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枪的连射发出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只是数秒钟,陈默然便已把弹匣内的子弹射光,可爆炸声仍在地下室里长时间地回荡着。缓缓收回持枪的手臂,退出弹匣,把手枪放到桌上,然后按了一下墙上的电圈靶台按钮。
一个靶板的沿着轨道滑到陈默然面前,供他验看自己的射击效果。绝大多数子弹都准确的命中了半身靶板的躯干部分。
“还不错,先生。”
一旁的杰克说道。除去是陈默然的高尔夫球教练外,同样也是他的射击教练,在陈默然看来,杰克是个不错的教练,无论是高尔夫球或是射击。
“还不错?”
将手枪放到射击台上,脖颈处挂着软胶耳机的陈默然大声说了一句。
“你看我至少打了中六次他的心脏,杰克。”
还不错这个评语从杰克嘴里说出来就可以理解为“好极了”,而实际上在杰克看来,无论陈默然如何努力,都不可能成为一名真正的枪手,能说出这样的评语说出来,已经是极尽赞美之意。
“可是,你知道如果说是在实战中,他可能已经把你的脑袋打掉了。”
说话时,杰克抓起桌面上手枪,摆好射击姿势,瞄准了靶板,速度很快,下一刻枪声响了起来,只是两枪。
靶板退了回来,赫然可以看清要靶板的头部有两个枪眼。
“看见了吗?”
杰克微微一笑。
“真正的枪手,只需要一发,至多两发子弹就可以解决一个人,而你打了十六发子弹!”
“也许,我第一枪就打中了!”
无奈的承认他说的是事实,但陈默然依然反驳着。
“也许吧!”
摘掉射击护目镜和护耳,擦掉额头上的汗,这地下靶场可真够燥的,扔掉这些之后,陈默然便转身朝场外走去。
“今天就到这儿吧,杰克,我得上楼陪姬丽去了。”
“嗯哼!的确,没什么比陪老婆更重要的!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杰克在说话的时候,弹开手枪的转轮手枪退出那两发打空的弹壳,重新装上两发子弹后,才离开陈府的这间地下靶场。
从地下靶场离开后,陈默然走进了自家的主宅,前脚刚进门,陈默然就看到瑞莎正在那里给几个仆人布置着什么,从她身边走过时,一不小心身体碰了她右肩一下,她抬头看他一眼,挤出一点笑容,微微摇摇头。
陈默然继续向前走,进了自己的书房,说是要去陪老婆,可实际上,他根本没有那个时间,即便是练枪也是每天挤出来一点时间。
和瑞莎这个管家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有些尴尬,尤其是过去陈默然偶尔的会“调戏”一下她,而她呢又是坚决抗争的情况下。
回到书房后,在陈转而办公桌上的文件筐内有一份第二侦缉处发来的报告。平素他的这间书房绝不准任何人进入,而且在门外还站着一个人,所以第二侦缉处报告,往往只是随手放在文件筐里。
“要动手了?”
看着报告上提到由沪道商美总领事会同各领签押,工部局即允协拿《苏报》相关人等,以及邹容等人,却是摇一下头。
到底还是要动手了,实际上《革命军》的风潮,除去革命党之外,还有光复会在一旁推波助澜,革命军的排满、反满更激进,更容易激愤人心,而这正是陈默然所需要的,尤其是准备动手的时候,无论什么时候,都需要激进的一方和相对稳建的一方,而革命党则就是激进的代表,光复会则是相对稳健的代表,革命党的激进鼓动大多数青年,而光复会的稳健却吸引了那些士绅。
当所有人都觉得只排满才能解决问题时,稳健的光复会反而更容易得到社会主要阶层的接受,无论是造反也好、革命也罢,最终都是……“希望……”
心叹一声陈默然并没有表露太多情感,只是随手把这份报告扔到文件筐里,到了晚上时,这些文件就会被送到地下保险库里。
这会敲门声响了起来。
“少爷,史先先生来了!”
门外传来瑞莎的声音。
“请他进来!”
书的房打开,手中提着文件包的史司走了进来,全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怎么样,随波!”
“我很好,不过也不算好!”
在办公室对面宽大的皮椅上坐下来,史司两眼看着陈默然。
“为什么没批准我的方案!”
史司极为不爽,他绞尽脑汁、费尽心思编写的那份建立五厂的报告被陈默然给驳回了。
陈默然并没有直接回答史司的问题,而是左手的手指敲了一下桌面,从书桌上的第三个文件筐里取出一份文件来,直接翻过各厂所需机器数量、建筑等等,而是翻到最后一页。
“随波,若是不看这投资数额,我是那个激动,若是咱们真建成了这五厂,可不就是亚洲第一齐备兵工厂嘛!”
笑看着史司,在接到他递的这份报告时,陈默然开始还给这庞大的“军工厂”建设方案的投资给吓到了。
“每年出步枪六十万支,炮三千六百尊,枪子三十万万粒,炮弹一千八百万枚,需机器厂房款一万一千九百二十五万元,常年经费一万八千一百三十万元!”
“巨额的投资,可以得到巨额的回报!”
未理会陈默然的玩笑,史司补充了一句,从脚边的文件包内取出了一份文件。
“是表每一枪配子五千粒,炮一尊配弹五千枚,平时固觉其多,战时尚恐不足!”
念了那份报告中的最后几句话后,史司才抬头看着陈默然。
“现在你是要去造反不是吗?要去打仗,而且可能还会有列强的干涉,若是说一但实施,列强干涉、禁运,到那时,你拿什么去打清军,去抵抗列强?”
他的话让陈默然扬起了眉毛。
“这……这充其量只是远景规划!嗯!就是对未来十年的军工规划罢了!”
陈默然的回答只让史司的心脏开始激烈跳动。他知道陈默然说出这番话将意味着什么。
“好吧!然之!”
史司倒是没有再坚持他的这个需一亿六千万投资“大型现代军工厂”的计划,而且将手中报告递了过去,然后认真的看着陈默然。
“我知道,现在想一下拿出这么多钱,别说是你,即便是满清也拿不出来!”
递过报告史司又继续朝下说着。
“现在,若是全力开工一年可造4.5万支步枪,3500支左右轻机枪、600架重机枪,子弹一万万一千万发,88毫米山野炮380门,另可制18门150毫米重炮,炮弹五十万发,迫击炮约可造千门左右,炮弹70万发。若是上海工厂配合生产,炮弹、山野炮、迫击炮可进一步提高产量!”
接着史司又认真的看着陈默然。
“虽说看似武器数量不菲,可一个镇即需要万支步枪,到年底,我们所生产的武器,仅够装备至多7镇,而我们需要面对的是却是北洋六镇新军及各地数十万绿营兵!”
在所有的人中,还没有其它任何人比史司更渴望造反,也就是他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于造反之上。
“没有足够的武器,然之,你觉得咱们若是造反,那么等待咱们的会是什么?”
史司的话让陈默然思考片刻,然后他开始看起了手中这份报告,这份报告是一份缩水版的五厂扩建,看着表格上的曰产能,几乎就是等于把现在公司具备的武器生产能力增长了一倍,枪子弹炮弹均增加三倍。
“一千九百五十二万元!十八个月内建厂投产。”
放下报告,陈默然显得有些谨慎。
“钱没问题,如果需要的话,我还可以拿出更多钱来!”
银子当然不是问题,别说卖掉油田后在英美两国银行存着一大批巨款,就是这半年,仅靠着洛克菲勒提供的廉价煤油、汽油,在英国、中国的获利就超过两千万元,这石油当真是流淌黑金。
“嗯!这一句若哈德佛特公司不能于12月内交付,迟一曰罚美金千元,随波,咱们去买的这机床,用什么名义去买,政斧,还是私人,这种专造步枪机床,若是他们推迟交付的话,咱们就算是打官司,恐怕……”
“这个简单,只需在美国成立一家公司即可!”
好像松了口气般,史司连忙开口说道。
“哈德佛特公司为多家美国政斧、民间公司制造枪厂机器,也曾供给法英、奥、德、瑞、曰、澳政斧供枪枪厂机件或完全枪厂机器,其枪厂机器多为欧洲厂商仿制,美国对民间枪厂并无任何限制,可以美国成立一家公司购制机器,待交付后再运回国内,如此便不至耽误。而且在制造时,公司可派出监造和学工,按惯例,这些费用均由美方支付。”
又翻看一下手中的报告,并没有写其它更多的东西。
“嗯!”
稍作犹豫后,陈默然才抬头看着史司。
“就按你说的办吧!所需要的奖金回头让公司会计处划拨过去!”
“那……那一个呢?”
见小厂被陈默然准了,史司嘿笑着得寸进尺的试探一句。
“那一个……”
瞥了一眼台上的那个文件平,手扶了一下,想着历史上三十多年后的抗战军需窘境,沉吟了一会。
“你不说欧洲各厂都曾仿造那些机器吗?单靠这么向外买肯定不是办法,未来若是光复了,咱们仅要像现在生产部分机件,还在制造各种各样机械,即便是前几年美国刚发明的万吨水压机,咱们也要制造,更何况是这种国之必备的军工机械,这样!”
话说一半未理会史司面上的惊讶,陈默然便翻开那份文件和史司刚递的那一份文件仔细看了一下。
“随波,这些机器大都是数量叠加增加产量罢了,这次去美国的时候,你选公司最好的机械专家,去美国一边督造,一边看看能不能买来一些图纸什么的,最好再直接从这哈德佛特公司挖来一些技术人员,将来这大厂,咱们自己生产机器,自己建厂,且不说到时可以省掉一大笔银子,还能让咱们生产的机器有销路,以后,但凡能自造的只要不是急需的,就以自造为主,只要质量、工效相近,即便是价格稍高,也优先采购国货。”
陈默然的吐字非常柔弱,仿佛是这一句话要伤很大的神、费很大的体力似的。他似乎想起了后世的一些为人所痛心的局面。
“不仅以后军工如此,即便是民营企业也是如此,不能造的一号机进口,进口时直接引进专利,二号利就要立足国产,即便是价格高点、质量低点,也要国产货,如果大家都不用国产货,即便是将来咱们这国家光复了,也别想重新崛起世界强国之林!”
此时的陈默然似乎又找回了十年前初上大学时的那种慷慨激昂,任何学机械的大都对中国的技术引进痛恨不已,那那里是技术引进,根本就是亡国引进,引进了“先进技术”几十年,结果不仅没进步,反而退步了,甚至于连机械制造的大半江山,最后都被一些人为了私利,拱手让予外国企业,一个个耗着民众血汗建立的行业巨头沦为外国企业所有,从张之洞办汉阳铁厂时,中国机械制造业百年努力被一笔抹掉。
想着那些,闭上眼睛的陈默然没有做声,只是重新陷入沉默,没有说话。数分钟过去了。史司只是坐在那里,他知道现在陈默然内心正在争斗着,而他所需要的就是耐心等待。此时的陈默然显然重新陷入了自己的内心世界。即便他是有意这样躺着,有意这样凝望天花板,史司也觉得无妨。反正他们说话的时间很多,而且话题将会很广。
“随波,如果咱们要造反,要光复这个国家,就不能新瓶装旧酒,咱们要尽一切可能把这个国家弄好,不仅仅是为了这个民族,同样的……”
重新张开眼睛陈默然看着史司,最后一句话他没说出来,那句话还是埋在心底的好。
光复!
说着这两个字时,目前有什么比光复更重要。陈默然暗自笑了笑,甚至笑自己似乎想得有点早了,若是不能光复,谈什么都是空谈,甚至可以说,如果光复后,自己不能够执掌大权,想这些也是白搭,甚至于自己的前期投资都有可能打水飘。
“好了,不提这个了,咱们现在……”
“要首先考虑光复!”
“没错,随波,光复可不是嘴皮子上说说,要靠着枪炮,要靠民从去流血。”
陈默然神情变得严肃而且认真。
“流我们的血,流满清的血,甚至可以毫不犹豫的说,索虏入关,中华万里江山尽成赤地,这一次,民族光复,中华之地同需染赤!”
“民族的旗,血色的旗!”
史司看着陈默然表情凝重的吐出十个字,这是他从报纸上看到的《血旗歌》,现在正像那《重回汉唐》一般,被人们传唱着,曲眼前的陈默然谱的,同样词也是他写的。
“早晚有一天,我要……”
陈默然深深吸了口气,扫视着自己的这间书房,似乎是想把看透这书房,直到看到书房外的河山。接着他把胳膊肘撑在桌上,倾身直视着自己的朋友。
“我不仅仅要让这个国家光复,我还要这血染之地,再也不会染上同胞之血!即便是要大地成赤,那也是别人的血!”
这句话似乎是是句誓言,也同样是深深埋入陈默然心底的一个梦想,这个梦想是他少年时的梦,是他青年时的幻。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梦被忘记了,而在过去的两年半之中,这个原本就埋在心底的种子,慢慢的生起了根、发出了芽,重新在他的心中出现了。
个人利益或许无法抛弃,但梦想同样也不会舍弃。而且有时候个人的利益是可以和理想划上等号的,更何况早在去年,一年前,陈默然就找到了那个等号。
“然之,我一直在心底有一个疑问!”
“嗯?”
“你究竟是个革命者,还是一个野心家!”
没有犹豫,史司直白的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面对他的问题,陈默然笑了笑,端起茶杯呷了口茶。接着,他点燃一支香烟。自从姬丽怀柔之后,在妻子的身边,他是从来不抽烟的,可这里是他的书房。
“野心也好,革命也罢,最终目标却是共同的不是吗?”
史司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的摇着头,似乎他并不认同陈默然给的回答,最后他猛地站起身来,看了一眼陈默然便转身朝着房门处走去,就在他的右手握到门锁时,他却又回过头来看着陈默然。
“无论是革命者或是野心家,他们都是一群理想主义者!”
盯视着陈默然,史司的声音不大,恰好能让陈默然听到。
“理想成就的革命,野心成就了理想,革命者会为了理想的实现,放弃个人的利益,而野心家却是在追逐理想时,实现个人利益的最大化!”
“那么你呢?”
问过这一句话后,史司便拧开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书房,只是把问题留给了面带诧色的陈默然,而面对问题的陈默然却是沉默着,他已经知道答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