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进程,很多时候是难以控制的。毕竟,这是敌我两方的作战,要达到意见统一,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在这一点上,皇帝想得就简单了,谁让他不是战争奇才,只是纸上谈兵的高手呢!
但熊廷弼和毛文龙这样的沙场老将,岂能不知一旦开战,要控制自如的难度有多大?
所以,这两人对于皇帝所定的大反攻时间是有保留意见的。他们没有密奏中说明,皇帝的计划有些保守,有些过于谨慎。
当然,他们执意发动攻势,也是要看具体的形势和战果,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如果进攻顺利,且物资粮秣的供应能够保障,那就继续扩大规模;若是作战不顺,或是粮弹不敷,辽南可退守海城河,辽东则可以太子河为屏障。
只不过,熊廷弼和毛文龙都没有料到之后形势的发展。虎墩兔的讨伐计划,使皇帝不得不提前发动,倾尽全力拉开了大反攻的序幕。
皇帝的密旨和兵部行文来得很快,现在的通讯是从北京到天津用信号塔传送,然后快船出海,直送辽西、辽南、辽东,比陆路快了很多。
熊廷弼先得到了密旨和兵部行文,此时,明军在海城河已经完成了突破。三道浮桥架起,周边营寨建起,牢牢地护卫住了登陆场。
对于近在咫尺的海州卫城,熊廷弼并没有急于进攻。这种将攻不攻的姿态,也确实吸引了建奴两红旗,或许说是牵制得他们不敢轻动。
这样做的目的很简单,明军一部已经沿三岔河北上,连续攻取了牛庄驿和东昌堡,从海州卫城西面构成威胁。
熊廷弼同样在布局,牛庄驿和东昌堡夹在三岔河与海城河之间,建奴没有船只,很难攻取。而且,这两个堡寨对于建奴来说,也没有什么战略价值。
但对于明军则不同,隔着三岔河不远便是辽西的西宁堡,有水师相助,辽西和辽南就等于在此处会师联络。
也就是说,辽西的明军完全可以渡河从牛庄驿和东昌堡进入海州,与辽南明军形成两翼夹击之势。
当然,现在辽西明军还不会加入辽南战场,广宁地区的防御也需要相当的兵力,提防建奴狗急跳墙。
只不过,朝廷早就下旨,要辽西、辽南、辽东各扩充一个混成协。再加上正在入辽的京营飞骑,兵力充足之下,便能够灵活转换攻击方向,使建奴防不胜防。
“袁大人得授督师,不日即将入辽。”熊廷弼把兵部行文给众将看过,开口说道:“由袁大人统一指挥平辽决战,吾等要谨遵号令,平辽灭奴,建大功报效万岁,报效朝廷。”
“是,谨遵大人教诲。”众将躬身应道。
熊廷弼向下按了按手,示意众将坐下,环视了一圈,缓缓说道:“磐石混成协已经整编训练完毕,不日即将抵达前线。有此劲旅助战,我军战力又增几分。”
众将发出轻微的议论,这个磐石混成协可是万岁亲自命名赐旗,又从各部抽调精锐组成的。听说所属炮兵也是各部最强的,确实是一支劲旅。
而混成协的指挥官,更是皇帝亲自指定的将领,谁也没想到,竟是名声并不响亮的黄龙。
熊廷弼也有些猜测,自然也有他心目中的人选,但皇帝指定了,他也只能奉旨行事。
“按照兵部命令,辽西和辽南各扩编一个混成协,作为预备兵团。”熊廷弼继续说道:“现在这两个混成协倒是满员,并也经过了训练,但多是新兵。”
停顿了一下,熊廷弼笑了笑,说道:“本经略已经向朝廷请示,将此两个混成协打散,补充进各部,以最快地形成战斗力。”
以老带新,一直是皇帝推崇的扩军办法,也一直被各部所采用。熊廷弼便是有此依据,才向朝廷提出建议。
“大人英明。”朱梅拱手道:“若以新兵混成协独立作战,战力恐怕令人担心。补充进各部,应是最好的办法。”
众将也纷纷出言赞同,手下人马多了,自然是谁都高兴的事情,没理由反对。
当然,熊廷弼的这个建议是减少了两个混成协的编制,无形中减少了可能会得到晋升的军官的数量,某些人心中不满,也是不可避免。
反正老熊不在乎,招人骂的事情做得还少了,招人恨的话说得更多。但皇帝显然不太在乎这个,把朝堂上消扫得干净,老熊也是轻松,没人弹劾他了嘛。
按照目前物资的运输速度,老熊估计着再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也差不多够大决战的消耗了。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一个多月的时间都是在做准备。仗虽然还是要打,但大规模的却要尽量避免。
重新做了布署上的调整,熊廷弼才结束了军议,等着帝师袁可立入辽,他好去拜见,接受领导和指挥。
对于皇帝的安排,老熊认为也猜测到了其中的原因。
之前没有同意袁可立入辽指挥,是因为有秋季入京述职。
皇帝既要面授机宜,又要解决平辽的指挥权问题,可能还要消弥二人的隔阂,并让熊廷弼和毛文龙要好好配合。
现在提前发动了,入京述职也就取消了,时间上来不及呀!
所以,皇帝才搬出资历、官职都足以压住老熊和毛文龙的袁老师。还给袁老师加了兵部尚书衔,授予辽东督师之职,又赐尚方宝剑。
而且,袁可立的三方布置和熊廷弼的观点基本相同,袁老师还是毛文龙的顶头上司。数来数去,也没有再比他合适的了。
在毛文龙接到密旨和兵部行文的时间,也没比熊廷弼晚上多少。但与熊廷弼的待遇不同,皇帝是派了钦使过来的。
“万岁口谕,先让毛帅看过这些,再接旨不迟。”钦使是镇抚司的锦衣卫,却是负责宫禁的一个百户,姓陈名忠。
毛文龙不解其意,但还是随着陈忠的手势起身,接过一沓文件,展开观看。
“管铁骑营加衔都司毛文龙,弃儒从戎,志期灭虏,设防宽、叆,凡夷地山川险阻之形靡不洞悉,兵家攻守奇正之法无不精通,实武弁中之有心机、有识见、有胆量、有作为者,岂能多得?应与实授都司,以展其才。”
毛文龙读完一份奏疏,心中甚是惊疑,再仔细看上面所署的名字,不禁瞪大了眼睛。
这篇奏疏竟是熊廷弼数年前所写所奏,名为《援将劳苦异常疏》,对他如此高的评价,他却是完全不知道的。
熊廷弼和毛文龙的隔阂,或者说是结怨,史载是因为熊廷弼对毛文龙奇袭镇江持批评态度,发动太早,导致奴贼痛恨辽人,焚戮几尽,乱三方并进之本谋,目为奇捷,乃奇祸。
但流传在外的负面评价,其实并不是熊廷弼的原话,而是断章取义的概括。
熊廷弼的真实表达并不是针对毛文龙,而是批评王化贞躁谋寡断,导致对奇袭镇江之战果无法充分利用。
而且,镇江之役后,熊廷弼不但没阻止救援,相反建议要救就动真格,要干就大干,但被王化贞胆怯拒绝。
“镇江之事如同谋殴人,谁当先,谁救应,前后着数俱须安排预定,然后动手。今但谋发而不谋救,即捷到,而亦不谋所以救,亦台下所自知也。”
“仆得报捷大疏,初六即出关至广宁,议欲万人袭海、昌,别遣五千夺盖州,断其归路,而台下不敢任,亦其所以自知也,而本兵且以不进广宁一步为仆咎。”
熊廷弼和毛文龙既因为奇袭镇江而结怨不和,皇帝自然从这里入手。奏疏、书信都搜集罗列,明明白白地摆在了毛文龙面前。
看过这些文书,毛文龙脸上神情复杂,阵红阵白,半晌无语。
“毛帅。”陈忠在旁开口问道:“万岁问你,可知这其中深意?”
毛文龙赶忙跪倒,深深地叩下头去,“微臣明白,让万岁忧心将领不合、私人争斗,微臣惭愧。”
陈忠不语,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毛文龙。
毛文龙自知这样的回答,万岁必不满意,又赶忙补充道:“微臣今日大悟,方知熊大人是真知兵,王化贞佯倡进取,实则虚怯。以往种种误会,皆是微臣胸怀不宽,听信传言,误会熊大人,定要当面负荆请罪。”
陈忠轻轻吐出一口长气,掏出圣旨,朗声宣读。
毛文龙听到圣旨,知道自己算是过了一关。如果态度稍有不诚,想必这东江镇就要换帅,平辽灭奴的大功,也没自己的份儿了。
“微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毛文龙重重叩头,双手举起,接过了圣旨。
加恩赐赏是应有之意,激励警诫也在其中。平辽灭奴是最最重要的大事,谁要是因私心自用而误了皇帝的计划,后果自己掂量着办。
“毛帅请起。”陈忠换了副笑脸,伸手扶起毛文龙,和颜说道:“万岁如此看重毛帅,封侯之赏也是寻常,毛帅前途无量啊!”
“谢钦使吉言。”毛文龙拱手致谢,说道:“请钦使回转时带上某的谢恩疏,请万岁放心,某敢不效死尽忠,以报皇恩。”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陈忠连连颌首,说道:“这是万岁送给毛帅的,切记牢记。”
毛文龙向京城方向再次跪拜,“微臣谨遵万岁圣训,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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