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秀儿日后就是你们家的人了,你说这话也不怕人笑话。”
被夹在中间的秀儿脸色涨的通红,可是一方是未来的婆婆,一方是自己的亲娘,她怎么说都是个错,怎么说都讨不到好处。
同时她心里觉得很苦,距离自己的婚事只有不到半个月了,娘这边不松口,婆婆那边对自己也有意见,明明是两位长辈争执,反倒是她里外不是人。
未婚夫觉得她嫁到王家,还将户口留在郭家,这事做的不体面。
可是爹娘执意要留下那两亩地,秀儿又能如何,难道和爹娘为了这两亩地闹翻了脸?
村子里的人在旁边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的。
谢琅见到这一幕,只觉得那个叫做郭秀的姑娘,很是可怜。
“姑娘若是遇到这种情况,又该如何做?”周钰含笑问道。
“自然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谢琅眸色淡漠的看着那争执的两家人,“他们谁也没有站在那姑娘的立场上考虑,如此争执,最后受伤的只能是这个叫郭秀的女子。”
这边两位老娘谁也不肯退一步,谁也说服不了谁,最终两人把目光都放到了郭秀的身上。
“秀儿,你咋说?”秀儿娘气恼的看着闺女。
“对啊,秀儿,你和你娘说,你是啥意思。”男方老娘也觉得应该要问问郭秀的意思。
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到了郭秀的身上,她本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古代土着姑娘,能有什么主意,自然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恪守本分。
她现在心里很乱,若是不带走户口,去了婆家的日子可想而知。
可若是带走了,日后她也就没有娘家可回了。
不管怎么回答都是个错。
焦急之间,眼眶一点点的泛红。
“你这孩子,哭啥,咋想的就咋说。”秀儿娘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没出息的东西,之前在家里说的好好的,嫁人后不带走户籍,现在这意思是要带走,那可不行。
郭家人口多,少了那两亩地,每年就得少好些粮食呢,她可舍不得。
谢琅不是个好事之人,可她现在是大周女帝,治下的百姓因为两亩地的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可不是她所乐见的。
若只是寻常身份,自可当做热闹看看,她的本意是让老百姓都有地可以种,不再饿肚子,很显然现在有人完全曲解了她的意思。
“你们两个婆子如此逼迫一个姑娘,不觉得丢脸吗?”谢琅在人群后开口说了一句。
“谁啊?出来,谁多管闲事?”秀儿娘顿时恼了,这可是骂人的话。
周围邻里都没人在这里插嘴,是谁这么不长眼。
人群向两边分开,谢琅徐缓走进来,一袭浅粉色长裙,点缀的她娇嫩贵气。
在她旁边则是一位身穿白衣的青年男子,相貌俊美,世所罕见。
一男一女站在一起,恍若神仙美眷,相得益彰。
瞬间震慑了在场的所有人。
“郭秀,这样斤斤计较的婆婆,你嫁进去日子定然不好过,还未成婚就已经逼上们来讨要你的人口地,若是带不走,在婆家的日子如何,你是否能想象得到?”
郭秀愣愣的看着谢琅,脸颊滑落两行清泪。
“同样的,如此胁迫你的生母,你若是将人口地带走,她必然会与你生分,日后你再想回娘家门,恐怕都迈不进那个门槛。”
郭秀当然知道,她又不是傻的。
可是她又能如何,亲娘不答应,未来婆母不松口,她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所以,你的未婚夫,怎么就不能帮你在他父母那边斡旋一下,反倒是站在父母身后,冷眼旁观你被为难?这样的男人还不退婚,是要留着过年吗?”
“我说你到底是谁啊,管闲事管到老娘头上来了,再瞎咧咧,我去衙门告你。”
“告我什么?我是打你了?报案可是要看真假的,虚报假案,可是要坐牢的。”谢琅眼含讥讽的看着男方老娘,律法都是她定的,还敢和她说这些,简直找死。
“郭秀,你未婚夫家里有钱吗?”
小姑娘含泪摇摇头,“我们两家差不多。”
“那他长得有我身边的男人俊吗?”
“……”这怎么看都是云泥之别吧?
“他是对你无微不至,还是体贴关怀,又或者是言听计从?”
郭秀傻眼了,难道这不是妻子对丈夫该做的吗?
谢琅抬手在郭秀的脑门上敲了一下,“所以说,他既没有钱,长得也不好看,对你还不好,你嫁给他,是图他什么?图他穷?图他丑?还是图他对你不管不顾?”
“姑娘,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这自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俩孩子岁数到了,媒人也帮着谈拢了,怎么能说不嫁人就不嫁人呢?说不过去。”站在谢琅身后的一个本村妇人开口反驳。
“话是没错,可是也要看嫁给谁。”谢琅瞧着郭秀,虽说穿着朴素,裙摆上还有一圈补丁,可是却也掩饰不住这是个清秀水灵的姑娘,和她的名字一样,长得秀气。
“好不容易长这么大,却转眼嫁给这么个没有主见的东西,你不觉得愧对自己的前十五年?”
南方老娘顿时不乐意了,抬手指着谢琅,气的一身肥膘乱颤。
“你,你,你说谁没主见?”
“爪子收回去。”谢琅眸色暗了下来,冷冽的盯着对方,“我很不喜欢别人指着我。”
对方被谢琅的眼神给吓得心脏狂跳,到底还是暗搓搓的把手放下了。
“嫁人嘛,自然得嫁一个你喜欢他,而他有喜欢你的,这男人很明显压根就没有把你当做一回事,你嫁给他做什么?”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对你有抚养的义务,日后你对父母自然也有赡养的义务,但是从你出生那一刻,你就是一个独立的人,任何人没有权利左右你的命运。”谢琅掏出手帕,递给郭秀,“很痛苦吧?被她们俩夹在中间,挤兑的里外不是人,谁也没有把你当做一回事,你的幸福连两亩地都不如。”
攥紧手帕,郭秀因为她的这番话,哭的泣不成声。
自从定亲一来,她日日都被父母在耳边念叨着,翻来覆去就是那两亩地的归属。
而婆家那边也派媒婆来这边传话,说是既然嫁到王家,就要把户口也带走,不然就不是他们王家的人。
可是这亲事已经定了,若是对方不娶,她被退了婚,名声自然也就坏了。
即便日后还有媒婆登门,以后说的人家指不定连王家都不如。
她这也是走投无路了。
可亲娘与未来的婆婆根本看不到她的为难,反而今日带着王家所有人来到了郭家,就因为那两亩地的归属,闹得全村都来看热闹。
她一个还未出嫁的大姑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逼迫到了这种地步,又能如何。
日后若是嫁到王家,她在妯娌面前也会抬不起头来。
王家上面还有三个媳妇,他们嫁到王家的时候,朝廷还没有给老百姓分地,因此那些田地都在王家手里。
王家婆子也是想到了这点,上面三个媳妇都有地,就这个小儿媳啥都不带过去,这像话吗?
郭家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水你泼出去了,地却留在自己手里,这就没意思了。
以后在郭家吃喝拉撒的,上面三个儿媳妇心里指不定咋想呢,她日后还怎么管家?
“她既然是你辛苦养大的女儿,你作为亲娘,何苦还要如此为难自己的亲生女儿?”谢琅又把目光放到了秀儿娘身上。
若非谢琅穿的华贵,这两家早就炸了。
能穿这么好的料子,指定家里地位不俗,他们还真不敢轻易招惹。
“我咋着就为难自己闺女了?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她拉扯大,她留下两亩地在家里,给全家添个口粮,有错吗?”秀儿娘还觉得委屈呢。
“没错!”谢琅点头,“你对郭秀有养育之恩,她自然是要回报你们的。”
这句话,谢琅说不出个错。
“大周新律明确规定,父母不得随意遗弃、虐杀子女,而子女对尽到了抚养义务的父母,都要回馈于赡养义务,两个义务是对等的,若是你们做父母的尽到了抚养义务,而日后子女却不尽赡养义务,那么自可去衙门报官,强制子女对你们父母缴纳赡养费,以每年总收入的五分之一为基准缴纳,拒不缴纳者,将会面临监禁的处罚。”
“说的再明白些,没有抚养过,自然子女日后也不会对父母进行赡养。”
“同时,大周新律还明确规定,儿媳对公婆没有强制赡养义务,同样的,女婿对岳父岳母也没有强制赡养义务。但是不管儿媳对公婆,还是女婿对岳父岳母,都不得虐待欺辱。”
“这啥法律,儿媳妇孝顺赡养公婆那是天经地义。”有人对此不赞同,大多都是在场的庄户汉子。
“何来的天经地义?”谢琅环顾一周,“公婆没有抚养过儿媳,为何要丁是丁卯是卯的说赡养就是天经地义?”
“自古就是这么传下来的。”有人不服气的反驳。
“自古传下来的东西,那也不全是对的。若一对夫妇没有儿子,只有女儿,日后这一对夫妇岂不是就无人赡养了?”
“可以抱一个儿子回来嘛。”
谢琅冷笑,“女子的地位在你们眼里就这般的低入尘埃?只有儿子才能继承家业,传宗接代?要知道在上古时期,出现的第一个氏族阶段是母系氏族。”
“何谓母系氏族?”周钰突然开口问道。
“母系氏族,是建立在以母系血缘关系上的一个社会阶段。而我们现在身处的则是父系氏族,是建立在父系血缘关系上的社会现象。”谢琅简单的表述了一下,“男女作为这个社会的共同体,何来的高低贵贱,只有最无能的男人,才会以欺压女性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我大周天子是女子,你们是不是连她都要贬低一番?”
“……”
这谁敢。
“她将天下土地收归朝廷,最后再以公平的方式分到你们手中,如今却令女子因为这两亩地,成了待价而沽的筹码,这岂不是本末倒置?若是你们如此想法,那收回去,你们继续在地主手里讨饭吃吧。”
谢琅看着秀儿娘,“你是如何想的?外人因为这两亩地,将你女儿待价而沽,你身为她的母亲,却与外人一起联合起来,逼迫自己的亲生女儿。所以,这个女儿,在你心里,连那两亩地都比不上?同为女子,若是你站在自己女儿的立场上,你又当如何?”
“世间女子本就生存不易,同为女子,还是母女,连最起码的保护都做不到?”
她伸手一挥,“他们全家出动,就为了那两亩地来你家咄咄相逼,你是否能挺起腰杆,告诉他们,这是你耗费心血养大的女儿,还未出嫁就遭到未婚夫一家如此对待,大不了就不嫁了?到了这种地步,你的女儿愣是没有埋怨你一句,可见她是个懂事乖巧的,这样的女儿,日后还愁嫁不出去?她可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含辛茹苦养到十五岁,送到别人家里做牛做马,还未过门就被堵在家门口称斤轮两的讨价还价,你不愤怒,不寒心?”
“还是他们一家就吃定了,你们郭家不敢悔婚?我可以告诉你,即便你今日把那两亩地交给王家,他们也不会善待你的女儿。”
谢琅忍不住冷笑,“女子不值钱?不值钱的话,当今女帝如何力压天下男子,坐稳那张龙椅的?女子不值钱的话,各地的县令,为何会出现女子为官的现状?不是女子不值钱,是你们打心里就瞧不起自己女子的身份,是你们彻彻底底的看低了自己。”
“十月怀胎,为了生育儿女,数度在鬼门关徘徊的人是不是女子?洗衣做饭,一年到头的让自家男人回到家里就能吃到热饭的是不是女子?十几年如一日,抚养儿女长大的是不是女子?我大周百万雄师,在家里殷切祈祷儿子丈夫平安,帮他们孝顺爹娘,照顾儿女的是不是女子?”
谢琅身为女子,见不得女子被如此的打压。
男女平等,她不想只作为一个口号,扯着嗓子不断的呼吁。
至少也要让天下女子都看到站起来的利益和价值。
“所以,你们告诉我,身为女子,哪点比男子差了?”谢琅看到蹲在地上,蒙着脸不断哭泣的郭秀,有些无奈,却也理解。
她的观念对这个社会具有很强的冲击性,若非自己的帝王身份,自己的特立独行,在这个社会是活不下去的,或许在最开始就被当做异类给活活烧死了。
最初谢琅就想过,若自己的身份是普通人,她自会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过自己的清闲日子。
可她现在是女帝,天下之主,她就要按照自己的心意来改造这个世界。
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十年,长此以往,潜移默化,总能看到成果的。
当然这是有前提的,一个字,“做”。
你首先得做,才能看到成果。
“显性价值和隐性价值,这么说你们不懂。”她轻叹一声,“所谓的显性价值,是能够直观看到的,比如男人赚钱养家,赚了多少钱,一般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能够清楚的知道这个男人的本事。而女人在家里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这个价值似乎根本就看不到,也就是所谓的隐性价值。”
“那么,这个隐性价值该怎么算呢?”
谢琅看着他们,“就拿京城里的那些高官府邸中的下人来说,官衔低的门房,每月一般是七八钱的月前,伺候在主子身边,跟进跟出的,每月大概是二两银子,而一些闺阁小姐身边的丫鬟,大丫鬟差不多也是二两,低等的丫鬟有一两多也有不到一两的。”
“不管从哪方面看,他们一年至少也有近十两银子,这还只是做的相对单一的活儿。”
“你们呢?既要忙里忙外操持家务,还要洗衣做饭,更要养育儿女,甚至忙时也要下地干活。如此高强度的劳动能力,不算多,每月按照二两银子这是最低的对吧?一年下来就是二十四两。”
“现在你们扪心自问,在场的哪个男子,一年能赚到二十四两的?”
“关键各大官邸的下人,还是包吃住的。”
“主子高兴了还会从指缝里漏出一些铜板或者是过时的首饰,满打满算一年赚个二十六七两也是有可能的。”
“如此一来,双方的价值是不是就一目了然了?”
在场的人有震惊的,有怀疑的,更有傻眼的。
照这么看,岂不是他们连女子都不如了?
这样的结果,他们没办法接受。
而女子却觉得一股自信从心底露出了萌芽,她们觉得自己原来也是很厉害的。
“两人组成一个家庭,自然应该互帮互助。尤其是成为了婆婆,就别总想着打压儿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