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城以西北王府为中心,诸多将军和权贵的府邸以官职、爵位高低依次铺散开来,一眼望去只觉高楼广园,叫人心生敬佩,即便是在这地贫的西北之地也能有如此不输京城建筑的气派。
一处庭院内,菊花满地,有人在亭子里边,带了一壶菊花酒,正在观赏一众满菊。
此人面色花花,眼角周围还有一层不浓不淡的眼影,硬是将自己那对本来样貌平平谈不上好看的眼睛给画成了一对桃花眸子,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青楼里的**,看一眼就叫人心生嫌恶,很难想象西北王府内为何会有这么一个人。
这人品了一口菊花酒,再看一眼满园菊花,一脸迷醉。
院子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此人一身紫袍,脸庞英俊,腰间跨了一柄短刀,刀柄处挂有一缕流苏,有些像锦衣卫人手一柄绣春刀,只是刀式并没有那么长,虽然避开了绣春刀刀身不够坚硬一但碰上名家利器不易抵挡的弊端,但也失去了长刀身挥舞所带来的惯性,两者也算是各有利弊。
他看一眼正陶醉于一众菊花的妖媚男人,神色有些鄙夷,说道:“郡主都失踪半个月了,你还有心情在这玩弄这些花花草草,真是让郡主平日里白陪你赏花赏草了。”
妖媚男人闻言捏了捏兰花指,朝紫袍男人挥了挥手,道:“郡主向往的是江湖的意气风发,你这个老大粗懂什么?再者王爷早就安排妥当了,郡主的事还轮得到你这个老大粗指手画脚不成?”
紫袍男人看了妖媚男人的兰花指,眼神里的厌恶不加掩饰,闻言冷哼一声:“王爷排的谁去接应郡主?都这么久的时日了,还没接回郡主,真是个废物!”
妖媚男人呵呵一笑,似乎有些幸灾乐祸道:“苏紫,你可要记得你刚才所言啊,此次前去接应郡主的可是那位影子大人啊。”
紫袍男人闻言神色有些不自然,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妖媚男人手舞足蹈地打断道:“哈哈哈,苏紫你可别想逃罚,待影子大人回来后我必定按着你的原话一五一十地报给大人。”
紫袍男人神色鄙夷道:“不用你去,待大人回来后我自会去领罚。”
妖媚男人呵呵笑道:“哟哟哟,不愧是苏紫将军,风流名动天下人,满城尽是流苏刀!”
苏紫对于这个妖媚男人话语间的讽刺并不上心,既然已经知道郡主身边有那位大人在,那么他也就放心了。
苏紫转身欲走。
妖媚男人突然“哎”了一声,“别走啊,臭男人。”
苏紫停下刚想迈出的脚步,有些嫌恶地望向妖媚男人,“陈瞳,我警告你,别用这种语气跟老子说话。”
陈瞳“哎哟”一声,扭着身子下来,递给苏紫一壶酒,笑道:“给,尝尝我去年新酿的菊花酒。”
苏紫微微一愣,心道这人妖怎么会主动给自己送酒,犹豫了片刻,还是接过了酒。
陈瞳心心念念道:“这菊花酒你别看它颜色只是微微偏黄,但其中除了上好的西北甘菊外我可是还添加了生地黄、枸杞子、当归等白鹤馆的精选药材,最后加之东北的糯米晾干之后的药汁酿造而成。”
“菊花舒时,并采茎叶,杂黍为酿之,至来年九月九日始熟,就饮焉,故谓之菊花酒。”
苏紫听完陈瞳的唠唠叨叨之后,眉头微微一皱,接过了那壶菊花酒,“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瞳却不说话,笑着看向那壶菊花酒。
苏紫犹豫了一会,还是尝了一口。
他并非嗜酒之人,犹豫常年跟随王爷奔袭作战,也不常饮酒,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品酒。
菊花酒刚一入口,其味清凉甘甜,下肚之后稍微有点烧肠,但不令人上头,现虽是秋天,喝酒之后却感觉如沐春风。
不过紫袍男人并不惊讶,因为陈瞳每年都会做一次菊花酒,味道都会是如此的好,只是这一次不必往日的清甜,稍稍苦涩了一点。
苏紫淡淡道:“看来你的酿酒手艺退步了。”
陈瞳那对桃花眼闻言眯了眯,笑道:“可我怎么觉得,这个味道的酒,却更合适如今的你呢?”
苏紫闻言皱眉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自从这个家伙开始给了平日里极少喝酒的自己一壶菊花酒开始,苏紫就隐约觉得这人包藏祸心,毕竟他们一个是西北镇总兵官,一个是金吾卫游击将军,双方互相不顺眼已经是多年了。
陈瞳那对桃花眼弯了弯,笑道:“金吾卫的叶辞副将你应该不陌生吧。”
苏紫闻言只是冷冷看着陈瞳,叶辞他当然知道,此人不仅年纪轻轻便已然生成金吾卫副将,只要再立一个二等功便可以将那个“副”字去掉,成为一手遮天的金吾卫大将军,到时候便可以与他们二人平起平坐了。
只是让苏紫记住叶辞的不仅仅是这些而已。
陈瞳继续笑嘻嘻道:“昨日叶辞将军专程到我府上,给我说了一件趣事。”
苏紫目光冷冽,这两人虽然同为金吾卫,但实际上却并没有太多的交集,要说叶辞主动去找陈瞳,苏紫自然是不信,只当这个死人妖又在胡编乱造。
陈瞳突然压低了声音,像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样,悄声说道:“叶辞将军的那个妹妹叶风浅,你应该比我更熟悉吧。”
苏紫听到这个名字猛然一抬头。
陈瞳笑眯眯道:“浅浅最近很是茶饭不思,常常在庭院里对着假山流水发呆,一站便是好几个时辰,怕是有了心上人呐。”
苏紫冷笑道:“浅浅?你也配?”
陈瞳皮笑肉不笑道:“我不配,难道你就配?人家心上人都要住进心窝子了,你这个老大粗却还是在这里跟我这个游击将军耍嘴皮子?”
苏紫闻言气息有些不稳,他猛地一甩身上的紫袍,转身离去。
待苏紫走出院子之后,陈瞳那对桃花眼微微眯了眯。
这个老大粗这次怎么这么冲动?有点不合常理啊。
他那双不知用什么膏药抹过的白嫩如女子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下巴,那对桃花眸子里若有所思。
王爷此前曾将他召到王府的那间会议室内,专门警告他不要让金吾卫插足郡主一事。
那席蓝色蟒袍面无表情地敲打着当时房内一众金吾卫心腹,连一个京中贬来的老官人都看不住,还想插手郡主一事?
因此那位影子大人竟然也是亲自出马。
想到此处,陈瞳不禁叹了口气,看了一地菊花,不禁无病呻吟道:“菊花残,满地伤,满地伤啊。”众人见那公子哥竟是不顾紫阳真人,而是起身去喂一个小小的婢女,不禁骇然。
这位公子哥究竟是何方神圣?
莫非是某个隐世家族的嫡传,还是某官府大人的私生子?
要知道此次宴席不仅是聚集了江湖上的黑白两道,连那冀州十三县的县令都派出了相应人手拜贺,更甚者还有一位官府千金亲至紫阳山庄与那位紫阳真人交好。
若这位公子哥真是某个官府世家出身的,那他爹岂不是至少得是个一州太守起步才能有资本狂妄至此?
蓝月姬等“老四门”掌教见状嘴角微微上扬。
什么时候紫阳老儿竟也有下不了台面的时候了?
紫阳真人见崔绣没有理会自己,也是没有料到,微微一愣。
这次“上面”派下的人似乎有点不同以往啊。
他脸色不变,转过身来对桌上其他掌门笑道:“来,我敬各位掌门一杯!”
各位掌门闻言纷纷起身敬酒,他们可不是那位公子哥,身后也没有像一州太守之类的大人物,生怕在紫阳真人跟前落了个不敬的名声,以后在西北一地怕是少不了被穿小鞋。
李时毓坐在座位上,想要转头对崔绣说些什么,却被崔绣一把按住,给她嘴里塞了两块羊肉泡馍。
李时毓一张小嘴几乎都要给泡馍撑满了,她瞪大眼睛,坐在座位上心中暗自气鼓鼓道:若不是害怕露馅,本郡主定要给这个色胚两个大嘴巴子,亏得他还去过那么多青楼,女孩子能这么喂吗?这是喂猪还差不多!
崔绣一边往李时毓嘴中塞泡馍,一边暗自观察桌上形势,心中已经有了些许打算。
至于李时毓,他从来没有把这个小妖女跟娇滴滴的女孩子联系到一块去,想怎么喂就怎么喂,即使她现在的确是一身玉颜女装。
桌上众人坐下之后,那位白满楼剑仙突然起身,对着崔绣抱拳朗声笑道:“这位公子,老夫乃白满楼掌门,江湖上的朋友人称老夫白楼剑仙,不知可能与公子交个朋友啊?”
紫阳真人看着那位白楼剑仙,眼神微眯。
白楼剑仙好似根本没有注意到紫阳真人毫不掩饰的锐利眼神,笑着望向崔绣。
正在给李时毓喂泡馍的崔绣慢悠悠地把脑袋从她肩上挪走,亦是端起酒杯笑道:“早就听闻白楼剑仙为冀州第一剑客,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这相当于就是站队分帮了。
曾经的“老四门”怎么可能甘愿对紫阳山庄俯首称臣,此次前来必定是埋有后手,莫非就是眼前这位公子哥?
而紫阳真人闻言则是眉头紧皱。
这位“上面”来的使者究竟是什么意思,这次是专门来给他的庆贺大典添堵不是?
莫非是那位“大人”对自己最近操办的事情不太满意,专门派人来打压一下自己的气焰,莫让自己太过得意?
想到这里,紫阳真人淡然一笑。
那位“大人”果然是深思熟虑,对于人心的把控了如指掌。
于是众人就看见白楼剑仙和那位公子哥就在那紫阳真人眼皮子底下碰了一个杯,偏偏那位紫阳真人还没有表示任何不满。
这可是稀罕事啊!
崔绣正欲弯下腰继续给李时毓喂泡馍,却见到一位神态艳丽、衣着有些暴露的女子和一个黑衣和尚又是起身。
“蓝月门掌教蓝月姬见过公子。”蓝月姬眼神如媚道。
“和尚与施主一见如故,今日就以茶代酒,想和施主交个朋友。”那位黑水神僧微微一笑。
崔绣闻言倒是有些意外。
据他所知这位蓝月门掌教是个床上功夫极佳的狐狸精,自身实力不算太强,但所交之人大都是西北权富。
而这个黑水崖的和尚则比较低调,平日里也不见他有些什么大动作。
崔绣笑着应酬,也和这两位主动“请缨”的掌门碰了个杯。
饮完酒后,他弯腰对李时毓附耳轻声道:“郡主吃好没?”
嘴里还没咽下泡馍的李时毓闻言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崔绣对着桌上众人扬了扬酒杯,微微一笑,”在下就先告辞了,各位慢慢吃着。”
众掌门一时有些迟疑,这位公子哥先是得罪了紫阳真人,又与“老四门”一阵觥筹交错,搞得他们这些小门小派就像是在山雨雨欲来风满楼般摇曳,一个不小心轻则伤筋动骨,重则灭门绝派,以至于除了刚才和崔绣碰杯的“老四门”都没人敢起身相送。
紫阳真人突然起身,淡然一笑道:“既然公子和你的爱妾已经吃饱喝足,那么就快些去休息才是,莫要在让酒桌上的这些俗礼扰了公子才是。”
众门派包括“老四门”掌门闻言皆是惊讶。
这位公子哥背后的势力竟然已经恐怖到如此地步了吗,居然需要这一向自命不凡的紫阳真人不计前嫌般的讨好。
一时间除了已经站起的“老四门”掌门,其余十五位掌门皆是起身,对那位身穿白色深衣的年轻人抱拳道:“公子慢走。”
崔绣笑着摆了摆手,带着李时毓走出广场。
紫阳真人望着崔绣离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
黑水和尚垂眸吃了一口素面,看了一眼那白色背影,眼中意味不明。
待崔绣带着李时毓走回自己的庭院。
一袭红衣还没来得及发作崔绣的野蛮喂食,先笑道:“只是一枚令牌就把那个什么紫阳真人吓成这样,看来你演技不错嘛!”
崔绣笑了笑,打开房门,走进其中。
他轻声道:“这次其实最让我意外的,还是那位紫阳真人。”
李时毓闻言不解。
崔绣给李时毓和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坐下道:“关于老四门,你知道多少?”
郡主闻言摇摇头。
崔绣轻笑道:“据我所知,老四门没有一人是庸才,这种门派纷争之中,凡是稍微少点心眼的,根本走不到这一步。”
他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是在演,可万一他们也是在演呢?”
李时毓闻言微微蹙眉。
他看了看手中的茶杯,五指捏着杯子翻转,目光深邃,“无论谁是那个后手,今晚肯定不会是个平安夜。”
“我们已经被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