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短短两天过后,陈凯便收到了郑成功关于江山大捷的捷报。
腊月二十八发动突然袭击,两日间突破清军三道防线。紧接着,仅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击溃三万余清军,斩首近六千,俘虏一万二。其中,斩首的大部分竟还是八旗军,更是斩杀了包括固山额真阿商格在内的大批八旗军高级军官。更夸张的是,对那三个甲喇的白甲兵的全歼,以及斩获中大多是满蒙八旗的八旗军,而非是兵力占比远大于前者的汉军旗,在含金量上只怕是就连当年他与李定国于广州的四战四捷也要相形见绌了!
相较如此辉煌的斩获,明军的伤亡却是微乎其微。阵亡不到八百,负伤多一些,但绝大多数也都是些诸如箭伤、瘀伤、皮肉伤之类的轻伤,比之清军的损失完全可以用忽略不计来形容。
这样的战损比,再加上如此简短的战斗时间,若非是捷报前半段已经提及了交战双方的部队明细,只怕是会被人误以为是一场官军和流寇之间的战斗。但是看过了郑成功所描述的战斗细节,却是让陈凯在放心的同时不禁泪目。
“从永历元年开始,我在军器制造上所花费的巨大精力,为的不就是有一天能够看到明军可以凭武器装备的优势蹂躏八旗军吗!”
是的,加强版国姓瓶、加强版铁人军,还有那些用水力机械锻打出来的盔铠甲胄、长枪利刃。凭着历史上郑成功的创造,凭着今时今日陈凯的复制,以及这几年陈凯和郑成功的不断改良。这些利器在郑成功的手中,以着最具震撼性的效果绽放在了八旗军的身上,将八旗军打得桃花朵朵开。
就算旁的不谈,只说铁人军,清军妄想靠着几千连马铠都没有的骑兵便冲垮严阵以待的铁人军,进而取明军主帅的项上人头,只能用痴心妄想四字来形容。除非,我大清能复制出三千个《鹿鼎记》里的螯少保一起冲阵,否则就算是三千个瓜尔加鳌拜也一样会被铁人军砍成一地的碎肉。
诚如唐太宗所言的那般,我能以一当十,无他,唯甲坚兵利尔!
“真不愧是郑成功,见面就是qwer点燃,一口气就全招呼在了济度的脸上,竟然连平a都不肯平a一下。”
腹诽了一番郑成功没有发挥鲁密铳的射程优势,陈凯却是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确实,若是先让清军被鲁密铳的射程优势压制一轮的话,心理上承受了一定的压力,便有了一定程度上的准备,手榴弹雨的震撼效果就未必能有现在这样的震撼人心了。他也是统兵多年,自然明白,想要压垮对手的战斗意志,要么一步步的让其感受到最终的绝望,要么一次性扯断那根神经。既然郑成功选择了后者,那么任何铺垫就都只是多余。
郑成功的战法在第一时间便压制住了八旗军,从而奠定了明军在主战场上的优势,乃至是胜势。至于他的本尊,却更好像是特别为清军拥有绝对优势的骑兵所准备好的诱饵,一枚香甜诱人到了让人无法拒绝的诱饵。而铁人军,恰恰就是隐藏在诱饵之下嵌满了锋利倒刺的鱼钩!
江山大捷的胜利在于武器装备的优势和战术运用得当的结合,虽说,照着郑成功的说法,应该还会有提升的空间,但这世上哪里又真的有完美二字。能够战而胜之,就足够了。
“也不知道郑成功那里缴获了多少战马,未来北伐中原时像现在这等规模的骑兵于战略战术上势必会受到更大的制约。”
浙江战场上暂时应该不会有大规模的战事,陈凯的思路自然而然的延伸到了未来的北伐。
自古以来,于南方起家,北伐而统一天下的只有一个朱元璋,即便是如刘寄奴那般英雄了得,最终也是一个未尽全功。
算起来,朱元璋北伐至今也不过两百多年,对手也不复蒙元那般强暴,仅一个核心丁口不到五万的蛮族罢了。但是,这个对手远比蒙元更加狡猾,更善于控制附庸,哪怕在东南颓势已现,却仍旧不容小觑。
而且,当年朱元璋北伐,可不似后世所讹传的那般是纯以步兵抗衡骑兵。蒙元以骑兵征服天下,是故在南方也设有大量的马场。大明在扩张的过程中顺势占据,虽说在数量上仍旧是远无法与蒙元相较,却也决计不少。朱元璋麾下也多有擅长使用骑兵的战将,如常遇春、李文忠、蓝玉、傅有德之流,在骑兵的使用上甚至就连很多元军将领都要望尘莫及。
于今,且不说骑将,单是战马一项,明廷马政荒废日久,满清对南方绿营的战马配比也是很低。现阶段江浙最大的养马地——杭州西湖东岸,仅仅是杭州驻防八旗放马的所在。明军骑兵能有今天的规模全凭缴获和清军反正,实在是杯水车薪。
当然,骑兵的多寡并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但是,在北方的大平原,骑兵的优势远比水网纵横的南方要大得多。他,可不想给满清任何翻盘的机会。
“也许,可以从欧洲海商手里大宗的收购的战马,或是购买一些种马和本土马杂交。对啊,他们不是喜欢丝绸吗,搞个丝绸换战马计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的嘛。反正,顺德那边儿,丝绸有的是!”
收到了捷报,陈凯浑身上下便洋溢一股革命乐观主义态度。这,不仅仅是单纯的源于胜利,更重要的还是在于这一次的胜利乃是他和郑成功筹划多时,是他们从种下种子开始,日复一日的悉心培育而成的开花结果。
按照他和郑成功的预见,当下之战局,诚如永历七年和永历八年时的放大版。那时候,清军由于需要在西线与攻入广东的李定国和兵临湖广的孙可望交锋,所以才会竭尽全力的招抚福建的郑成功。而现在,招抚的把戏肯定是打死也不敢再玩了,所以才会有西攻东守的战略布局。
有了这样的认识,清廷肯定会将注意力盯在陈凯的身上,因为永历八年的闽粤大反攻,永历十年借收复南赣掩护李定国入滇和郑成功布局浙江,都是以陈凯的运筹打开局面。按照惯性思维,清廷也一定会认定了这一次还是陈凯打先手,在击破当前对手——吉安的绿营集团和梧州的定南藩后,顺势为明军的西南的防御反攻和东南的收复失地助力。
这是陈凯所处的地理位置决定,更重要的是这种活计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早已驾轻就熟。是故,当他突袭建昌府的消息传播开来,清军肯定会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他的身上。
如此,洪承畴陈兵江西,李定国在西南的压力就会大幅降低;济度分兵防御广信府,防止明军形成战略包围,其自身的兵力也会被削弱。李定国那里暂且不提,但是在东南战场,凭此,再加上明军针对龙游的袭击,济度在不断分兵的过程中兵力必然会受到大幅度削弱,郑成功就可以赶在这个当口,从仙霞关杀出,一举解决掉衢州的重兵集团,乃至于打开整个浙江的局面。
说白了,满清还是太过小视大明了。现在的大明可不是清军入关之初的那个时候,如今的大明,可是有李定国、郑成功这样的绝世名将!
此间,李定国且不谈,只说郑成功。历史上同一年的镇江大捷,那位国姓爷便是凭铁人军以步克骑几乎全歼了江南江宁右翼四旗和江南驻防汉军,接下来的厦门海大捷更是将两白旗打得元气大伤,以至于苏克萨哈在随后的政治斗争中彻底被鳌拜击败。
于今,不过是将背景板换成了镶黄旗和两蓝旗。至于替人背锅的济度,其实也没什么好大呼冤枉的,因为历史上他也曾是郑成功的手下败将,以至于因为损兵折将,最终被清廷雪藏,再不复用。
现在的大明,有绝世名将、有久经战阵的部队、有比历史上更好的战略环境。虽说,总体上仍旧处于劣势,但只要撬动一点,就可以让他们尽显才华。
“撬起地球或许我还差点儿事儿,但是撬动当下的战局,将这潭死水搅浑,我陈凯当仁不让!”
陈凯对他们的信任,恰如他们对陈凯的一般。当然,在这期间,变数自然也不可避免。就比如前不久的噶达浑东返和黄梧出镇永丰县,二者加在一起确实让他冒了不少冷汗。但最后的结果,却仍旧是在顺着大势前进。
至于佟国器,则是个意外之喜。原本,陈凯的计划是亲自进抵广信府,逼迫济度分兵。不过,抓获了那位堂国舅爷,他的心思便活络了起来——单纯的施压,远不如给予济度以“有机会独立守住广信府”的希望更能调动那位青年王爷的主观能动性。而且,若是用力过猛,弄不好还会把满清在江浙的其他八旗军过早的招来,反倒是失了削弱衢州重兵集团的核心目的。
但是有了佟国器这么个手下败将,他便不需要亲身前往广信府来拿捏分寸,一边摆出要在江西战场大展拳脚的架势,一边凭部将不断的增兵、不断地削弱当地清军和援军的力量。如此,便可以轻而易举的诱使济度跟着他的指挥棒行事。
济度是决计想不到,佟国器在得脱牢狱之后便成为了压垮他这头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只要福建绿营还在,只要“智计过人”的佟国器还在,只要其人可以守住广信府的侥幸心理还在。这种侥幸心理就会像毒品一样,让其难以戒除,最终走向毁灭。
至于那一根稻草会否反水,陈凯相信,就凭封建官僚的基本道德水平,就凭这位堂国舅爷在福建和江西的所作所为,一个精致利己主义者的判定是不会有错的。
在那个信息大爆炸的年代,陈凯在工作中、在网络上,见识过了太多的精致利己主义者。丰富的阅历让他深知这种人的行事风格就是无底线的优先确保个人利益,对于为此而消费他人,哪怕是因此败坏大局也不会有半点儿心理障碍。放在此间,只要佟国器还想保证个人利益,尤其是想要保住性命,在大方向上就不可避免的要照着陈凯的思路走下去。至于在小事上会不会消费他一下,陈老大人宰相肚子里能撑船,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一般见识。
当然,这类人物,满清那边自是越多越好,若那边尽是鳌拜那等爱新觉罗家的忠狗反倒是不美了。为此,他决定在给郑成功的回书中加上一句。当然,也仅限于这一句而已,堂国舅爷现阶段还不配占用他更多的笔墨。
看过了捷报,陈凯并没有急于公布全军,仅仅是招来了如今在建昌府的几员大将,知会一番,并且让他们暂时保密——郑成功已经下令将前锋镇和英兵镇划归江西战场。很快的,督标第二镇、中冲镇、后冲镇、礼武镇以及这两镇就会顺流而下。那时候,多了六个镇的生力军,他有信心让达素好好喝上一壶,但在此之前则决不能让其嗅到猎人身上的血腥味。
“黄帅那边怎么说?”
“回制军的话,黄帅回信说,吉安的鞑子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等督标第四镇、督标第五镇和后劲镇抵达,定可一举击穿鞑子的防线!”
“嗯,很好,我们这边也等铁骑镇抵达,到时候好好给达素放放血。”
当陈凯紧锣密鼓的筹备对江西清军的决战之际,他的回书也以着这个时代最为快捷的陆路通信速度送到了郑成功的手中。
这书信的一来一回,待郑成功再见那熟悉的字迹时,已是身在衢州府城之中。甚至,若非他昨日专程去了一趟衢州孔庙的话,信使怕是要赶到龙游县城那边才能追上郑成功的步伐了。
在郑成功焚衣起兵之前,他对个人的身份认同实际上是一个儒家士人。也恰恰是因为这种身份认同,他才会在决定独立抗清之际,郑重其事的在孔庙焚烧儒衫,换上戎装,以与过去诀别的方式标明向世人,更是向他自己标明抗清的志向。
不过,十多年的过往也不是说一刀两断就可以一刀两断的。从心理上,他对于学堂、文庙之类的所在不可避免的存在着一些剪不断的情感。所以,出入此类场所,本不值得意外。只是于今时今日,明军一战击溃清军重兵集团,正是该当席卷六合之际,却特特的在衢州盘桓,乃是因为此间的孔庙实在是与众不同。
话说北宋靖康二年,金兵南下,曲阜孔家嫡脉便带着孔子及其夫人亓官氏的楷木像避难衢州,而金人则册封留在曲阜的子弟为衍圣公,于是便有了孔家分居于金宋的南北两宗的局面。至蒙元灭宋,忽必烈以寄居衢州者为大宗,欲召其北归曲阜袭封奉祀,而南宗则以北宗守墓有功,让爵于北宗,是为孔洙让封的典故。此后,衍圣公的爵位便始终在北宗传承,而南宗则是一直到了明正德年间才被授予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的职务。
郑成功此去,拜的是至圣先师,会的则是孔家南宗。陪祀的南宗族长孔贞淑、满清册封的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孔衍桢全程陪同,对于郑成功提出的向天子上疏由孔衍桢袭封明廷这边的五经博士的提议,他们也没有出言拒绝。当然,孔圣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郑成功也没有当面提及南宗在满清那边的五经博士是这家子主动向清廷求来的旧事,只当没发生过。
此行,自是一个宾主尽欢。待他看过了陈凯的回书,于后者对按照原计划趁势席卷江西的乐观情绪亦是颇感认同,就如他此刻对浙江战局的感官一般无二。
一战击败清廷在衢州的重兵集团,郑成功趁势收复了江山县。紧接着,北上徽州的三个镇便在迅速的拿下了江山县和开化县,前锋已经抵近到省界的百际岭。偏师如斯,东进主力更是一个大步流星。
东进的先头部队与偏师是同时出发的,虽说船已经基本上都被溃逃的清军带走了,但是循着江山港,明军也没有多花费多少时间便抵近到衢州府城之下。
这一路上,清军丢弃的旗帜、铠甲、武器、军服几乎都可以代替江山港来充当路标,沿途更是抓获了不少因马匹倒毙或是为其他溃卒所夺的倒霉蛋。等明军抵近到城下,所见者更是城门大开,城头上连一个守军也没有。对此,明军也没有半点儿犹豫,一队骑兵直取城门,将其掌控在手后便策马冲向济度在城中行辕,那里与城门更是一个“表里如一”。
这,已经不能再用如入无人之境来形容了,于明军是真的入了无人之境。根据当地的小吏报告,济度带着一支八旗军匆匆赶回,连半个时辰都没待就夺门而去。随后,不断有清军逃回。他们之中,有的回城稍作喘息,搜罗了一番粮草便弃城而走;有的则是穿城而过,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更有甚者,干脆连城门都不进了,直接绕城而走,不知道的乍一看还以为是他们在进行环城拉力赛呢……
清军这般表现,江山县的战况,是个人都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于是乎,城里的官儿跑的跑、降的降、自裁的自裁。小吏都是本地人,理所当然的把辫子一剪,提前帮明军维持起了城内的秩序,与他们当年迎候清军端是个一般无二。士绅、商贾、百姓们有了心理准备,但饶是正值新春佳节,却还是把市面儿上的香烛给买断货了,等明军一到,家家户户的把香案摆在门口,点燃香烛,“国姓爷公侯万代”这等已经不合时宜的颂词在跪拜的动作中此起彼伏。
城头变幻大王旗,不外如是。
收复了衢州府城,先头部队也没有停下脚步,继续沿着衢江东进——衢州府东部的龙游县,那里据说还有两千八旗军和大量的绿营。这时候,那些家伙估计都已经丧胆了,正是趁他病要他命的好时机。
只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等明军赶到龙游县城时,那里已经变成了和府城一般无二的空城。稍一打听,便可得知原来济度弃守府城后,带着所部兵马和沿途跟上来的溃兵便赶到了龙游县,同样是只呆了半个时辰不到,便把城里的清军和码头的船只一股脑儿的全部打包带走,随着滚滚江水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见于此,追剿溃兵跑的两脚起泡的明军纷纷由衷的发出了一些关于济度能够有幸与衢江的鱼鳖探讨“江盆人肉”做法的美好祝愿,并且表示了与济度的女性亲属深入交流的真挚意愿后,在与处州北上的黄廷所部的先头部队汇合后便继续东进。这时候,已经越过了湖头镇,距离毗邻的金华府汤溪县不远了。
为了孔家南宗,郑成功不得不在衢州府城耽搁了些许时日。不过,收获还是不小的,单单一个圣人血脉愿意重新改奉明廷为主,这对于清廷占领区的士绅百姓们的震动便决计不小。
了结了这件大事,他便继续踏上了征途。只是没等他抵达龙游县,确切的说是刚把船上的座位焐热了,一骑快马飞奔而至,直接将他的下一站从龙游县城改到了金华府城。
因为,马进宝,反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