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靠岸了,海伦娜一脚踢在尤里安的腰上，将他踹下小船。
尤里安在柔软的沙滩上打了几个滚，立刻摘下自己头上的钱袋。
眼前的景象让尤里安连忙站了起来。
海岛边上的看守台篝火通明，一列身穿草叶织成服装的士兵，散乱地朝这边走来。
个个一副酩酊大醉的模样，当他们看到海伦娜的时候，却赶忙慌张地列队。
海伦娜缓缓摘下羊头面具，露出那张五官结合地颇有些意外的脸。
站在一旁的尤里安忍不住腹诽，这家伙的脸就足以吓跑那些试图来乐夫岛的不速之客了。
“大人，有个人跑到洞穴里去了。”
一个摇摇晃晃的醉汉，走近一步，小声说道。
海伦娜把玩着手中的大弓，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们没抓住他？桑切斯呢？”
“他手里有枪......”
海伦娜用那对斜眼看了对方一眼，冷冷说道，“滚吧。”
她最讨厌别人用枪来说事。毕竟这种在西格洲还属于比较稀缺的热武器，山谷游侠几乎没有接触过。
那几个醉汉连忙往后跑去。
“尤里安，那个人是谁？”
海伦娜站在空无一人的看守台前，凝望着远方黑暗的海洋。
“他是祖内特家族的少爷亚修。这次他和祖内特家族豢养的炼金博士法兰克一起来乐夫岛，因为法兰克的弟弟法比安失踪了，法兰克根据自己的判断，认为他来到了这里。”
尤里安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告诉了她。
“那你呢？你是怎么和他扯上关系的？还在同一条船上？”
“那天我离开海边后，进入了海狸家族成为调香师。我和亚修认识是一次偶然。他知道瓦西里正在派人调查我，这是我的软肋，你也懂的。”
“但我告诉他，我可以让你接纳我，还有我们。因为我们有同样的目的，被一个同样的人所胁迫。”
海伦娜忽然猛地靠近他，一把匕首出现在尤里安的脖子上。
她的声音极其冷酷，“调香师，你们抓了亚林，问出了他的一切事情，对吗？”
“他没死吧。用山谷游侠的秘密换取自己苟且偷生的懦夫！”
尤里安点头坦白，“是的，亚林将一切事情都告诉了我们。市政厅已经知道你们就在乐夫岛的事情。但你不必担心。现在海拉舰队几乎封锁了所有的出城路线，他们过不来。”
匕首的力度稍微松了些许。海伦娜沉声道，“亚林死了没！”
“死了，我杀的。他活着对任何人都没意义。对鲁尼党也是，对你也是。他死了你会舒服很多，我就杀了他。”
女人丑陋的脸上露出变态的快感，冷笑两声，松开了尤里安。
“所以，你是来投奔我的。”
“完全没错。海伦娜，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和那个葛奴乙一起统治这个地方。”
“你需要一个专业人士，我和他都是调香师，不对吗？你需要一个专业人士，来弄清楚这个人，他究竟想要什么，这样才能更好地实现你的目标。”
海伦娜没有说话。
尤里安走到她身边，认真说道，“我知道，你还没有和海拉舰队通好气，所以才一直纵容着那个炼金变态，一直在这里劫掠过往船只，这对你的计划来讲是很危险的。”
“你拿不准他，又不敢轻易放弃这个天大的筹码。我是来帮助你的，海伦娜。你可以怀疑我，因为我完全有理由恨你，你差点让我死掉。如果不是那个厨子网开一面，我不可能有机会在这里和你讲话。”
“但是我走投无路。西芙使者的事情如果被鲁尼党人知道，我也会陷入巨大的危机。而瓦西里那边，更是恨不得拿下我，去给死掉的雅各布找一个合理的凶手，以此来洗脱一些自己的罪责。”
尤里安叹了口气，“我也只是想，活下去罢了。这个葛奴乙，就是我们两个能够活下去的筹码啊。”
海伦娜指着他的嘴巴，“这一切的一切，全部是出自你的嘴巴。”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不是在骗我？”
她摇了摇头，“我没时间和你浪费，我必须赶在葛奴乙之前，在洞穴找到亚修。我需要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尤里安看着表情愈发焦急的海伦娜，周围是一片空寂的广阔沙滩。
他不知道对方口中的“洞穴”是个什么地方。
但似乎对她来讲，是一个禁忌。
“你们今天杀死的人，叫萨尼亚，他不是一个无名小卒。海伦娜，这个地方很快就要引起敌人注意了。”
“你需要当机立断！而我前来，就是帮你的！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我会用做你最需要的事。我们只需要拿到各自想要的东西，其他的很重要吗？”
忽然，天空中升起一道紫色的浓烟，整个岛屿上的人都可以看见。
海伦娜全身一震，再次看向尤里安的时候，脸上的急躁已经掩盖不住。
“先和我来洞穴吧。你可以先向我证明一些事情。”
说完，她就朝着远处黑暗的山脉走去。
在路上，海伦娜向尤里安解释，这道紫色的浓烟，是葛奴乙燃烧一种变异植物产生的。
在乐夫岛上，“紫雾”作为信号弹使用。
而那道紫雾升起的地方，正是山脉中段的“洞穴”所在。
葛奴乙已经收到信息，先她一步去了那里见亚修。这也是海伦娜慌张的原因。
她也向尤里安说明了一些目前岛上的情况。
在山谷游侠来到乐夫岛之前，这里是一片名副其实的荒岛。
因为岛上土地非常贫瘠的原因，并且周围几个岛屿也都是这样的情况，而乐夫岛还处在海上岛群的中心地带，这里荒无人烟。
山脉中盆地里的贫瘠土壤只能种植莴苣。长期以来，这里的原住民只有寥寥两百多人。
而在携带着武器的百余号山谷游侠进入到山脉东部后，他们花了几天时间，将那些原住民收编到了自己的队伍中。
而那些拒绝听从的人，自然逃不过被杀的命运。
“那几个喝得烂醉的家伙，就是原来这里的人。我们给他们提供武器，每一次劫掠教廷船只，都能获得巨大的收获，这也是他们愿意跟我们的最重要原因。”
“只可惜这些家伙天性懒惰，脑子又笨.....唉。”
短短两周的时间，海伦娜俨然已经将这个荒废了很多年的荒岛，打造成了一个小型军事基地，一个小型社会。
而这里的王者，自然是她，还有葛奴乙。
“岛上大约有三百人左右。”
尤里安默默记下这个关键数据。
跨过山脉，来到另一侧半山腰的一个小松林内。
已经有许多身穿那种草叶服的士兵，守在松林深处。
那些篝火发出明亮的火光，将整个盆地一角照亮。
尤里安跟着海伦娜走进松林，方才被金雾部分麻醉了的手上，再度传来剧烈的疼痛感。
来到光源的地方，尤里安看到一块墓碑，上面的字迹已经被这一带盛行的酸雨腐蚀殆尽，也证明了这块墓碑年代久远。
在那些身份各不相同的士兵围绕下，海伦娜带着他走到墓碑后——那里，是一个类似于矿洞一般的极深洞穴。
——地面裂开一个大口子，往下延伸一段距离后，可以看到一条黑暗的通道，往前方未知的区域蔓延开来。
“葛奴乙下去了？”
海伦娜看了看漆黑一片的洞穴，问了周围一个士兵。
忽然，两人左手边的松林内，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声。尤里安还没反应过来，那个从中出现的人已经将手摸上了海伦娜的肩膀。
那个声音，尤里安永远都会记得。
“我没有进去，沃尔夫帮我去找人了。”
尤里安定睛看着眼前的人。
他不像亚林描述的那样，戴着面具。
他的脸，他的五官，他的一切，都在周围的篝火下清晰可见。
那是一张非常立体而生动的脸。他的脸似乎被分割成了几个部分。在额头处的皱纹，写满了焦虑。一对大眼睛中，满是从容与自信。
而他的厚唇微微抽动着，似乎在向别人诉说着些许的不安。
他的两颊深深凹陷，瘦弱的身材，两者貌似都说明了他内心深处的某种病态。
但他的脸上除了额头上的皱纹，其他都非常光滑。
完全不像是用烧红了的面具，盖到自己脸上后应该有的样子啊！
尤里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
海伦娜还在沉默，亦或是还在酝酿措辞。葛奴乙看了尤里安一眼，没有任何反应。
那个森林的夜晚，尤里安没有拉下葛奴乙的头套，但葛奴乙却将他的相貌看了个清清楚楚。但此时此刻，葛奴乙没有丝毫反应。
但在尤里安的心中，这才是那个人应该有的反应。
“葛奴乙，他和我说了，那个人是来找一个叫法比安的炼金术士的。”
海伦娜想许久，指着尤里安说道，“那个法比安的哥哥，叫法兰克。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葛奴乙亲昵地搂住海伦娜的肩膀，笑着说道，“听说过。所有炼金术士，都知道这个人。”
“除了炼金术起源的大陆东部巨人之境，我想不到有谁对炼金术的理解能比法兰克更高。”
“你不行吗？”海伦娜问道。
“我？”葛奴乙笑着指了指自己，“我和他不一样，不能比较。”
“年轻的法兰克在最困难的时候，接受了亚辛·祖内特的帮助，为他提供了一间实验所。他在那里毁坏了自己的嗅觉，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但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他能发明一种非常神奇的东西，叫做金雾，来弥补这个罪过。”
葛奴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陶醉在这夜晚的林间清香之中。
尤里安心中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眼前这个人...
跟他心目中的杀人狂魔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无论是前世的小说，还是尤里安心中一直以来的念头，葛奴乙都不会是这个样子的。
他搂着海伦娜的肩膀，表情淡然自若，像一个非常善于与别人打交道的人。
但他明明是生活中除了香水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的偏执疯子。
他甚至没有人类的情感，他一切的感知都来自于自己那个无比敏锐的鼻子。
也正是他恐怖的嗅觉，促使着他心中的疯狂不断成长。他没有好好利用自己的才能，否则现在西格洲香水协会里，“大师级调香师”的名单中必定有葛奴乙一席之地。
他对香水的爱情导致的是无尽的杀戮和掠夺。尤里安从来不认为这样的人是什么正常人，也不会是眼前所表现出来的这样。
海伦娜露出一瞬间的两难神色，过了一会儿，才对葛奴乙说道，“沃尔夫不能杀了他。”
“当然不会，他是来找人的。杀了他，法兰克会把这个岛变成地狱的。”
葛奴乙的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沃尔夫只是在等法兰克出现罢了。”
“走，我们下去看看。”
说罢，葛奴乙就率先走下了洞穴。
尤里安和海伦娜对视一眼，海伦娜缓缓说道，“你和他先下去。”
她缓缓走到尤里安身边，悄悄说道，“如果你能取得他的信任，那么我也可以考虑着相信你。看你自己的了，调香师。”
“不过他不喜欢你。你的那个发箍，来自红果园。虽然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搞来的那个东西，但是炼金术士从来都不会喜欢白魔法师。你懂的。”
“想在乐夫岛立足，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说罢，海伦娜就朝着一侧的士兵们走去，开始给他们下达命令。
“如果一会儿，有任何人，没有穿你们身上这套服装的，接近这里。”
“注意，不要和他说话，所有人，堵住洞穴口，不管他做什么，都不要让他进来。然后来人到里面向我汇报。”
“每个人，现在去摘一片树叶，见到那个人之后，用沾了夜露的叶子，捂住口鼻，千万不能呼吸他周围的空气。”
这些士兵整齐划一地回答了海伦娜的命令，看起来与之前见到的那些散兵游勇不是一批人。估计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山谷游侠。尤里安想着。
吩咐完之后，海伦娜走向松林间另外一边的士兵中。
尤里安抱紧自己的皮包，往自己剧烈疼痛的右手上吹了口气，朝洞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