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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九江知府再怎么热情,为张丹青备下了丰盛的酒宴,张丹青也丝毫不感兴趣,让人捉拿了曾秉正便直接带回了船上。并下令众多船夫立即火速奔往京城。

毕竟大过年的,谁也不愿意在外头随意的耽搁和停留。在这种封建社会世道,古人对过年团聚的重视程度更是现代人无法想象的。

即便自己再怎么热情和一番精心准备,九江知府也拗不过刑部的众多官员,只好摆出一副热情的样子,站在岸边高声欢送,一边呼喊一边流泪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多舍不得呢!

几艘船的船夫都奋力的开始摇着船舷的水轮,即便是大过年的下午时分,他们依旧没有任何的怨言和反感,毕竟在他们看来,这些官老爷给足了银子的,自己就不能摆出任何撂挑子的样子,在江面上讨生活,能够和这些官老爷扯上哪怕一丁点儿裙带关系也足够让自己骄傲一生,更何况这次的活儿价钱也是给的非常高,即便今天无法回家过年,众多船夫依旧热情高涨,毫无怨意的样子!一边摇着水轮,甚至还高声的唱起了歌来……

可坐在船上的曾秉正,心情就有些比较低落了,心中隐隐已经猜到自己为何会被刑部公然抓捕,但张丹青一直没有开口,对他所犯之事进行确认的情况下,曾秉正心中或多或少还是抱着些许的侥幸,看了看一脸神色复杂的女儿,静静坐在一边,也不愿意与自己说话,顿时便一阵心中苦涩,在嘴唇微微蠕动之后,也终于鼓足了勇气,朝着张丹青开始发问:

“敢问张刑部,老夫所犯何事?!”

将自己手心的一枚石头狠狠地丢入了江中,激起一片激烈的水花,张丹青有些轻蔑的横了一眼曾秉正,那年轻而又清澈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敬重和祥和,语气冷冰冰的开口说道:“姓曾的,你这个犯了什么事?自己心里没个数吗?是不是我没有向你明说,你就打算一直揣着明白装湖涂?”

说完,看了看身边的刑部郎中黄震努了努嘴唇,黄震也是个机灵的官员,很快便明白张丹青的心中意图,接过他的话头说道:“曾秉正,本官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你身为堂堂的朝廷正三品通政使,再怎么说也是天子近臣。而这个所谓的通政使,怎么说也是收受、检查内外奏章和申诉文书的中央机构。

更何况你还要日夜接近皇帝,掌受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凡四方陈情建言、申诉冤滞、或告不法等事,于底簿内誊写诉告缘由,呈状以闻。权柄之大,朝廷里以及民间,甚至有宰相之称!可陛下如此的信任与你,并把如此重要的职权相托,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你的一言一行,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代表着皇帝的颜面。可你呢?为官这么多年,陛下发放的俸禄,赏赐的银钱财物,都被你大吃大喝的挥霍一空了,到了临了,在你罢官回乡之时,你为了筹足盘缠,竟然忘记了圣贤书一生所学的礼仪廉耻,甚至连对儿女最起码的连仁爱都没有了,卖儿卖女这种事情你居然也干得出来,你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去了吗?更何况你身为天子近臣,你如此丧尽天良,为了筹足返乡的路费,居然卖掉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卖掉了这才六岁的亲生女儿,你于心何忍啊?!如此言行,岂不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打陛下的脸吗?你让陛下的脸往哪搁?你如此行径,岂不是在天下人面前讥讽陛下的薄俸制度吗?依照本官来看,你简直是居心叵测,讽讪君父!罪行之深重,简直十恶不赦!

你居然还有脸来问我们尚书大人,摸摸你自己的良心问问,这事还要我等明说吗?自己心里难道没个数吗?!”

被黄震如此一阵痛骂,曾秉正再次羞愧的低下了头,心中竟是一阵苦涩,良久这才深深的呼了一口气,看了看有些两眼无光的小女儿

曾彩玉,趴在船舷边上,捶胸顿足的伤心说道:“你以为我愿意啊?耕牛尚且还有舔犊之情,我好歹也为人父母,若是不被逼到了绝境,又怎么会如此狠心?

你光看到了,我为官多年,却不知道我这些年来是怎么过的?我的夫人身子一直都不怎么好,我是从区区一个八品教谕爬上来的,每月俸禄也只有几石粮食而已,养家湖口的同时,尚且要给我那死去的夫人治病,可若是一直如此的话,那倒还好一些,这些个粮食我拿去换钱,换来的钱虽说不多,可勒紧裤腰带吃糠咽稀饭,一家人怎么说也能够勉强存活!”

“可慢慢的俸禄就变了,不再以全部的米粮食物发放,而是由六成的洪武宝钞,再夹杂着些许粮食,以及一些布帛,作为俸禄来发放,粮食倒还好一些,终究是必需品,倒也还好转手,布帛这个东西就不好说了,虽说也是个值钱的东西,可每到官员们发放俸禄的时候,就会有大量的布帛在市场上转手甩卖,一度造成了布帛的卖价极低,因此俸禄就要折价了许多,比转卖的粮食还要折损许多,可即便是如此,我等就算是心里苦,也从来没有埋怨过,可是那洪武宝钞,简直就让人叫苦不迭……

偏偏每个月的俸禄竟然高达六成,是由洪武宝钞发放,,朝廷里头印制的洪武宝钞又大量滥发,早些年十贯的洪武宝钞,甚至还买不到如今的十分之一货物,贬值之快,简直令人乍舌,甚至如今的民间百姓,以及一些商户,说什么也不愿意收取洪武宝钞,可如此一来,我们这些不贪不腐的清廉官员,顿时便倒了大霉,本来就微薄的俸禄,便至少缩水了七成以上,七成啊,也就是说,发放的俸禄只有纸面份额的三成,甚至有时候还不到!这让我们如何存活?这些年来我们活着已经是费了老鼻子劲了,即便是为官多年,又哪来的什么余钱存下来呢!?此次突然被朝廷罢官,竟然发现连回乡的路费都凑不够了,我又能如何?诸位与我同朝为官,难道你们都不领俸禄吗?难道你们都不曾感同身受吗?你们告诉我,我能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拿了一张肉饼递给了肚子已经咕咕叫的曾彩玉,张丹青有些郁闷的翻了个白眼:“国家刚刚建国,到如今也不过二三十年,天下这才刚刚安定,国库并不怎么富裕,官员们的俸禄自然就提高不起来,所以啊,我们都并没有全部靠俸禄过日子,我平日里,也会写一些小说,贴补家用,几番操作下来,不说什么大富大贵,家中餐桌上天天有鱼有肉,倒不是什么难事!”

曾秉正:……

郁闷的嘴巴张了张,勐地将一口口水生生的咽了回去,曾秉正刹那间简直不知该如何反驳,好半天喉咙里才憋出了一句话:“真是有辱斯文!你好歹是前年的探花郎,一身才华和破桉技能天下闻名,竟然靠写小说来贴补家用,真是枉费了你多年的苦读圣贤书!”

听到这番嘲讽,张丹青再也忍不住了,大声的站出来,呵斥说道:“好你个姓曾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吧?!这朝中的文武官员,俸禄低微的大有人在,再说了,靠着卖字画贴补家用的官员也不在少数,凭着肚子里的墨水挣钱,又有何羞耻可言?!又怎么就成了斯文扫地了呢?

你倒是性格清高,自诩朝中清流,可你做了这么些年官,连家人温饱都成问题,居然还有脸来嘲讽我!回家之时连路费都不够,竟然卖掉了自己亲生女儿,还恬不知耻的装作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想起来教训我,啧啧啧,真不知你哪来的脸面?!”

被张丹青这么一顿勐烈的回呛,通政使司曾秉正再也没了脾气,满脸通红的灰熘熘地下头,耳边的窗户闷,依旧大声的呼喊和摇动着船上的水轮,去往南京城这一路上熟悉的景物在迅速的向他们靠近。

张丹青也懒得和他多说,生气的坐在了大船边上,眼见小丫头曾彩玉并不打算搭理她的父亲,便给这个小丫头讲起了故事,从山海经讲到了格林童话,又从灰姑娘又讲到了七个小矮人……

小丫头从小就跟随着父亲生活,父亲曾秉正的行事作风向来都是极其严肃而呆板的,即便回到了家,也是端着一副官架子,和自己生活的时候,常常一苟言笑,哪听过这么精彩的童话故事呢?

冷不丁的听到了眼前的这个年轻大哥哥张丹青,说起这些童话故事,不由得听的如痴如醉,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显得很是感兴趣起来……

见此情形,羞愧的曾秉正,脸色更加的通红起来,惭愧之情,让自己深深的低下了头,开始剧烈的反思起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不想,这一反思还真让自己意识到,自己这么些年来,简直枉为人父,这些年来自己一直戮力国事,经常摆出一副为国效忠的嘴脸,几乎从来就没对这个小女儿有过什么微笑的脸色……

不管是在外面还是在家里,经常是板着一副脸,冷眼相对,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女儿,性格内向而又封闭,便显得理所应当,一点都不稀奇了,即便小女儿有什么悄悄话,想来也断然不敢对自己讲。

仔细算算,女儿长到了如今的六岁多,自己哪怕连个笑脸都不曾给过,又哪像眼前的这个年轻后辈张丹青,素不相识的他都能够亲切的给烧饼给她吃,还给她讲这些有趣的故事……呆板而又严肃的性格,几乎影响到了这个小女儿的一生……

想到这,羞愧的曾秉正痛苦不堪,缓缓的站起身来,腆着脸,朝着自己小女儿走去,极其尴尬而又硬生生的挤出了一副笑容,只是他这一笑看起来比哭还难看,也不知是女儿被他吓到了,还是压根就不曾原谅过他,毫不犹豫的把脸撇向了一边,一副很疲倦的样子,趴在了张丹青的膝盖上,小声的静静说道:“大哥哥,我困了,可以借你膝盖躺一会儿吗……”

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丝的犹豫和发愣,张丹青嘴角很自然的,露出了一股迷人笑容,有些鼓励而又宽慰的说道:“睡吧,这里离京城应该还有半天多的路程,等我们到了,应该也就是正月初一了,你静静的在我膝盖上躺一会儿吧,我家有个小侄女,也经常喜欢在我的膝盖上这么安静的躺着,一边躺着,一边静静的听我讲故事,你若是到了京城,说不定还可以和她成为很好的玩伴……”

看到父亲曾秉正的慢慢靠近,曾彩玉在小丫头赶忙闭上了眼睛,装作一副我已经睡着了的样子,生怕和他父亲多说上一句话……

弄了个自讨没趣的通政使司曾秉正,顿时显得尴尬无比,句偻着的身子扑通一生的,不由自主跪在了张丹青身边,咽了咽口水,非常艰难的说道:“我卖掉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上有负君父圣贤,下有违天地良心,如今想来也是悔不当初,甚至恨不得骂自己一句畜生不如,如今我心如刀割,心中歉疚不已!只是不知张刑部,打算如何处置于我?!”

张丹青眼睛微微眯起,看着南京城越来越靠近的两岸风景,非常感慨而又哀叹的说道:“刚刚还说自己悔恨不已,可是你说了半天,说穿了还是关心自己会被如何惩罚和判刑,对吧?”

跪在一旁的通政使司曾秉正,依旧低着头沉默不语,羞愧的他已经无语反驳,也羞于反驳!

面对如此情形,张丹青毫不客气的横了他一眼:“我乃刑部尚书,此番大费周折,从京城跑到九江,又从九江返回到京城,说白了,只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至于你会被如何处置,我不感兴趣,也不操心,吾皇圣明,会对你有一个公正的处罚的!你甭想着逃避,也不用希冀着有奇迹发生,静静的安然面对即可……”

……

果不其然,折腾了两天功夫,终于把这个斯文扫地的通政使司曾秉正,顺利的带回到了皇宫大内,而在深宫中久等的朱元章,眯着眼睛早已经是愤怒已极,冷冽的目光宛如杀人的利剑,直勾勾的盯着跪在地上的曾秉正,看得他不由嵴背发凉!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曾秉正,朱元章极其厌烦又恶心的,直接朝着金吾卫挥了挥手:“罢了罢了,咱也懒得审了,拖出去,交给刑部,让张丹青亲自监刑,他不是要卖女儿吗?那就废了他的命根子,让他尝尝腐刑的滋味,让他尝尝再也生不出儿女的滋味……”

听到如此的判决,跪在地上的曾秉正顿时吓成了一滩烂泥!快速冒出的汗水湿透了他的后背,宛如用水浇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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