样,姨母每个月初一十五给逸儿做糕点,只不过糖果子可不会和今天那么甜哦?”
还未曾踏进殿门,慕容泽便已经听见里头女人的柔声劝解着孩子少吃甜食。
这话让十六夜有些恍惚。
小时候……他的母亲也是这般哄着他,让他注意牙口的。
寻声而往,那个女人正穿着一身蓝衣同孩子们嬉闹着,谈论着吃食,半分架子也没有,看着三个孩子,满眼都是关切,温柔到像是沉在柔水中一样。
“父王!”逸儿看到慕容泽,从苏令仪怀中爬出去,就向他跑去。
见着逸儿,慕容泽并未责骂他耽误今日的学习,而是伸出手将他抱了起来。在他的怀里,逸儿提着一只草蜻蜓,兴高采烈地说道:“父王你看,这是姨母给逸儿折的草蜻蜓,是不是很好看!”
“嗯。”慕容泽应了一声,便看向苏令仪:“看来靖王妃是知道,本王有事找你?”
苏令仪挑眉。还真是太阳从西边爬,怪到家了。
她笑笑,将雅儿放下来后,站起身,对上他那双琥珀色的双眼。
“倒是不枉费我苦等两个时辰呢。怡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