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西北王府与京城使团一起游赏崆峒山,王府方面不仅云乐郡主亲临,西北地头蛇宋别也在此列,还有那位金吾卫副将叶辞的亲妹妹,可谓是阵容浩大。
反观京城使团,这次只是派出了一些不大不小、无关紧要的官吏,看上去是丝毫不给西北王府这个面子。
不过郡主大人看起来并不在意,一路登山玩水,全当自个儿放松了,一会拉着叶浅风看那峰林耸峙,一会又看那怪石嶙峋,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到处东奔西跑,搞得那些王府下人是焦头烂额。
宋别跟在使团最后方,玉面上始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其实王爷对于金吾卫破案一事指望并不大。
金吾卫中虽说高手如云,但毕竟根基还尚浅,大多吸收的是江湖上的现成高手,几乎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一套武功体系,单打独斗尚可,但相互配合之间并不默契。
况且能够在王府眼皮子底下杀人,还能不留蛛丝马迹全身而退,这说明什么?
王府里有内鬼!
王爷曾说过,最坏的结果甚至不是那位国师府里的玄衣和尚,而是那位京城中常年不露面的“老大人”借他身布局,杀人不沾血,跟王府里的内鬼来了一个里应外合。
只是宋别没有想通的是,那位“老大人”和孙仲节度使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
书生看了一眼山脚,心中略微估量,此时他们一行人应该已经走到半山腰的位置了。
云雾似乎就在离众人头顶不远处。
那些鱼儿也该上钩了。
叶浅风与李时毓走在队伍最前面,郡主对着山水一顿指手画脚,得意道:“将来本郡主成为了传说中的大宗师,一定带领一帮江湖高手把所有天下都这么好看的地方都看个遍!”
叶浅风闻言面带笑意,并不去打击郡主难得的豪情。
叶浅风轻声道:“据说当年大汉正盛之时,我们大秦还是南边一介蛮夷之国,那位大汉天子曾经车过鸡头道,登临崆峒山,问道仙人广成子,广成子见大汉天子有至道之相,遂保大汉百年风调雨顺。”
李时毓闻言并不作答,目光深邃。
不管大汉当年如何强盛,往事如尘埃,终归是她爹爹的手下亡魂罢了。
山脚下。
一个腰间佩剑的青衫剑客犹然上山,头上戴了一顶斗笠。
不过跟一般剑客不同的是除了腰间那柄佩剑,他的背上还背了一个较他身形都要稍大一圈的大匣子。
若是宋别跟他见了面仅凭身形就一定能认出此人就是当时偷偷溜上客栈屋檐的偷听之人。
剑客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块糕点,取下斗笠,几口吃下,竟是一个青年男子,看着约莫不过三十,很难想象这般年纪便能瞒过众多高手于顶楼偷听。
青年看着遍地的好山好水,微微一笑:“西镇奇观甲天下,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他又吃了块糕点,口齿不清地喃喃道:“这次要是拿下了云乐郡主的脑袋,玖儿定会开心。”
大昭寺门前。
这天大昭寺来了一个老道士,只是这老道士跟所谓的仙风道骨是半点都不沾边,一身白道袍都快脏成黑袍子了也不见清洗,看门的小和尚还以为是哪个叫花子来了,忙进寺庙里拿了两个大馒头递给老人。
老人见到馒头两眼放光,笑嘻嘻的接过,跟看门的小和尚说他是寺庙方丈的老朋友,多年不见,好不容易过来看看,说着就要往里走,小和尚还没反应过来,拦都拦不住。
老道士走到主殿,看到方丈坐在佛前的普陀之上,大大咧咧道:“老和尚,来看你了啊,也不出来给老道我洗尘洗尘?”
方丈闻言无奈一笑,“这么多年没见,怎么今天有空来找我?”
老道随手抓了个蒲团坐下,开始唉声叹气,说外面现在这世道变了,以前随便在街边摆个算命摊子,再请一两个托儿,保管一天就能挣十几两银子,每日的酒钱、饭钱都能一并给包下了,甚至还可以偶尔点个二两牛肉下酒!
老道说着说着口水差点流了一地,啧啧道:“那滋味,真是给我神仙也不当,罢了,给你这和尚说了也不懂。”
老道说话之间三两下就把馒头给吃了干净,手指在道袍上随意抹了抹,继续说道:“还是以前好啊,现在人们宁愿到寺庙里面烧香拜佛,都不愿意再去相信街边的算命摊子喽。”
说到最后,老道好像意犹未尽,猛地一拍大腿,道:“老和尚,你评评理,凭什么现在大秦就尚佛不尚道啊,明明都是教,敬那佛祖菩萨和敬那道祖那有啥子不一样嘛,真是不懂当今这个世道了。”
老方丈只是笑而不语。
见老和尚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老道心中有些急了,表面上却不动身色,又叹了一口气,道:“哎,老和尚,你说我要是当年大汉亡国的时候就弃道从佛该有多好,说不定现在也能混来个方丈当当,你说是也不是?”
方丈只是默默打坐,并不应答。
老道这会是真有些急了,道:“老和尚,咱们两当年好歹是过命的交情,你还真以为你修出了什么佛道啊,兄弟我这会日子着实有些难过,我听说你们寺庙虽然早就落寞了,但好歹每日香火钱还是不差的呀,收留我一个,也不会给寺庙造成什么负担吧。”
方丈微微摇头。
老道见状真的有些哀色,近乎哀求道:“老和尚,你莫要如此无情呐,我千里迢迢跑来找你救命,弟弟我可就你这么一个信得过的人了啊!”
方丈轻轻叹了口气。
老道以为事情还有转机,忙道:“你也不用给我安排什么房间,那个庖......庖屋也行!”
只见方丈轻声道:“觉心,去给这位老师傅拿十两银子,送客。”
老道闻言满脸怒容:“老和尚,你翻脸不认人是不是,我......”
方丈面无表情道:“施主与我本是有缘,佛也好,道也罢,心中存善,方可证道。”
老道满脸不屑,转头看了一眼拿着银子过来的小和尚,一手抓过银子,呸道:“既然老和尚如此绝情,我自己会走!不用送!”遂甩袍走出主殿。
待老道走出寺庙后。
小和尚有些疑惑,问道:“方丈,那位师傅是谁呀,你们有过命的交情?”
方丈微微一笑,说是一个故友罢了。
当年他辗转多折才来到西北,刚到此地和一位以摆算命摊子为生的道士一起住在一间客栈,后来被贼人盯上,那道士躲在房里看着贼人的刀光子吓得差点昏过去,不敢出声,他便走出房去劝导那货贼人,贼人不愿改邪归正,仍要夺人财命,他便打断了贼人的手筋,当夜就走出了客栈。
小和尚问道:“可那位老师傅怎么找到我们寺庙的?”
方丈笑着摇了摇头。
万物自有他的生存之道。
小和尚又问道:“那位老师傅就是道士吗?我这辈子还没见过道士呢。”
方丈仍是笑着摇了摇头。
“以后会见到的。”
老僧不愿说那人是道士。
人间百态,不足为怪。
他只是温声道:“大道不该如此小。”郡主一行人渐登山巅,曲径通幽。
四周不知何时起了些云雾,两旁古木参天,不像刚才山腰之时可以一眼览尽山下美景。
众人穿过三教洞,叶风浅看着眼前的一座真武殿,轻声道:“崆峒山又有‘道山’别称,相传曾经除了那座武当之外还有一座名为全真的道教宗门立足于此,可惜早也随风消散了。”
郡主对这些道教事闻不甚了解,闻言只是微微点头。
一行人走进真武殿,准备歇息一下,最后一小段路登了顶,此次重阳也就算讨了一个寓意。
龛台正中设置铜铸玄武,左右彩塑周公桃花站像各一尊,龛台左右侧下方各塑龟蛇化身站像一尊,殿内还设有左右彩塑四大灵官站殿神。
叶风浅对着龛台上那尊龟蛇玄武像慎重一拜,口中念念有词。
“愿真武大帝保佑我哥哥岁岁平安,保佑云乐郡主和我能嫁个如意郎君......”
说到后面,她声音细弱蚊吟,几乎微不可闻。
李时毓站在她身边,心中一笑,但此时不好取笑于她,也装模作样地跟着一拜。
书生宋别悄然走到郡主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李时毓闻言淡然一笑。
她和书生走出真武殿,边走边问道:“山脚下只上来一人?”
书生微微点头,“我们安排在山脚下的人马故意把他放了上来,如果我没猜错,那人应该就是那日在客栈之上偷听的人。”
郡主闻言有些泄气,道:“我还以为会钓出什么大鱼呢,结果就这么个小虾米。”
书生微微一笑,“郡主可莫要轻敌,两军对垒,骄兵必败。”
李时毓不耐烦地点了点头,扇了扇手里那柄罗缨扇子。
就在她扇开扇面之际,一道诡异的剑光沿着扇面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刚好躲过了李时毓的视线,破风之声直奔她的咽喉。
宋别反应极快,腰间佩剑直接飞出剑鞘,青玉剑柄刚好挡住了那道剑光,迫使其改变方向。
那道剑光终于站立身形,停在宋别和李时毓不远处,缓缓将手中长剑平立。
郡主一席红衣微微摇扇,打量了一下对面。
那人头顶斗笠,身着青衫,手中那柄剑看上去不像凡品,遥遥指着他们。
李时毓微微抬起头,轻声道:“来者报上姓名,西北王府不杀无名小卒。”
然后她就看见对面那人仿佛不知天高地厚一般,左手摘下斗笠,是个青年模样,笑道:“青玉门不过堪堪进入天下前十门派,而整个门中不过一名九品。”
他剑尖遥指宋别,笑道:“都说青玉门掌教驻颜有术,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莫非这才是你能一直留在这位郡主身边的理由?”
李时毓闻言报以冷笑。
宋别脸色不变,玉面上始终波澜不惊,他缓缓握住手中的青玉剑,微微一笑,“希望阁下的武功能和嘴一样厉害,否则今日只会平白送了性命罢了。”
客栈内。
崔绣才送走了郡主那封花里胡哨的信,隔了不到两个时辰又来一封。
不过这封信件十分特别,是由一只通体黑白相间的军鸽送达。
崔绣取下信件翻看,信上寥寥百字,看完后微微皱眉。
信上的署名是金吾卫副将叶辞,大致是说西北王府里有内鬼,现在郡主包括他妹妹在内的一行人正在崆峒山上,成功钓出了一条大鱼,大到不可思议那种。但王府中内有奸细,调动金吾卫过去恐怕会打草惊蛇,希望他崔绣能亲自过去一趟,截下这条大鱼,到时好处对半分账。
崔绣放下信件,马上换上一身飞鱼服,在马上默默推演。
西北王府里有内鬼他这点他心中有数,但他没想到的是西北王竟然舍得让他的宝贝女儿去当这个诱饵。
都说西北王爱女甚至畏女,如此做法到底是传言是假还是西北王其实另有伏笔?
可若如此的话又为何让他来趟这一蹚浑水?
而以王府方面表态的信件竟然都如此强调这条大鱼,这会究竟是人吃鱼还是鱼吃人哪里说得清楚。
况且孙仲一案如今已经查到了瓶颈期,追到六扇门之后根本查不出后面的黑手,他很怀疑这个六扇门西北分舵的主事陆川是不是早就被蒙在鼓里让人给耍了一个借刀杀人而不自知。
所以为今之计他只能快马加鞭到达那座崆峒山脚,截下那条大鱼,一览真相。
山脚下。
一辆藏青色马车缓缓停靠在崆峒山脚下,马夫轻声说道:“公子,这里便是崆峒山了。”
车内那人缓缓撩起满缀珍珠的帘子,看了一眼秋中山色,一个较为柔软的男声赞叹道:“的确是西来第一山,果然名不虚传。”
马夫微微一笑,道:“只是希望这趟西北之行莫要太无聊了才是。”
那位公子闻言笑道:“有您在,除非那位西北王亲自出马,否则还谈什么无不无聊呢?结局只有一个罢了。”
马夫是一个老人,头发虽然还不算白,但脸上已经有了些许可见的皱纹。
他闻言笑了笑。
事实上并非老人狂妄自大,而是老人这一辈子从那座浙东的剑阁到那座京城,再从那座京城到大秦最北方的长城头上,走了半个大秦,除了遇到那位号称千年难出的北辽兀良哈部战神,从未遭逢敌手,甚至连与之旗鼓相当的都没有一位。
老马夫笑道:“公子,这山脚下埋伏了不少人手,可要处理掉?”
那车内的公子闻言略微打量了一番四周的地形,高低起伏,流水树林,的确是个容易藏人的地方。
他轻轻一笑:“不必了,武功不够,人数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老马夫呵呵道:“公子此言可是差矣,一个人的武功再高,即使是面对如洪水一般的绵羊,也会有杀到手软力竭的时候。”
公子虽然和老人一起走了不少路,但对于老人的实力上限始终有些模糊,好奇道:“若是面对一队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兵士,王老能杀多少?”
老马夫笑而不语。
十年前在那座长城之上,老人家曾一剑斩去近千名兀良哈部士兵,引得那位北辽战神大怒道:“王匹夫你不讲信用”却又不敢到城头上来一决死战。
如此而已!
经此一役老人位列天下武榜第六,享东临剑仙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