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笑说不上来自己究竟在哪里，像是在梦境，但是那些真实的疼痛感又像是在现实。
可是奇怪的是，她一直都走在一片黑暗里。
而且不是因为人身处暗处的黑暗，是那种根本感受不到眼镜存在，因失明而产生的黑暗。
普通的无光还能看到一丝丝飘在空中的几近透明的白色颗粒物体，可现如今的黑暗什么都感受不到，因此除却眼睛的其他感官突然自行提高了。
身侧莫名的呼吸声，冰凉但又带着湿润的在自己身上抠挖皮肉的噗叽声，还有接踵而来的脚步声，不远处还传来了一阵熟悉的清凉的味道，有种熟悉感，可是忽远忽近的距离不断地在艾笑的感觉里反反复复，不安又逐渐代替了熟悉的舒心。
身上最开始感受到的所有刺骨的疼痛都已经在长时间的折磨里麻木了。
没有时间，没有任何倒计时的标记，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艾笑只能一直往前走，走到脚板都感觉到了疲倦还没有结束。
“我很喜欢一个男生，喜欢了他十多年，从小学开始，直到大学，我好喜欢好喜欢他，喜欢到现在都分不清楚是执念，还是已经可以称之为爱了。”
“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我还是个胖乎乎的小不点，走到哪都有一群阿姨围着我，说我肉乎乎的很可爱，每次见我都要捏一把我的脸，受到妈妈级人物的喜欢本来应该是件很开心的事情，可我那时候并不这么觉得，反而觉得这些人的行为不代表着喜欢，反而是一种带着针刺的玩乐。”
“玩弄着我，把我当一个任人揉捏的娃娃。”
艾笑被这声音闹的停下了脚步，像是头顶发出来的声音，可又像是周边发出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艾笑自己转了一圈，到处都是这样的声音。
一个女声，一个轻轻的，有点中性的声音，很平淡地在叙述一个故事。
“你是谁？我这是在哪？你又在哪？”
艾笑抓着这个机会问道，可是没有人回应她，这个声音像是完全感知不到她的存在一样，自顾自地自己说着。
“但是那时候我多小啊，有这样的想法说出来给大人听，反而起到了不被尊重的反效果，他们都指着我笑，摸着我的脑袋说，一个小鬼头而已，脑子里怎么这么多歪歪心肠？”
“然后到了班级里，那些和我同龄的孩子也是一样，只是他们比那些大人还要表面的过分。”
“他们天天指着我说我胖，说我是个大胖墩子，说我的肉都挤出来了，有褶皱，超级丑，每天我都被这么说，每次我都难过的哭，他们一看见我哭就会更肆无忌惮地取笑我，说我的眼泪是鳄鱼的眼泪。”
“只有那个男生不会和他们为伍，和我一样的年纪，但是在班级里显得很与众不同。”
“一直干干净净的打扮，一直挂着区别于小孩子的可以称作优雅的微笑，一直认认真真从不小打小闹的态度，与众不同，在人群之中一眼能看到。”
“每次我受到欺负的时候都是他主动过来安慰我，然后递给我手帕擦眼泪，然后一次又一次耐心地挡在我面前，和对我恶言恶语的那些孩子说一大堆话，让他们不再欺负我，只有他会这样，只有他不在乎这些人的抱团，挺身而出。”
“品学兼优，品德尚佳，待人温和，眉清目秀。”
“谁都喜欢，大人小孩，都喜欢，而我就是个普普通通还肥胖的小女生，整个小学，即使他一直护着我，但我们终究连一句正经话都没怎么说过，每次的对话都是关于交作业，或者不好意思让一下，我从来不敢主动和他搭话。”
“然后啊，六年，小学这么六年乍一眼就过去了，什么都没留下，我甚至连他的一个联系方式都没有，可是老天爷没有让我们就此断掉，初中，划分地区根据地段上学，我家附近没有学校，所以愣是划分到了远一点的一所不错的中学，以我的小学成绩，肯定是上不去的，但就是这么巧，我上了，那个男生也上了，我们还在一个班。”
“刚刚初一的时候我还没什么变化，依旧胖胖的，矮矮的，性格内向不爱说话，所以在开学的小型军训要人上来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我是最后一个，他理所当然的是第一个，就像以前在小学的时候一样。”
“大体上没有什么变化，我们和原来没什么区别，他在人群之中闪闪发光，我在人群之后默不作声，他依旧还是那个他，我也依旧还是那个我，唯一不同的是，我在初中真的拼了命地读书，拼了命地想要能靠近他多一点，我做到了。”
“他第一名的时候我永远第二名，他第二名的时候我永远第三名，我们永远紧贴在一起，就差那么一点点的差距。”
“我就这样用成精去靠近他，但是表面上我和他还只是一个老同学，从小学到初中一直在一起的老同学，我们之间的对话还是少得可怜，唯一有的也只是客套话，但我也足够满足了。”
“能有一样事情可以向他靠拢，已经是我的荣幸了，当一个默默无闻欣赏着他一举一动的人，很满足。”
“等到了初三的时候，我更加努力，没日没夜地看书苦读，没日没夜地反反复复好几遍书本上的内容，然后不停地刷题看题，可能是因为这么搏命，我累瘦了，抽条了，在初三这样的关键时刻我变得受欢迎了，曾经遭受过的那些‘暴力’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很多人会主动来找我搭话，来找我问问题，只是不包括那个男生。”
“被围着，站在人群中央的感觉其实很好，可是最好的还是能远远地看见男孩。”
“因为我的努力，我总算是足够优秀又和男生上了同一所高中，也因为中考分数的接近，我和他又是同一个班。”
“我自信了很多，会打扮了很多，也够瘦了，我也有人喜欢了，可是在那个男生面前我还是羞得不行，一句话都不敢讲，在他面前我还是曾经小学的我，懦弱丑陋，不堪一击。”
“可是这么多年了，从小到大，四舍五入都可以说是真的青梅竹马了对吧？总会对我有点印象，对我有点不一样的感觉吧？我每次看到他的时候都这么想。”
“但是没有呢，他一直没有变的，他对待我就想对待所有人一样，一视同仁，从小到大，就没见过他对谁是特殊的。”
“即使人缘极好，也一直都很少看见他和固定的几个兄弟一起进出，他大部分都是自己一个人，可是只要他想，随时随地都有人围过来，很特别，一直都是这么特别。”
“有时候我觉得我为了蹩脚地吸引他的注意而大喊大叫，而外放地显示自己的人气高，在他面前都相形见绌，他太美好了。”
“可是这份喜欢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不能做到随时随地，不能再像个痴汉一样无时无刻不抓捕他的所有行动了。”
“要分班了，文理科分班。我不得不向现实低头，理科对我来说太难了，文科是我更好的选择，可是男生一定是选择理科的。不需要纠结甚至也不需要和谁商量，这么多年，他对他的规划都清清楚楚，向着一直想要的目标一直往前。”
“我痛哭了好几天，可是对于这件事，终究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文科，两年过后还有在一个大学的机会，理科，太难了，没有任何保障。”
“我和他分开了两年，我只能每次在下课十分钟的时候装作要去洗手间而不经意地路过他们的教室，然后再无意一瞥，期待着能看到那张看了将近十年但永远看不腻的脸。”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就是这么过来的，两年时间，风雨无阻，每节课的课间都是我偶遇的机会，即使到了高三都没停。”
“大学我们如愿的又在一所大学了，只是一个理科一个文科，两个学部上课的地方隔得很远，八竿子打不着，比高中更难遇见了。”
“我在大学疯狂地参加社团，哪个部门都参了一脚去面试，就是为了能有机会遇见他，可是可能真的是命运，社团也好，学生会也好，都没看见这人的影子，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因为这些社团和部门的原因，我被迫变得外表开朗，我开始参与很多社交活动，因为成绩，能力，还有外貌的关系，我变得极其受欢迎，前所未有的受欢迎，爱慕者也变多了，主动追求约吃饭的也多了，可是到了后期，我反而不太看重这些了。”
“我莫名地和那个男生靠近，我不太想花太多时间老是和一大堆人腻在一起了，就为了这种虚荣心。”
“我更享受一个人的生活，更享受一个人独处时能做的事，我觉得我有点像那个男生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作怪，我开始独来独往，开始不再每天花精力来维系关系之后，我总是能偶遇到男生，他也还是那个样子，记忆里最好的样子。”
“我总算是可以和他打打招呼了，总算是可以笑着和他说，怎么这么巧，你还记得我吗老同学？”
“但也到此为止，说的恶心一点，他真的就是我心中的白月光，在他面前无论我已经变成了什么好样子，我都是卑微的，他都是高高在上的，即使距离已经达到了触手可及的地步，我依旧不敢伸出一点点手去玷污他。”
“他太好了，我太喜欢他了，所以畏手畏脚，所以什么都不敢，所以总是自顾自地压自己一头。”
“我觉得我太差劲了，即使表面的我看起来好了很多，可是内里的我远远跟不上他的内涵。”
“说不上来是什么，但他就是哪哪都好，从外而内，从内而外，哪哪都挑不出错处。”
冗长的一大段，全都是表白的话，艾笑听的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不过感觉还不差，很让人心动的一个故事，即使很平淡，可是足够真实，足够让人能回忆起自己最开始最纯真的那种，一心一意简简单单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只是艾笑不知道，在这样的空间和时间里，听到这样的声音到底是为什么？
“最开始心动的时候不用说了，当然是小学第一次他护着我的时候，就像是个小英雄，踩着七彩祥云挥舞着金箍棒，挡在我面前为我斩妖除魔。”
那个暂停了的声音又开始叙说了，带着更加欣喜的语气，欢脱的不行。
这声音……
艾笑突然越听越觉得耳熟，但不是那种熟人的耳熟，而是那种，刚听不久的熟悉。
丁蕾？
艾笑站了起来，即使这里还是一片黑暗，她站起来也什么都看不见，可她还是直接对着四周试探地喊道，“丁蕾？是你吗？！”
还是没有回应，依旧是在自言自语。
“然后就是在初中的运动会上，他头一次抛弃了自己的温文尔雅，露着我至今都难以忘怀的最灿烂的笑容，脸上红扑扑的，额头还有些细汗，在阳光底下还能看见他微露的小虎牙，太可爱了。”
那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艾笑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她语气里的那种掩饰不住的兴奋，那种颤抖，那种如获珍宝的激动。
“还有在上物理课和化学课的时候，大家都是昏昏欲睡头啄小米的样子，就他坐的笔直，听的格外认真，和老师的互动，还有偶尔突然一个回头的互相对视，都是心动的不行的感觉。”
“还有下课别人找他问问题，他总是耐心解答，抬眼认真看着别人的眼睛的时候，都很美……最好看的一幅画，值得珍藏的画。”
“所有的所有，这些都是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小细节了，可是我就是……怎么会有人举手抬足之间都能这么让人的心脏都开始怦怦跳。”
这个声音说着说着笑了出来。
即使是在如此不适合的场合里，艾笑都有些被勾起了那种喜欢的小心情。
真是太可怕了。
这到底是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