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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业化这三个字,在场的官员、工匠们在现阶段是无法理解的——读圣贤书,最多再读一些与行政有关的数算或是与司法有关的《大明律》之类的书籍,官员对于工匠更多只是行政管理,对于科学技术也更多的只是爱好,而且还是那种对此存在爱好的官员;至于工匠,祖辈传下来的手艺,到哪里都是出死力干活,陈凯管辖的所在更多的还是在待遇上稍好一些了,但也无法改变他们大多还是文盲的现状,也无法打开他们的视野。

所幸的是,这些人有志一同的明白着一个浅显的道理,那就是跟着陈凯做事,是绝对会有好处的,曾经的军器局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制造局的进度,让陈凯很是满意,尤其是在于冯锡范迁军器局于中左所时,将军器局中能力最强的那些工匠都调过去了,剩下的不过是一群能力稀松平常的人物。凭着这些人物,照着图纸,在质测学员们的帮助下也一样可以把这些机械折腾出来,并且实现有效运转,这才是更为难得的。

此行甚是满意,至少比招待宣诏使者、比在质测学堂里看填鸭式教育更让陈凯来得振奋。回到巡抚衙门,那座曾经的分守道衙门不过是换了个牌匾就摇身一变,成为了级别更高的行政官署。那一只脚尚未踏入公事房,陈凯便派了陈松去调阅大埔、丰顺、平远、镇平四县,以及明军在潮州北部的战略要冲——三河坝等几处地方近期的公文、记录,随后细细的审阅了起来。

“那个自守贼还是蛮讲信用的嘛。”

翻过了几份公文,都没有涉及到程乡清军骚扰地方的相关报告。自第二次陆丰防御战结束后,确切的说,是自从陈凯向郝尚久修书过后,程乡清军对明军控制区的袭扰就戛然而止。相对的,张进那边在确定了陈凯的既定方略后,也没有选择多事,双方在那片犬牙交错的所在竟然变得相安无事了起来,也是明清战争中的一件奇葩事。

伴随着和平,贸易重新开启,就着韩江水道,程乡的矿石、金属以及其他资源和货物,潮州南部的粮食、锡器、糖制品、各类布匹乃至是大埔的烟叶也在通过程乡这个口子涌向清军的控制区。货物一旦流通起来,双方的官府、商贾、百姓们都会因此而获利,而且是持续性的获利。

“程乡那边的铁矿石和铁料都不多啊。”

翻过了几分报告,稍加心算,回忆着程乡沦陷前的大概数字,二者相差良多。陈凯随口问及,也没有指望着能够得到答案,倒是陈松显然是早有准备,只待陈凯话音一落,便躬身回道:“下官派人去问过了,程乡来三河坝交易的商贾说前两年贸易断绝,矿坑、矿洞很多都已经封了,矿工辞退,矿主改行者比比皆是,现在重新恢复贸易,产量上一时间还恢复不起来。”

铁和粮食最重要的军需货物,一个是用来打造武器防具的,另一个则是养活士卒。这两点上,陈松都是加倍的关注,因为他很清楚陈凯对此的关注度同样很高。此刻陈凯点了点头,道了句“原来如此”,对陈松的勤谨也是为之一叹。

“果然让你做一个小厮是屈才了。”

陈凯说罢,便不再提此事,反倒是问起了其他事情。倒是陈松那边,本打算再借着话题表表忠心的,结果见陈凯不提了,他也只得抖擞精神去回复陈凯的其他疑问。

战事告一段落,无论是南线的军事手段,还是北线的外交、贸易组成的双重手段,都使得曾经剑拔弩张,硝烟遍地的粤东地区暂且与战事告一段落。这不过是短暂的和平,只要一日不讲清军赶出广东,战事就必然会再度爆发。

这是一个短暂的空档期,陈凯准备借此时间去做更多的事情,当时在此之前,他却先要去一趟中左所,须得把那桩婚事做一个了结。

安排好了一应事项,陈凯乘着官船便顺流而下,直抵南澳岛的中转站。这里负责的依旧是忠勇侯陈豹,从郑芝龙回到福建任职开始,一直到现在,更多的还是郑芝龙、郑成功父子看重其人的忠诚可信。

到了此间,自然要与陈豹见个面儿。巡抚的事情陈豹早已得到消息,上一次陈凯回来接旨时就已经知道了,这一次倒也没有再提,只说了宣诏使者乘船返回的事情。另外的,也就是关于南澳军器局的一些事项。

“这么多闲置的厂区,竟成就没打算再招募些工匠把格局恢复起来?”

先是郑成功夺取中左所,原本在中左所的一应行政、海贸机构大多转移了过去,在这里留下的就只有那些负责本地事务的衙署。接下来冯澄世迁军器局,原本吃军器局饭的大批工匠迁移中左所,连带着的则是他们的家眷的离开以及南澳本地人的失业。再到去年,陈凯又从南澳岛抽调了大批的工匠过去。虽说这已经是最微弱的一次冲击了,奈何几次下来,曾经因郑成功以此为中心攻略闽粤两省、曾经因陈凯一手缔造军器局而短暂兴盛起来的南澳岛就被迫回到了原本的模样。

陈豹在此坐镇多年,对于此间是有着深厚感情的,眼见着南澳岛的兴盛如昙花一现,百姓的生活水平又将重新恢复到从前,他也是免不了有急切。殷切的目光中,奈何陈凯是打定主意开发水力机械的,此间并不适合形成大规模的工业区。

“暂且还没有太好的办法,毕竟这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哎。”

一声叹息,陈豹也是没什么办法的,此事也只能暂且作罢。别了陈豹,陈凯回到工坊,在那里见到了受召而来的老鼠须子。一年的时间,老鼠须子的日子过得很是不好,贪污的罪名,衙门他是进不去了,上次缴纳的罚银让他多年的积蓄一扫而空,即便是做个买卖也不成了。若非是陈凯隔段时间派人接济一下,那日子就更没办法过下去了。

“小人悔不该当初不听参军教诲,贪那些小便宜,现在沦落如斯,实在是咎由自取啊。”

参军是陈凯多年来的职务之一,也是老鼠须子等人对其的旧称,如此显得更为亲切。见到了陈凯,老鼠须子一头就磕在了地上,几下子下去,地板上已经有了隐隐的血色。陈凯一挥手,从人把老鼠须子扶了起来,然后便退了下去,公事房中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但愿你是真的悔改了。”

“小人绝不敢再犯了,绝不敢再犯了。”

本来已经站起身来,这一次又是一头磕在了地上,似乎只有这般方能显示其是真正悔改的诚意来。

磕头要是有用,还要法律干嘛。奈何,眼见于此,未免这老鼠须子磕死在此地,闹出件人命来,陈凯便道了句“起来吧”,权当是信了。随后,便向其问起了陈豹提及的关于南澳岛的相关事项。

“回参军的话,这事情,说起来还是那姓冯的的手笔。几次迁动,牵走的更多的还是行政人员和工匠,以及他们的家属,另外再有的就是军队。但是问题在于,那姓冯的迁军服制造工坊的时候,力主只招收军中将士家的女眷,把南澳本地民户女子全部清退了,那些女子原本在军服制造工坊里有个不错的活计,能够像男丁一样养活一家人,现在没了活计,日子自然难过。”

老鼠须子是恨极了冯澄世的,此刻陈凯问及,他当然是抖擞精神,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也当是发泄怨气了。但是当着陈凯的面儿,他还是有所收敛的,因为他很清楚,他那一番话到底想说什么,陈凯只要听上一两句就全明白了,说多了反倒是容易遭到陈凯的不悦。

一番话说下来,老鼠须子便闭口不言,只是站在那里偷偷地观望着陈凯的神色。相对的,陈凯自然明白老鼠须子所指,无非是冯澄世要在军中将士,尤其是那些军官面前充好人儿,要博取他们的好感,所以才导致了南澳百姓的失业率大增以及生活水平的下降。

除此之外,更不乏老鼠须子对于冯澄世迁移军器局的事情的愤慨。说白了,他贪小便宜的事情之所以暴露了,就是因为迁动的过程所不可避免的重新磨合,否则他现在估摸着还在过着那时的好日子呢。

对于后者,陈凯并不在意,也懒得说教些什么。倒是前者,他早前也曾借此拉拢过左先锋镇、援剿左镇等那些施琅、黄廷、洪习山带回来的入粤闽军,用的手法也是招募他们的家眷到工坊工作,提高收入水平的同时也可以增强这些将士的向心力,可谓是一举多得。现在倒好,冯澄世不光学了个通透,更是靠着这样的手法成批次的收获了军中的大量好感。

“还是在于成衣制造业在现阶段的技术含量太低,否则冯澄世就算是想随便换人也不好去找寻适合的熟练工。”

想明白了这些,陈凯想了想,便对那老鼠须子提醒了句关于“在他面前这么叫了也就罢了,放在旁出断不可如此”的话来。倒是此番关于老鼠须子对冯澄世的称呼的提醒,当即便收获了老鼠须子的感恩戴德,至少在他看来,这份提醒分明是对自己人才会有的。

有了这份亲近感,老鼠须子就更是将所知的尽数道来,尤其是关于军器局的事情,更是突出了一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迁移军器局的时候,那姓冯的划定中左所军器局的布局,厂区、行政区、仓储区都有,就是生活区没有。工匠们每天吃饭都是在工棚里,吃完了也没个休憩的地儿,天天不到时辰就被催着干活……”

“当年您在军器局的时候,定下的不少规矩,依小人的浅薄智慧也知道,那都是为了让工匠们更好的工作的。可那姓冯的不一样,处处要耍他的官威,比如见了上官磕头,您的旧制时工作时以额首行礼代替之,这也叫那厮恢复了,忙着半截的活儿就得连忙放下,晚了一口气儿的功夫都要办一个轻慢上官的罪过……”

“前年年底,就在您回来前几日,那姓冯的将林匠头的匠头职务给拿下了,说是暂时的,结果也没恢复了。这一年来,您任命的那几位匠头先后都被他拿下了,换上了一批监工,就是王富贵那群人来充当匠头,说是这样更好管束工匠,防着工匠偷懒。想想您还管着军器局的时候,哪个工匠敢偷懒了,哪个工匠会偷懒了,还不是一个个的竭尽全力的完成定额,现在倒好了……”

“……”

官职被扒了下去,发了银子,还挨了不少打,于这南澳岛的老家闭门思过了一年多,日日过着被人白眼的生活,就连老丈人和丈母娘,以及那些原本还对他尊崇有加的亲戚们都万分的不待见他了。世态炎凉,使得老鼠须子对于冯澄世那叫一个怨恨深重,这段时间他别的没干,就是一个心思的琢磨着要向陈凯告状的事情,说辞都是在脑海里过过无数遍的,此间如破堤之水一般倾泻而出,蒸腾的怨气差点儿给陈凯撩了一跟头出去。

“看来,你在军器局里还有不少耳目嘛。”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当即便把老鼠须子的那通怨气给拦腰截断,后者咽了口唾沫,连忙回道:“参军,您当年管军器局的时候,对所有人都是推心置腹的,竭尽全力的让大伙的日子过好了,所以大伙都想着参军,连带着小人也跟着沾光。而姓冯的倒行逆施,不得人心,大伙都盼着军器局能够重归参军管辖,又怕会干扰到参军的正事,与小人就多了些交流……”

说白了,军器局在冯澄世的人事变动中受到不公待遇的,或者说是那些变动中的失势者,大多都是最早的那批人物,他们绝大多数都是南澳本地人,和老鼠须子有同乡之谊,现在更是同病相怜,自然是要报团取暖的。

陈凯细细听来,对此已经有了一些明确的概念,此前的一年他始终在粤东战场上奔忙,根本顾不到远在中左所的军器局,现在虽说也还是顾不太到,但是对于这份乱象,却还是不可避免的会产生出不满的情绪来。

“外行指挥内行。”

考试成绩好的,不一定实际操作也一样好,那是因为有些人就是擅长考试。更何况,科举考的本就不是行政能力,科举考得好跟行政水平有个毛线的关系,每三年一届的进士老爷们里面有的是被吏员、乡绅钳制得不能用事的废柴。

奈何,这本就源于儒家学说其自身的统治地位,动摇是难以实现的。而儒家自身的变革力量和变革趋势,在明时虽说是一如在其他时代那般产生和兴起了,但是明末清初的乱世,以及顽固的旧势力的阻挠,使得其举步维艰。尤其是到了我大清的时代,更是直接被拦腰截断了,因为我大清从来就不需要真正的儒家士大夫,只要是一群奴隶就好!

“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陈凯用这句话说给了他自己,也说给了老鼠须子,后者倒也不急,只要陈凯关注了军器局的事情,就早晚会出手的,他很相信他对陈凯的了解,但更加相信的还是陈凯对阻挠生产力发展的力量的决不妥协态度!

离开了南澳岛,海船一路向东,这是最熟悉的航线,也是最陌生的航线。因为对于陈凯而言,他并不知道此刻的郑成功会否对他的巡抚之位心存芥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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