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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这是在哪儿?”女孩对着前方的夜色自言自语。这附近应当没人,就是有她也看不见,只能用手中的木棍探路。

女孩从哪里来?身穿崭新的浅蓝套头衫和灰裤子,背着个小巧的双肩包,显然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这是同亲友外出走散了吗?唉,眼睛看不见,可不是越走越远?好在头顶的天空已晨光隐现,玄黄山东侧的太阳正朝这边儿赶过来。如果女孩能坚持到中午,等太阳翻过山后照亮她脚下这片阴湿的大地,她就安全了。

然而来不及了。她的出现让路边零星分布的民居躁动起来,映在毛玻璃上的移动黄光应当是手拿烛台的人正向窗户靠近。墓穴一般寂静的黑屋里有人推门走出。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高大黑影在朝女孩的方向汇集。女孩脚步踯躅起来,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估计是吓傻了。

“今天也是奇了,”眼睛像剥皮荔枝的老妪解开头上包着的深红色围巾,对身边的壮汉儿子说,“这一个接一个的——”

“好事儿啊,”壮汉打断她,皮肤上的皲纹随着下方肌肉的抽动变幻着形状和分布,“这个尤其好。”

壮汉言毕双腿微屈,正常说来下一秒他就会像山猫一样跃入半空,再朝着猎物扑下去。

老妪伸出鸡爪般的左手钳住他的右臂。“你疯了吗?是不是忘了未成年的女孩要送给怴神大人享用,啥时轮得着你?当心他知道后掐住你的脖子,把你钉到城楼的十字架上喂翼龙!”

壮汉听后先是一怔,似乎在脑补自己被钉死和吃掉的场景。随后握紧拳头长啸一声,四周的荒人闻声止住脚步,显然唯壮汉是从。

“备车,送去翼城,”壮汉恨恨地说,“现在出发,正午之前能到。”

不多时,一辆四轮敞篷马车从某家人的后院被牵了出来。明明是陆地上跑的东西,黑漆木的车身却像是刚从沉睡了百年的海底里捞出来,闪着腥亮肮脏的光泽。黑漆毛的骏马则同荒人一样红着眼睛,拉车对它而言似乎是种诅咒。

一个年轻人跳上马车的同时,另有一独眼老者抓住女孩的左臂和左腿,胳膊一甩,将女孩连同背上的双肩包扔进马车后座。老者随后坐到年轻人身边,二人驱车朝着西北部的城堡绝尘而去。一路上,女孩仰卧在马车后座里,睁着空洞的大眼睛望向上方的苍穹。驾车的两个男人纵然听觉灵敏,大概是马蹄声太吵了,也就没留意到女孩口中喃喃吐出的一句话。

“都长得差不多嘛,没一个有创意的。”

******

马车来到城堡山下时,太阳光已将头顶一座座高耸的塔尖照亮,夜空中的嗜血翼龙都躲回栖身之处。城堡入口处在半山腰,下方是条长长的石阶,等三人站到石阶底部时,照亮城堡上部的阳光正沿着墙壁一寸寸朝入口压下来,眼瞅着再过几秒钟便将大门吞噬。年轻人弯腰将女孩扛到肩上,起跳,再落地时已站在门边上,独眼老者紧随其后。

城堡内部无窗,全靠砖墙上闪烁的火炬照明,阴森潮湿是免不了的。前方暗影中垂挂的是帐幔还是几个不知死活的囚犯?看不清,看不清最好。青年将女孩放落地,拽着她进了狭小的楼梯间,沿着田螺壳一般的旋转楼梯上楼。也不知转了多少圈后才找到第一个出口,连着间接待室。

接待室面积不大,屋顶却奇高,给人一种怪异的不安全感。三人在老旧的木椅中坐着等了大半个钟头,才见一个腰挂弯刀、手执长矛的黑衣长发卫兵走进来,同老者说了两句话,又塞给他一枚银币。

“再……给多个,俩人,”老者乞求道。

卫兵又给了青年一块银币,便把女孩领走了。二男继续等在接待室,要到太阳落山后才能原路返回。

卫兵领着女孩穿过几条走廊,最终来到一扇气派的棕色雕花双开门前,把女孩推进去,再从外面锁上门。女孩进屋后环视四周——她当然是能看得见的,且眼神儿还比普通人好,因为她就是小羽嘛。

咦,这是间博物馆吗?还不错,对面墙上装着几扇朝东的玻璃窗,桌上还有油灯,屋里敞亮大气。右手边的几个展区主要是瓷器和油画,左侧沿墙摆着精美的玩具屋、微缩建筑,正前方的窗与窗之间是瘦长的书橱。

当然,这间博物馆最吸引眼球的还是随处可见、栩栩如生的人物蜡像。都是女人,风格各异年轻漂亮的女人。有的头戴珠花帽站在油画前观赏,有的半蹲着身子观察玩具屋里的小人,华丽的裙摆在地上铺开,每一根绣线都清清楚楚跟真的一样。哎,那边还有一位,正在嗅桌上的一盆玫瑰花。这个……小羽朝玫瑰花走去,怎么看着像是真花呢?

是真花。不仅如此,女人贴着花瓣的鼻子似乎还在出气,将花瓣吹得有节奏地鼓动着。小羽将手指伸进鼻子和花瓣之间,哎呀,真的有温暖的气息在进进出出,就和人的呼吸一样。好玩,好玩极了!蜡像里装了机关吧?是不是这儿所有的蜡像都有类似的功能?

又探了几个蜡像的鼻息,果然。最妙的是坐在桌边的一个女蜡像,嘴里含着吸管,吸管的另一端插在一只半满的饮料杯里。黄澄澄的是果汁吗?吸管里的液体在移动,喝得很慢,但迟早会被喝光。而此女身边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跪在桌前,单臂托腮望着桌上像钟摆一样摇晃的金属球,小女孩的眼珠随着金属球左右转动着。

“妙,太妙了!”小羽兴奋地环顾四周。见靠墙的沙发里坐着个喂奶的少妇,婴儿的嘴含着母亲的乳头。小羽走过去,把耳朵凑近婴儿鼓鼓的脸蛋,能听到咕噜噜吞咽的响声。造这个蜡像馆的人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呢!

不过小羽折腾这么大半日也有些倦了。走到一只书橱前,翻了本轻喜剧出来。拿着书回沙发,坐到怀抱婴儿的少妇身边。再从背包里取出一袋江米条,边吃边看书。

“呵呵,这本书蛮有意思的嘛,是个人才……”

正如小羽所料,看完两章故事,那边喝果汁的女蜡像已将半杯果汁喝光,还在不停地吸空杯,声音有些扰人。小羽搁下书,从包里取出只装满水的水壶,走过去给果汁杯里添了小半杯水。“你先顶顶。不能都给你啊,我还要喝。”

回到沙发上继续吃江米条读书。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人影一晃,多了个素衣人。怎么个素衣呢?黑白两色,上身是白底儿黑杠,下身的袍子全黑,袖子是黑底儿白杠。一张脸煞白,两只眼圈乌黑,眼珠则全白,真真是个“黑白无常”。

“丫头,”钢板摩擦铁板一样的嗓音,“见到怴神也不行礼下跪,活得不耐烦了吗?马上就要被我做成蜡人,还有心情读书?”

“等等啊,这章还剩最后几页,”小羽的眼睛快速扫着书页上的字,忽然笑喷出来,“噗哈哈哈,作者脑洞比我还大……”

一条长长的红色事物出现在小羽书页上方,是条舌头,从黑白无常的口中一直伸过来的。小羽刚好要翻书,就把书向上抬了两寸,用他的舌头翻到下页,继续读。

待读完一整章,合上书站起身,不解地问,“什么意思?什么叫把我做成蜡人?你是说屋里这些蜡人都是用活人做的?哈哈,你比这本书的作者还搞笑,哈哈哈哈……”小羽捂着肚子笑起来。

舌头早已缩回,这次吐出的是两声冷笑和一句阴森森的解释,“她们现在也是活人。”

小羽翻了个白眼儿,“唬谁呢你?钻俩鼻孔会进气出气的就是活人了?人是要吃喝拉撒的。”

怴神抬起僵硬的胳膊,指着喝果汁的女蜡像,“她不正在喝吗?”

小羽仰头望向天花板,像是要被他气昏过去。“吃喝完了还要拉、撒!有进也要有出才合理啊,”跟着大踏步走到女蜡像一侧,一只手按住椅子边儿,另只手掰着蜡像的大腿向上抬。抬不动,屁股是固定在椅子上的。

“你说,这里面要是活人的话,光往嘴里塞东西,不需要上厕所啊?要不你自己试试一整天憋着不去厕所,还抱个水杯拼命嘬,你受得了吗?更不用说那个婴儿了,制成蜡像后你怎么给他换尿布?”

对面的怴神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惨白的面孔下隐隐有些泛红。小羽可还没完呢,抬手敲着自己的太阳穴,恨铁不成钢地说:“骗人之前要动动脑子。最让人无力吐槽的就是眼珠随小球摆动的那个女孩。真是活人的话最多盯上几分钟就被催眠了,还能一直盯一直盯,有点儿常识好不好?本姑娘六岁的时候就把人贩子和黑道大佬耍得团团转,你白吃了这么些年的饭吗?”

怴神恼羞成怒,冲着小羽抬起右臂,钳住她的脖子后,又将她举到高高的天花板下,此刻右臂已有四五米长。小羽从腰间拔出把匕首,横着削过去,这要是削到怴神就断腕了。

怴神慌忙松手,然而腕部还是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汩汩流出,那身袍子终于不再是黑白相间的素色。

小羽的身子还浮在半空,见怴神双手擎天再反掌下按,地板由他双脚处开始迅速泛红、冒烟,木制家具一个接一个轰然起火。那十来个蜡像人在火中融化,有的露出内部的机械装置。屋里很快烟雾弥漫,火苗四窜,目不能视物。

小羽双手在胸前结了个四方结。上次姚诚在龙螈山上教她这个印的时候,将周围空间的山雾都清理干净了。这回也是如此,弥漫在屋里的烟火刹那间消失,小羽见怴神正朝着门口奔去,便如箭一般地追过去将他扑倒在地,骑到他背上一通乱锤。每一拳都没使内力,即便如此,从小善武的小羽也把他打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还怴神?你曾经是伺候荒神的小童,对吧?早些年他应当也教过你一二法术,但显然没把你当徒弟培养。他这一去十几年,你胆儿也肥了,先偷走他的宝贝百日追,再装神弄鬼地以新面目出现,骗荒人们臣服于你。哼,我的同伴都在外面等着呢,跟我去见陛下,再乖乖把宝贝交出来,饶你不死。要不然就将你就地正法,你估摸着我会不会因杀你而坐牢?嘿嘿。”

说完揪住怴神的后腰带,提起来朝窗户飞去,用这家伙的头撞破玻璃。屋外日已西斜,此处是城堡东面,不必担心照到他。姚诚允佳等人听到碎玻璃的声音,在她落地之前已出现在拐角。

******

整件事是什么情况呢?先前小羽和姚诚虽已找出陷害缪亲王的真凶,可顾念阿尧是朗顿家的人,不想就那么交差,让阿尧牺牲掉。有没有什么办法既能救出亲王,还能保住阿尧的性命?

当时姚诚问咏徽:“陛下最近几年有没有什么头疼的事?”

咏徽考虑了一下,说:“我听父亲提过,自从荒神大人离开后,荒人们群龙无首,时不时流窜到外地作案。这些荒人不怎么把皇权放在眼里,只臣服比他们武力强的大神。两年前不知哪里冒出个怴神,说是能呼风唤雨,现已成为荒人们的新首领,住在荒神旧居。只是这个怴神心术不正,几次组织荒人们有规模地去城里抢劫银钱物品,顺带掳走少女。”

“这样的话,”姚诚说,“我去见陛下,同他谈条件。假如我们帮他除去怴神这个心腹大患,就请他放了亲王,也不追究阿尧的责任。”

“好,”允佳说,“怴神这事,就交给我和咏徽来办。”

“你俩根本就接近不了他,”姚诚就事论事地说,“忘了在来时的火车上,荒人们一看到你都自动避开。”

允佳和咏徽是西蓬浮国土生土长的贵族,荒人们一眼就能认出。曼虹就更不必说了,那是兮远从天庭里派来的天官,等闲邪祟都不敢靠近她的气场。所以……

“所以就只能我和小羽去办,”姚诚说。

就像原先在白鹅甸那样吗?小羽在心里说,打打杀杀这些不体面的活儿归她,他负责思考和统筹全局。那时候他的修为被封了五年,现在五年期早过,只是不知什么原因,此刻依然与凡人无异。

“就不必麻烦大宝了,”小羽伸臂搂住他的腰,“既然怴神喜欢未成年女孩,我一人行事更方便,你们在附近等着就好了。”

唉,要是换作从前那人,她哪敢这么搂着他呢?他也不敢当众被她搂,对吧?所以才要改头换面,就像怴神一样,只有以全新的身份出现,别人才不会拿已有的成见来强制他的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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