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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萃阁中——

贾珩说完,默然不语。

他并非迂腐之人,但当初既已应允,出尔反尔,终究不妥,但并不意味着,他会拒绝以写好的一部文稿,和翰墨斋重谈此事。

若对方通情达理,重议价金,自然皆大欢喜。

若对方不允,坚决要求履诺,他仍会……履诺,但之后再无合作之机。

况且,名利二字,向来如影随形,一旦书刊行于世,名声大噪,千金一诺广为人传,再写新书……

相反一旦背约,易为时议所讥。

宋源皱眉道:“这……子钰,纵然重得议价,调高价金,也不比监中坊刻,可独占八成之利。”

贾珩道:“多谢先生为我考虑,只是先和翰墨斋谈上一谈,再作计较不迟。”

宋源也是为他考虑,担心他吃亏,他这时候不能不识好歹地,作正气凛然状,说什么君子一言九鼎,一诺千金的话。

否则,就太低情商了。

见此,韩珲目中却有异色涌动,沉吟道:“子钰,此事未必没有两全之法。”

中午时,见到宋先生时,说贾子钰有治事之能,他等下正要问一问,不想还未开口问此茬,又见闻此事。

贾珩和宋源都是齐齐将惊异目光投来。

韩珲道:“子钰要谈,就和翰墨斋背后之人谈。”

于缜眸光微动,眉头拧了拧,说道:“翰墨斋背后之主?那位贵人,可不太好打交道,再说这种小事,以其身份会过问?”

韩珲道:“我也不知会不会过问,但起码试一试。”

宋源面现疑惑,好奇问道:“子升,文度,你二人说的是?”

他在神京十余载,知道翰墨斋背后东家财力雄厚,但得二人讳莫如深,言称贵人,莫非是亲王、公主之流。

若是这样,怪不得没有定违约之金。

贾珩凝了凝眉,也是将询问目光投向韩珲。

韩珲道:“翰墨斋背后之主是我大汉长公主,晋阳殿下。”

贾珩就是皱了皱眉,青史斑驳,大汉长公主什么的,总是让他想起刘嫖,一般而言,长公主这种封号,在史书上往往都是和骄横、跋扈等词联系在一起。

嗯……还有面首。

韩珲解释道:“这位公主殿下,是天子之妹,在未开府时就以诗文之才,名誉神京,后来由太上皇赐婚,许配了当初的驸马都尉李峙,奈何婚后不及许久,驸马都尉亡故,膝下现养着一女清河郡主,这位公主殿下,常做男子打扮,与翰苑词臣、京中名士交游、谈论诗词,为人性情……有人说严苛端宁了一些,也有说豪迈大气,但缘悭一面,不识其人,风评倒也做不得准。”

贾珩闻言,面色幽幽,心底思忖着,这寡妇失业的,却又交游广阔,莫非是……太平、安乐之流?

韩珲笑道:“不过,这位殿下有一点儿却是名声在外,有口皆碑,最重风雅文士,凡文采锦绣者,投书上门,往往得以隔屏风相见。谈论诗词,更对贫困之文赠银,以子钰之文采,若得投书拜访,应能见上一面。”

他为内阁次辅之子,尚且被称之以俗人,而被拒之门外,这位丧偶孀居的长公主,性情着实乖僻了一些。

贾珩思索了下,道:“等将后十五回目,一并写出,再携文稿,计较此事。”

韩珲不知,他前日已在机缘巧合下道,见过几位陈汉的天潢贵胄,怎么说呢,观感不好不坏。

韩珲正色说道:“子钰,若是拜访长公主重新议价,需得尽快一些,我觉得三五回目,就已足见子钰笔力,如长公主改换主意,也能早日纾解契约束缚。”

于缜凝眉道:“十五回目一出,翰墨斋即可雕版印刷,若是畅销于世,难保翰墨斋掌柜不会见利而心动,于底下挑唆是非,如是三五回目,说不得翰墨斋见子钰登长公主之门,而重新议价,其主动解约,也未可知。”

显然于缜,是赞成宋源之法,希望翰墨斋方面能主动解约。

至于韩珲,则是尽量不想得罪长公主。

贾珩沉吟了下,道:“那就再写两回目,后日罢。”

说定此事,韩珲笑了笑,说道:“先前听宋先生说,子钰给阁中想了一个检索书目之法?”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制了一些检索书目的木牌,能方便阁中监生查阅书籍,我谓之为检书司南。”

这时代,指南针称为司南。

果然这话一出,宋源就笑道:“这名字取的切。”

韩珲笑了笑,赞道:“当真是好法子,不知现在何处?”

贾珩道:“木牌尚在赶制,只有写好的黄麻纸,其上载有内容。”

说着,从立柜中取出。

韩珲、于缜二人接过去看,于缜笑道:“子钰如锥处囊中,其末立见。”

韩珲也是频频点头,抬头看着面色宠辱不惊的少年,心思不定。

之后,二人又在阁中坐了一会儿,方告辞离去。

贾珩又在阁中将这二日于经义注解不通之处,询问宋源,就这般时间匆匆,就到了晚间。

如昨晚之约,贾珩乘着宋源的马车,与其一同,前往其府上做客。

宋先生并非京兆万年人,原是山西大同人,家境殷实,其人自二十岁中得举人,上京赶考,当年不中,遂在京中滞留,而后科科下场,次次不第,到如今已是倏然十二年过去。

其间,也在京中买房置田,娶了一位老翰林的女儿为妻,现今育有一子一女。

至宋家之时,正厅之中已经整治了酒菜,分宾主落座,酒至微醺。

宋源举杯一饮而尽,笑着说道:“自入监中以来,我也算见了不少青年俊彦,而入监中,唯见子钰与旁人不同。”

贾珩放下酒盅,微笑道:“先生此言……许是我无功名在身,只是一介白丁,而先生所见,不是孝廉,就是贡监,故而耳目一新,也未可知。”

宋源笑了笑,明显有了几分醉意,目光熠熠道:“虽是一介白丁,却与次辅公子相交,而无卑矜之色,而于文度……”

“先生醉了。”贾珩笑了笑,按住宋源的胳膊,截住宋源的话头。

虽是酒后闲言,但也不可轻易道人长短。

当然,贾珩也猜不出宋源接下来想说什么。

不管是一踩一捧,说于缜卑辞以逢迎韩珲,还是说于缜是因为父为显宦,才得从容相交,这种话都不好听,也不好接。

不过,从这几天来看,他其实也能看出一些,韩、于二人的性情,二人自然是韩珲为主。

但韩珲此人,待人接物还是很世家子弟的,说白了就是功利有余,会评价一个人的价值,来给予不同的态度。

从方才,宋源竟不知翰墨斋背后的东家是谁,就可以想见,韩珲对他与宋源态度的不同。

当然,人之关系,有亲疏远近,这也无可厚非。

宋源十余年不第,心头苦闷可想而知?只是平日不显。

而于缜,又是否在平日里流露过对宋源的轻视?抑或是宋源心思敏感相疑,不得而知,尚需要观察。

贾珩心思电转,这些念头在心底一一闪过。

这就是人际关系,错综复杂。

宋源这时也是醒觉,酒后微红的脸颊上现出一抹异,自失一笑,目光中就有几分真挚,说道:“子钰少年老成,人情练达,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

贾珩举杯,说道:“承先生吉言,只是县府二试,还要烦劳先生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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