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任飞昂首挺胸带着顾佳和王铁柱挤出堵在办公室门口的人群，大步向车间外走去，没有一丝犹豫。
跟过来围观的那些男女工人已经炸了锅，不知道多少人在骂任飞傻xx。
停薪留职，我信你个鬼，连工资都不发了那职位还能保得住？搞不好哪天政策一改你就被扫地出门了。
铁饭碗啊，就这样说扔就扔了？
你白读了这么多年书，那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人们议论纷纷，马主任再次翻看了一遍手中已经签字生效的三份停薪留职协议，冲着身旁的王书记小声说道：“书记，终于打开了局面，您看要不要趁着现在人多，您趁热打铁给大家做个动员？”
三百多人的大车间，车间支部书记是当之无愧的一把手，所以马主任事事都要请示王书记，要王书记点头了才能执行。
王书记被马主任惊醒过来，他飞快的扫了一眼马主任手中的停薪留职协议，匆匆说道：“你看着安排就好，我还有点事儿先出去一下。”
说罢，王书记不等马主任回应，匆匆向门外走去，出门的时候还不小心踢了门槛一下，一个趔趄险些没摔倒，幸亏门外站满了人，有人伸手扶了王书记一把这才避免他当众出丑。
马主任望着匆匆离去的王书记，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王书记一向沉稳，从没见他这样慌乱过啊。
厂里逼着各车间一定要落实停薪留职指标，现在终于打开局面了，这是好事儿啊，可是为什么王书记没有露出一点儿高兴的意思呢？
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马主任笑呵呵的走出门口冲着门外聚集的工人们说道：“大家静一静，我给大家传达一下厂里的会议精神……”
王书记快步走到车间角落一间挂着消防站牌子的房子前，伸手使劲拍了拍房门大声喊道：“马春来开门，我是王耀中。”
屋里传来一阵慌乱的动静，好半天房门才打开，一股尚未散尽的香烟味扑面而来。
把着房门的马春来忐忑的冲着王书记问道：“书记，您有事儿？”
王书记脸色黑如锅底，推开马春来扫了屋里慌乱站起来的另外三个人和他们正在往裤兜里塞的扑克牌，喝道：“又躲在消防站里抽烟打牌，你们身为消防员难道不知道咱厂是禁烟单位么？每个人写一份检查明天早上交给我，检查不深刻的自己主动签署停薪留职协议。”
“啊？”马春来楞了一下，急忙从口袋里掏出过滤嘴的凤凰烟，巴结的抽出一根递向王书记：“书记用不着这么认真吧，我二哥他……”
王书记抬手打飞了马春来捅到面前的香烟，黑着脸喝了一句：“给我滚。”
烟被打飞，马春来脸色一变呲了一声，冲着那三个慌乱的同伙挥了一下手：“咱们走，到我二哥那踅摸两包好烟去。”
目送马春来四人离开，王书记呸的吐了一口口水关上门快步向办公桌上放着的那部电话走去，心中也不乏愤愤。
厂里养了多少像马春来这样靠关系进厂不务正业混工资的闲人，要说停薪留职，第一批要轰走的应该就是他们这批人。
不，应该是开除。
抓起桌上的电话，王书记稳定了一下情绪，从上衣内口袋中掏出那本袖珍通讯录，再次确认了一下那个早就已经记在脑中却一次都没敢打过的电话，深呼了一口气把手指伸进号码转盘的圆孔中，拨打了出去。
电话很快接通，电话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你好，这里是任副县长办公室。”
王书记被电话中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慌乱的说道：“对不起我打错了，我找任局长，没想到打到您这儿来了，对不起对不起。”
神啊，我这是什么记性啊，工业局的任局长就已经是我一个小小的棉纺厂车间党支部书记够不着的所在了，我竟然还把电话打到了副县长的办公室。
王书记慌乱的道歉，正准备挂断电话重拨，结果电话中又传来了那个男人的声音：“你没有打错，任副县长就是任局长，县党委刚刚通过了对任局长的副县长任命还没有正式对外公布，任副县长暂时还在工业局办公。”
“啊？！”王书记下巴险些没掉到地上，当场死机，一张老脸却已经迅速的充血，变得兴奋起来。
我滴个乖乖，任局长升为副县长了，这或许对我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讨好机会，如果这事儿能办漂亮了，或许我临退休之前还能更进一步，混个厂党办书记当当，副的也行啊。
“喂喂，请问你是哪位，找任副县长有什么事情？”
“啊？啊！你好你好，我是棉纺厂织造车间党支部书记王耀中，我有重要的事情想当面向任副县长汇报，请问任副县长什么时候能有时间接见我？”
对方几乎没有犹豫，直接回答道：“不好意思，任副县长最近的工作安排比较紧张，我是局党办的李干事，暂时担任任副县长的秘书，王书记有什么事情可以先跟我讲一下，我会跟任副县长汇报的，如果任副县长能抽出时间接见你，我会跟王书记联系。”
王书记心中微微有些失落，急忙说道：“不用不用，我这事儿跟李秘书汇报也是一样的，主要是涉及到了任副县长的家事，所以我才想当面向任副县长汇报的。李秘书不要误会，事情是这样的……”
随着王书记讲述，李秘书的脸色渐渐变得慎重了起来，等到王书记讲完，李秘书沉思片刻说道：“王书记，请你暂时将任飞的停薪留职协议扣下，我会找时间请示任副县长，任副县长如果有什么指示我会通知你。”
棉纺厂门外，任飞推着自行车走出大门，忍不住有些留恋的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棉纺厂的大门。
博海县棉纺织厂。
大门上方七个血红的大铁字依旧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题字是建厂初期县里的领导请市里的一位大书法家写的，这几个字写得磅礴大气，无形中都带出了国营大厂的底气。
任飞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几千人的大厂，在两年后只能被迫宣布破产，沦落到机器当成废铁卖的地步，到最后连地皮都卖了个干净。
虽然有些伤感，却也代表着一个时代的变迁。
听到任飞叹气，王铁柱苦笑着说道：“任飞，哥们这回可是被你害惨了，等会儿回家还不知道我老爸会怎么收拾我呢。”
任飞伸手拍了王铁柱一下，咧嘴一笑：“我保证用不了半年，你老爸就会逢人就夸你做出了英明的选择。”
顾佳皱着小鼻子哼了一声，代表了自己的不满。
怎么就迷迷糊糊被他拖着办了停薪留职手续，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默认了要做他女朋友，我这是怎么了？
任飞冲着顾佳笑笑，伸手一指马路对面的小饭店说道：“咱们去吃点东西，我请客，顺便商量一下今后的打算。”
顾佳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廉价电子表，说道：“这才九点多，早不早晚不晚的，吃什么东西啊。”
任飞哈哈笑了起来：“我是担心咱们从现在开始就没有时间正正经经的吃饭了，趁着现在还不忙，赶紧先把肚子填饱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