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应该是记忆中，孙渺第一次称呼他为林安，然后直到少年死去，这称呼都再也没有变过。
而孙渺也从孙渺，变成了……渺渺。
——因为他是林安，所以对方就成了渺渺。
也可以说，正是有了孙渺的成全，他才真真正正地完成了从林缈到林安的转变。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最终谁都没有提起那天的那些钱。
好像，从没有发生过小巷中的重逢，而是他们一开始就没有长久地分开过。
两个人念的学校不一样。
那天会遇见完全只是因为道路施工，林安为了乘车不得不绕行，才会路过平常不会经过的小巷。
当然，如果那一天，林安在听到声音以后掉头就走，或是采取了其他不同的处理方案，都会有完全不一样的结果。
所以真的是非常非常巧合，说得冠冕堂皇一些，又或者可以称之为两个人之间的缘分。
……至于这缘分是善缘，亦或是孽缘。
如今的林安已经无法分辨，常说蝴蝶轻颤翅膀，就可以引发一场时空交错中的重大变故。
变化显露的前提便是足够的时间与空间，少了一样，都不足以成立。
那时候的林安没能预料到，多年后在距离他们重逢的那条小巷子大概两个街区的另一条暗巷中，将会发生一场可怕的凶案。
而自己和孙渺都会被牵连其中，只是他们一个作为目击者，另一个作为受害人，更进一步地说，是死者。
林安甚至都没能料到，在时空上距离更为切近的某一天，他会因为一串小小的钥匙，被迫卷进一场龌龊鬼祟的阴谋，或者是交易之中。
而一切其实都早就有迹可循，只是他傻傻地视而不见，以为目之所及便是所有。
林安已经不太记得那天去孙渺家里是为了什么。
那个时候，他常有空没空去跑去找孙渺，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似的。
养父养母很少回家，照顾他的李阿姨为人很随和，只要不是特别出格的事情，李阿姨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就是贺雨宁隐约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某天突然冷不丁地问出一句：【你最近捡钱了？】
【啊？】林安一愣，【什么意思？】
贺雨宁抿了一下唇：【没什么，就是看你最近总没事喜欢傻乐。】
林安哦了一声，随即又反应过来：【什么叫傻乐，我就不能是单纯的乐天派，心情好吗？】
闻言，贺雨宁也没有多做纠缠，只是默默地低头帮林安检查起作业。
林安抱着本小说坐在一边，时不时朝书桌边的少年瞟去一眼，他方才虽然嘴上说得义正辞严，但其实是有些心虚的。
他没有告诉过贺雨宁，自己跟孙渺重逢的事情。
一来，贺雨宁压根不认识孙渺。
二来，提起孙渺肯定绕不开孙蝶的事情，他不确定孙蝶跟贺子君之间，究竟是怎么个关系。
其实，要是孙渺或是孙蝶想要联系贺子君的话，同在一个城市，是很方便的。
林安也曾试探着说起，自己现在就住在贺家隔壁，如果需要的话……
但是孙渺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
【我们现在的情况虽然算不上特别地好，但生活上完全没有问题。】孙渺诚恳道，【而且，我妈一定不会同意的。】
【啊，为什么？】
【因为……】
孙渺闻言像是有些为难，想了想还是小声解释说，他觉得自己母亲可能对贺叔现在的妻子有什么误解。
孙渺说得很隐晦。所以林安也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想得那个意思。
但人家都这样说了，他也不好意思再追着问些什么。
……其实，那个时候李雨已经过世有一年多了。
林安不知道孙渺和孙蝶知不知道这件事，不过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想起了贺雨宁，他不想在别人面前随意谈论起贺雨宁母亲的生死，更何况李雨在活着的时候也正如母亲一般地亲切关照过自己。
林安想得出了神，直到手里的小说冷不丁地被抽走。
他吓了一跳，后仰着跌倒在椅子里，举起胳膊露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哇，你知不知道，人吓人要吓死人的？！】
【我叫了你好几声了，是你自己跟鬼迷了眼似的。】贺雨宁一脸平静地回答。
林安闻言，诧异地抬了一下眉毛：【有吗？哦，那可能是我看得太入神了。这说明我注意力特别集中，这是少数天生的思想者才能有的宝贵品质，一般人学不来的。】
贺雨宁看着少年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假装笑了一下。
【那你注意力可真够集中的，三分钟都不带换行的。】贺雨宁说着，直接打开手里的那本小说，对着书中的某一页念了起来。
林安越听，脸色越不对劲。
那一段刚好是开篇一个配角的内心独白，在心里演练着怎么跟暗恋对象表白来着，言辞非常之矫揉，情绪非常之暗涌。
……就跟贺雨宁本人的形象特别的不匹配，偏偏对方还用那种没什么抑扬顿挫的语调一字一顿一本正经地读了出来。
简直就不是人类能够做出来的，至少，对于作为普通人的自己来说，多少还是有些过于沉重了。
林安听着听着，平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由地伸手做尔康状：【停停停，可以了。】
贺雨宁倒是听劝得很，当即止了声，似笑非笑地看着少年，缓声道：【现在可还不到一分钟。】
……但是真的已然迫近我生命的极限了呀。
林安在心中无声吐槽。
偏偏贺雨宁看样子似乎还不想放过他：【所以，林同学有从中获得什么有益的阅读感悟吗？】
【这个嘛……】林安吞了吞口水。
天知道，看这么两三行少年怀春的内心戏能有个鬼的感悟。
他就是冲着灵异恐怖的噱头看的这本书。结果，都快翻了将近十页了，还没瞧见一个死人，要不是这样，他也不至于捧着书就开始走神，还走得那么厉害。
【嗯，大概……就是……恋爱脑死得快吧。】林安琢磨着给出一个答案。
这回，换贺雨宁好一阵没有吭声，半晌才冒出一个有些迟疑的：【……确实。】
林安有些稀奇地瞟过去一眼，发现贺雨宁盯着翻开的书页，脸上的神情在复杂中透着几分的匪夷所思与几分的一言难尽。
要说他怎么能在那张几乎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出这么细微的变化，大概就是所谓的熟能生巧。其实，他还真有点小小地佩服自己。
林安从贺雨宁的手中接过小说，看到已经翻开的下一页，本来只是随便的一瞥，却不由地顿住了。
映入眼帘的大段文字，以极其鲜活和细腻的笔触，详尽描写了前一页的那个角色是如何被巧妙地凿开头盖骨，取出脑花做成凉拌菜的整个过程。
嗯……老实讲，要不是知道料理的主要部分取材于人体，整个烹饪和装盘的过程还满引人入胜的。
不去写美食文可惜了。
至少，林安在看完之后，就特别想去食杂店看看能不能搞点猪脑花花尝尝。
不知道是不是他脸上垂涎欲滴的表情太过明显，贺雨宁突然问他，是不是肚子饿了想吃夜宵。
林安闻言，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有豆腐吗，想吃豆腐花。】
贺雨宁本来已经走到了门边，听到这话，按在门把上的手微微一顿，竟是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立刻正襟危坐，一脸乖巧地回望过去。
门口的少年像是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默默说了句：【……以后少看点这种东西。】就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再回来时，还真端着一碗豆花，甜的，亮晶晶白嫩嫩，带着一股子勾人的奶香。
林安感觉自己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不是吧贺雨宁，难不成你还真是个天才？！】
【……】
虽然被夸奖了，但贺雨宁不知为何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很高兴的样子。
不过林安也没在意，舀起勺子往嘴巴里塞了一大口，心满意足地眯了眯眼睛，随即连着几口，三下五除二吃了个底儿掉。
吃完才发现，贺雨宁安静地坐在一边，也没干别的，就是看着他。
林安这才有些不好意思，怎么感觉自己跟动物园里被投喂的动物似的，贺雨宁就好像那些百无聊赖的游客。
他其实一直不懂，动物园有什么好玩的，味儿又大，项目又单一，就是走走走看看看，很没有新意。
【那这个礼拜天一起去书店吧。】贺雨宁突然提议。
林安张了张嘴，感觉有些突然。
但是瞧见贺雨宁转过那双浅色的眸子，看着这边问有什么问题，林安又默默地闭上嘴巴，然后点头说是。
毕竟他手边就摆着刚吃完的空碗，口腔中豆腐花的香甜气息也还未散去。
……正所谓吃人家的嘴短。而且，细细一想，自己好像也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和贺雨宁一起出去了。
【书先没收了。】贺雨宁说着，拿起放在桌上的小说。
林安见状连忙伸手扯住对方的衣袖：【别啊，我还没看完呢，而且这是同学借给我的，是要还的。】
闻言，贺雨宁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忽然问道：【男生女生？】
林安被问得一愣，磕巴了一下才回答说：【男生啊……就坐我前面的那个小胖子，白白胖胖，很喜庆的那个，你上次来学校家长会的时候应该见过的。】
本来林安的家长会一直是李阿姨在参加，可是上一次李阿姨家里临时有事要回去一趟，林安就拜托了贺雨宁。
贺雨宁想了想：【姓齐的那个？】
林安笑了，难得还有贺雨宁会记错的东西：【人家姓杨，木易杨。】
贺雨宁似乎也想了起来，随口答应了一声，就把书还给了少年。
林安抱着书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吃多了饱的还是，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总觉得像是遗漏了什么，半晌他才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然后腆着笑，贼兮兮地凑到贺雨宁身旁。
【小贺同学，刚刚莫非是在担心我会不会早恋？】
【那你会吗？】
贺雨宁从习题册上转开视线，浅色的眸子被台灯的光照得半明半暗，看起来更像宝石了。
林安不知是紧张还是咋的，又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唾沫。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兀自摇了摇头。
【不会的，毕竟，恋爱脑都死得快。】他说着，郑重其事地顿了顿才又说道，【我们这个年纪正是发奋读书，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时候。怎么能因为区区儿女私情，辜负了家庭和学校的栽培，你说对吧？】
言毕，林安目光坚定地看向贺雨宁。后者闻言，微微地弯了弯唇，嘴角随即浮现两颗浅浅的梨涡。
【嗯……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