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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西北两州节度使孙仲的尸身被府中下人于走廊旁的草丛中找到时,已是虫蝇聚集、尸臭熏天。

西北王府得报后震怒不已,人先前还是西北两州之地的正三品节度使,身居高位,后来皇帝陛下的旨一宣人不仅官没了连命也没了,这种事情无异是让西北王府和使团本就微妙的关系变得紧张了起来。

王府方面甚至出动了西北王的精锐专侍金吾卫,这支部队直属西北王管辖,其中上将军这一最高统帅一任就是由西北王本人亲自挂帅。

据说当初大汉高手如云,几欲刺杀当时大秦的阵前总指挥也就是现在的西北王,就是靠这支金吾卫及其强悍的洞察力和战斗力存活下来的。

后来西北王率军攻克大汉首都长安,大汉灭亡,金吾卫又吸纳了无数大汉高手入编,这也是为什么六扇门在西北的分舵仿佛形同虚设一般,因为其和金吾卫中的高手数量根本不在一个等级上。

可以说句讳忌一点的话,在西北的金吾卫就好比在京都之中的锦衣卫,权势滔天。

这次负责接管西北节度使孙仲一案的是金吾卫副将叶辞,其实当西北王府的众幕僚听到是这个名字时也微微有些惊讶。

孙仲毕竟生前是位实打实的正三品穿紫绣锦鸡的老官人,按理说只派一个副将难免让人有一种王府并不重视的兔死狐悲之感。

可这个人是叶辞,年纪不过三十便已成为西北王亲军中的三位副将之一,更是有西北王府中的小道消息说此人若是再立一次二等战功便可以将那个“副”字去掉,成为西北一手遮天的金吾卫大将军。

此时叶辞刚在西北王府受命调查此事,转头出门就看见一位笑意盈盈的公子模样的人正看着自己。

叶辞行礼道:“金吾卫副将叶辞见过郡主。”

“公子”笑道:“叶哥哥怎的如此见外,都说了你见我不必行礼,让外人瞧见了还觉得我们生分呢。”

叶辞听到这话,不禁一阵头大。

他硬着头皮道:“属下还有要事处理,还望郡主见谅。”

那“公子”笑眯眯道:“叶哥哥莫急,我也好久没去看看浅浅了,不如我们一起去你府邸如何?”

叶辞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他家中有个亲妹妹名为叶风浅,本是性情淑君,对其是极为疼爱,他那些属下甚至都称他是护妹狂魔。

奈何妹妹从小就跟这位云乐郡主“厮混”在一起,琴棋书画不学非要去学舞刀弄枪,抹茶研磨不学非要搞那什么“女扮男装”,还搞得自己常常一副侠义心肠的模样,在西北境上到处惹是生非,搞得那些江湖门派对她们两是又哭又怕,还偏偏不敢对她们不敬,每次折腾到最后往往要耗光一个门派十年底蕴,最后还得恭恭敬敬把两位姑奶奶给送出门一个劲儿的赔不是。

现在他手下那些金吾卫的茶余饭后的谈资就是自己的妹妹何时嫁人,何人敢应,甚至还有开玩笑似的专门下注的赌他妹妹一辈子嫁不出去。

至于之所以没说那位郡主大人,则是不敢。

叶辞有些犹豫道:“这……不太妥当吧。”

那“公子”眉毛一挑:“你说什么?”

叶辞无奈道:“属下遵命。”

于是那“公子”心满意足的点头道:“叶哥哥,那我们就快些走吧。”

叶辞虽然心中极为不愿,但也只能跟着轻车熟路的郡主大人走向自家府邸。

叶辞的府邸不同于一般武将,是一座别有寓意的山水园林。

他自幼熟读诸子百家文着,又自研兵书史册,着实谈得上是一名儒将,马上能打江山,马下能治天下。

走进院子,假山不绝,流水潺潺,叶辞有些自得道:“这假山是新从苏州搬过来的,每一块皆是由三到四名挑夫交替日夜送达,为了保证质量甚至还专门聘请了一些江湖武夫庇送。”

“公子”一阵欣赏过后点头道:“还行吧,就是比起我家的小了那么……十几圈吧。”

叶辞闻言无奈一笑:“我家自然无法和王爷家相比。”

她看过院子里的新气象,突然拿出一柄扇柄缀了一缕罗缨的扇子摇了起来,悠悠道:“石令人古,水令水远,园林水石,最不可无。”

叶辞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跟头,道:“郡主何时学会的诗词?”

“公子”好像没听见一样,一边摇扇一边继续道:“一峰则太华千寻,一勺则江湖万里。”

词曲意长,好似感叹古今。

叶辞默默听完,突然正色道:“属下先前对郡主误会颇深,没想到郡主韬光养晦、文武双全、简直是西北文曲星下凡,赎属下先前眼拙,不识抬举。”

“公子”看着他,笑眯眯道:“那我以后要找浅浅玩副将大人是拦还是不拦呀?”

叶辞保证道:“绝对不拦。”

“公子”一听这话,也顾不上装斯文了,撒起脚丫子就往叶风浅的闺房跑,还不忘带一句:“那就多谢副将大人了。”

待郡主走远后,叶辞身边一位亲军悄悄问道:“副将军,难道真的不拦了?”

叶辞翻了个白眼,道:“我去拦?还是你去拦啊?”

亲军一听要自己要拦,满脸苦笑道:“属下哪有这个能耐,敢拦郡主,怕不是嫌自己家底忒厚实了才是。”

叶浅风的闺房内。

不同于一般女儿家的娇贵,反而有些清清冷冷地,墙上尽是各地名剑,有些是叶辞当初打天下打来的,还有一些是西北各江湖门派自觉的上贡,更多的则是那位郡主带过来的,小时候每次郡主来玩都要从王府中带来一两柄名剑,因此闺房不大,满满当当的名剑倒是有十几把之多。

“浅浅,你看我这有一件新宝贝,”那“公子”一边得意笑道,一边晃了晃手中那柄罗缨扇子,上边写满了诗词文赋,但写得之多,非但没有一丝诗仙气息反而有一股卖弄辞藻的穷酸之感。

叶风浅微微一笑:“你就用这个骗过我哥的?”

“公子”老脸一红:“那哪能叫骗,我又没说那诗是我写的,还不是王府那些下人们告诉我你们家搬来了新的假山,不然我也不会弄这个破扇子。”

她盯着这柄扇子细细看了几眼,啧啧道:“要不是我那晚碰到一个喜欢摇扇的色胚,我也想不到这么好的点子呐。”

叶风浅有些疑惑道:“色胚?”

“公子”撇嘴道:“是个锦衣卫,长得还人模狗样的,但行为简直禽兽不如!”

叶风浅一惊:“他占你便宜了?”

“那哪能,”“公子”扬了扬拳头,“他要是敢占我便宜师父早把他手剁了,可惜那晚让他溜了,不然锦衣卫又如何,我一定让他知道西北到底是谁的地盘!”

叶风浅又有些惊讶道:“他能从宋别前辈手中逃走?”

“公子”听到这个,似乎颇为生气,道:“那是他运气好有同僚!否则下次让我遇到他一定将其抽其筋骨、除其手足……”

她突然道:“我听爹说孙仲节度使死了?”

她印象中的那个老官人几乎一辈子都穿着一身官服,好像那是他值得炫耀一辈子的事情。

叶风浅点了点头,道:“王府方面让我哥接案,只要能办成这件事我哥就能荣升金吾卫大将军了。”

“公子”思量片刻,突然莫名一笑,道:“恭喜你哥!”众人闻老剑仙王晟所言皆是变色。

郡主脸色有些惨白。

宋别突然上前一步,抱拳道:“老前辈恐怕是有一些误会,魔教早就于二十年前灰飞烟灭,何况郡主何等身份,怎能容忍此等污蔑?”

从来喜怒不见于色的书生此时面无表情,他的声音到后面有些寒意,看着那位老剑仙眼神冷漠。

王晟看了书生一眼,捻着胡子笑道:“今日若是我非要带这位郡主走,敢问在场有人能拦得我吗?”

他先是看向书生,再看向一身飞鱼服破破烂烂的崔绣,最后瞥了一眼一身修为随时可能崩碎浑身是血的湛卢,笑道:“就算你们三个一起上也只怕不是老夫的对手。”

叶风浅轻轻握住李时毓微微有些颤抖的手,轻声安慰道:“时毓莫慌,那老头不过是胡编乱造的,怎么可能......”

那席红衣只是闭着双眼轻轻摇头,脸色有些苍白。

“是与不是,恐怕老前辈也并非做得了决定。”

一个有些醇厚的声音突然响起,说话很慢,像是阅尽了人生的沧桑,又像是冥冥之中的弦外之音。

声音不大,却仿佛响在众人心头一般。

老剑仙闻言皱起眉头,看着众人身后那批官员中突然走出一个丰神俊朗的中年男人。

那人没有穿那件蓝色蟒袍,也没有佩戴那柄号称八荒皆破的白泽剑,只是上前一步握住了自己女儿的手。

李时毓挣扎了一下,却没挣脱。

宋别等人虽然意外自家王爷竟然一直藏身于一众官吏之中,却也反应极快。

“属下见过王爷!”

中年男人只是站在那里,却仿佛天地之间骤然只剩下他与那位东临剑仙,又令人不敢逼视。

仙成之下皆蝼蚁。

王晟长叹一声:“当年一见已是十年之前,没想到啊......”

其实和自家公子决定出走这趟西北之行,他们就准备好了迎接最坏的结果——直面那位大秦第一藩王。

但真正和这位王爷碰了面,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王晟看着对面这位武榜第二,有些感叹。

那辆藏青色马车的帘子忽然被掀起,上面下来一个翩翩公子,头顶金冠,身着藏青色蟒袍,腰间挂了金腰带,下来之后恭恭敬敬走到中年男人面前行了个礼。

“侄儿李俊衫见过王叔。”

中年男人只是面无表情的受完这一礼。

三皇子缓缓抬头,苦笑道:“要是我知道这次过来会碰到王叔,打死也不会过来了。”

他紧接着道:“不过错事已酿成,我还希望王叔能给我个机会。”

他站在那里,然后西北王拍了拍他肩膀。

三皇子吞了口唾沫。

拍得其实不重。

但他完全相信,这位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王叔若是想要他的命,只怕那位东临剑仙是拦不住的。

西北王看着车上那位好像有些感叹过去的老剑仙,竟是先行了一礼:“晚辈李汉平对老剑仙先前不敬之言,还望老剑仙见谅。”

但中年男人随即又缓缓道:“可老剑仙千里迢迢就是为了带走我女儿而来,空凭无证,就算老剑仙再过侠义心肠,只怕也说不过去吧。”

“十年前,我曾在京城中见过老剑仙一面,那时东临剑仙浩然正气荡人间的说法可是传得家喻户晓,怎么今日却沦落至此?”

西北王一手握住李时毓的手,轻声道:“这样的老剑仙,怕是会让世人失望的。”

王晟缓缓喝出一口气,感叹道:“李汉平,你是老夫见过的最具“剑骨”的天才,若是你不穿这身蟒袍,这个江湖必定是属于你的。”

老剑仙一字一句道:“三十年前有东方朝辞,三十年后有你李汉平。”

宋别等人闻言俱震。

只有他们这些老一辈江湖人才能明白老剑仙王晟这句话分量究竟有多重。

甚至重到可以和紫禁城里那座大秦开朝武德元年重鼎媲美。

中年男人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可我现在也没穿蟒服。”

王晟微眯双眼,周身几次欲聚起真气,却又散开。

最终老剑仙只是摇头叹了口气:“你们这些人呐,说话就是不说个全头,处处打机锋,真当自己是那国师府里的和尚吗?”

王晟摆了摆手,缓缓道:“罢了,罢了,既然今日你李汉平都亲自露面,而不是那西北王府的影子过来跟我一通厮杀,我也就当白跑了这一趟便是。”

李时毓突然想要上前,却被西北王紧紧拉住。

她转头看了一眼丰神如玉的中年男人,紧咬牙关,眼眶有些红润。

王晟随手一探,那被宋别点了穴的青年直接被抓到车前。

他随意瞥了一眼书生宋别身上的那柄照胆剑,笑道:“剑也不必还,是他凭自己本事丢的,将来还得凭他自己的本事再拿回来。”

宋别闻言微微颔首。

三皇子对着那位西北王苦笑一声:“这次北上真是打搅王叔了,臣侄实在惶恐......”

西北王看着他,突然温声道:“这么多年不见,我记得你小时候总是怕那些牛鬼神蛇,甚至连每次夜里入厕都要喊一两个小太监陪,不然就要大哭大闹,搞得整个重华宫都不得安宁。”

三皇子闻言有些窘迫:“王叔说这些嘲笑我作甚。”

中年男人微微一笑:“你现在还怕吗?”

年轻人微微一怔。

仿佛从记事起,这位自小便在身边的王叔就从来没有对自己笑过。

他一直觉得是自己那位爹爹对这些叔叔的规矩太过严苛。

直到他慢慢长大,头上一直顶着那位穿杏黄色四龙纹的太子的东宫之后,他才渐渐明白这些尚未就藩以及就藩之后的王爷的苦衷。

那座京城就像是一汪望不到尽头的深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中年男人遥望空中缓缓落下的枯叶,轻声说道:“以前怕的是没有人在身边,现在怕的是处处有人心。”

三皇子轻轻咀嚼这话,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浑身剧震。

随后他再次恭恭敬敬地就要行礼,却被西北王抬手拦住。

中年男人温声道:“此时此刻,我们只是叔侄,而非君臣。”

三皇子闻声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他有些哽咽,对着中年男人低声说了些什么。

最后西北王就站在那里,目送眼眶通红的蟒袍年轻人登上马车,看着那辆藏青色马车缓缓驶向远方。

先前还声情并茂的中年男人此时却面无表情。

他缓缓摩挲着拇指上那枚碧玉扳指,背负双手,眼神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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