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上只能坐下一位随行家属,管家乘着顾家的私家车跟随在救护车后,听到顾荆越的回答他的心猛然一沉。
不为顾荆越说他不来。
而是为了,他还没告诉他顾老爷子为什么会晕倒,但从他的语气中不难判断出……
他其实是知情的。
甚至他猜测,这件事是他一手策划的也未可知。
管家喉咙紧了紧,浑浊的双目茫然地看着前方闪烁的蓝光。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然而顾家还没有一个人有所察觉。
“顾总,您之前答应过我的事情,现在还作数吗?”
顾荆越淡声道:“我还需要你替我办最后一件事。”
管家捏着手机的枯瘦的手颤了颤:“顾总,我跟了老爷子大半辈子,他对于我而言就是半个亲人,我……”
顾荆越笑了声,似嘲非嘲,打断他:“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手上沾上人命的。”
沉默良久,老管家沙哑着嗓子开口:“您需要我做什么,请您吩咐。”
……
顾老爷子自前几年大病一场后,身体便不复从前,这一次气得狠了,被推进了IcU急救。
谁也没有预料到,顾老爷子一向偏疼的孙子,刚刚给了他百分之十顾氏股份作为他的成人礼礼物的顾旭阳竟然染上了毒\/瘾,还当着顾老爷子的面当场发作起来。
顾荆越走后不多时,顾旭阳突然不管不顾催着喊着要回家,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他怎么突然言行无状,他就一头栽倒在地上,浑身抽搐,鼻涕眼泪流了满脸,不顾形象在地上鬼哭狼嚎起来。
这把屋内的人吓得不轻,苏华容哭得不成人样。
那些不入流的纨绔子弟喜欢聚在一起玩这个,顾老爷子混过那些个圈子,见识过不少,一眼认出来顾旭阳这是毒瘾发作的状态,气急攻心,痛骂一声后当场昏厥。
一时间家里鸡飞狗,两辆救护车开进家门,一辆载着顾老爷子,一辆载了顾旭阳。
医院的氛围令人压抑,哪怕是以优雅的环境着称的高级私人医院。
送完老爷子,顾振马不停蹄下楼看望顾旭阳。
医生已经采集了他的血液和毛发,送到了专门的检测机构做检查,又给他注射了镇定剂,现在人安静地睡在床上。
苏华容呆滞地坐在他的病床前,始终不敢相信自己乖巧伶俐的儿子会染上这种不干净的东西。
她受到的打击太大,精神还恍惚着,沟通不进去,医生见顾振玉走进病房,简要地将他的情况说给他听。
“顾先生,所以一切都要等检查结果出来之后再决定。”
顾振玉肩膀垮下去,抹了把脸,强打着精神道,“谢谢医生。”
他看着床上的人,那些平时不重视的细节浮出水面。比如他总是吃不胖的身体和总是萎靡不振的精神……
苏华容忍不住落泪,好好的孩子在自己面前露出那副疯癫模样,她心里又怕又气,“阳阳怎么会做这种事呢,他那么听话的。”
“结果还没出来,也有可能不是爸说的那样。”顾振玉安慰她。
楼上急救室情况未知,顾振玉交代几句后,便又回了楼上。
四十分钟后,顾老爷子被推出急救室,只是人还未醒来。
虽然管家第一时间做了急救措施,送医及时,但毕竟年岁在哪里,加上身体底子差,患有基础病,医生初步诊断,这一次昏厥引发了轻微的脑中风,后续情况如何还需要留院观察。
很快,顾旭阳的血液检测和毛发检测结果出来,报告显示他在48小时内有过吸食某种新型毒品的行为。
顾振玉看着报告眼前一黑,几乎能想象到经过这件事之后,顾旭阳再无半分与顾荆越抗争的资格。
顾老爷子说他还年少,所以这次只给了他一半的股份,说是等他大学毕业后,再将自己手上剩下十五个点的股份给他,这样他在公司也有一席重要之地。
他知道,尽管顾老爷子宠着顾旭阳,但也还要再考察他。
此事一出,他肯定老爷子不会将剩下的股份交给顾旭阳了。
他那从来就将公司发展视为第一要务的父亲,怎么会放心将公司第二大股东的位子交到一个瘾君子手上?这等同于给顾氏埋雷。
甚至连他刚给出的十个点,都极有可能被收回。
要送顾旭阳进戒毒所是铁板钉钉的事,顾振玉颓丧着脸下楼,和苏华容商议这件事,老管家留在病房守着老爷子。
又等了近半个小时,老爷子终于醒了过来。
进过一番检查,等到病房消停下来,老管家看着眼前虚弱的老人忍不住眼圈发红。
顾老爷子眼光涣散,插着氧气管,嘴巴吃力地一张一合。
“您说什么?”老管家附耳去听他说话。
“叫……叫……阿越……过……过来。”老爷子喘不上气,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管家听清了,慢慢直起身,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他叹息着回道:“好,我去给顾总打电话,叫他过来一趟。”
顾老爷子眼皮之止不住往下耷,喉咙之间闷出一声粗嘎的:“嗯。”
管家走出去在门口站了两分钟,再次进来的时候老爷子已经支撑不住昏睡过去。
他知道顾荆越不会过来,也并没有打出这个电话,不过只是在顾老爷子这里拖延时间。
老爷子刚醒来再受不得一点刺激,顾荆越知道,也并不打算这样做,因此特意在电话里交代过他,这几日随便找个理由瞒着他就好。
老管家知道,这个善意的谎言不过是顾荆越不想来做压死骆驼的那最后一根稻草,并非他给予的慈悲。
他看着顾老爷子银白的发丝和眼尾深刻的纹路斑点,心头是一片化不开的悲凉,但他也知道自己并没有立场指责顾荆越的残忍,冷血与薄凉。
今日发生的种种,不过是二十年前种下的因果反噬。
怨谁呢?
能怨谁呢?
临近建宁路外婆住的小楼,顾荆越让司机停下车离开。尽管觉得有些奇怪,但司机还是照做。
时间已经逼近零点,深浓的雾气凝成水滴从树梢滴落,顾荆越听着从车顶传出细小的声响,动也不动,一个姿势保持了许久。
车身上沾染了冬夜冰凉的气息,渗透进来,钻进他的骨子里,唯一的热源被他握在手里。
贝母像谁的心一般温热。
久远的记忆侵袭。
他的降生,是被当作赌一个男人宠爱的筹码。
闻心先是深爱顾振玉的闻心,而后才是顾荆越的母亲。他没能够做一个有用的的筹码,发挥出自己被期待的作用,所以他没能够得到闻心的爱。
小时候的记忆太过深刻,所以即使那时候他还小,过去这么多年,被闻心打得遍体凌伤叫着他废物,没用的东西,他这个连亲生父亲都不喜欢的东西……
一字一句,历历在目,仿佛融进了他的血肉里,同他成长至今。
他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说服了自己。
出于本能渴求母亲的爱,但从未得到分毫,他那时候不懂得有人生来就是不被爱的,于是他自欺欺人,告诉自己,他不需要。
他不需要,所以闻心的打骂,伤害力就成倍减少。
只是忍痛,总比忍痛还要伤心,来得容易得多。
他真的不需要吗?
真的……
不需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