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的事一般都交给李黎来处理。你别看她平常脑子缺根筋,但正是由于她这种对生活缺乏规则,毫无逻辑的执念,打破了从业道路上的所有格局。任何人的把戏在她眼里渺小得如一粒沙,毫无威胁可言。当然,她更不怕得罪人。说话直接也从不拐弯抹角,哪怕被客户投诉,她也是笑着说一句“王八蛋”,然后继续我行我素地处理各种事情。
她的从业理念就是,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走自己的路,堵别人的嘴。
走了这么一个活宝天才,我在家自然也乐得自在。平时就看看书,插插花,真真过了个富婆该有的生活。
家里有一个大橱窗,欧式镶金边的,里面摆放着我的各种插花作品和一些重要却不十分值钱的东西。每次路过都会看几眼,心情是庄严肃穆的,就好像为自己举报了一场浩大的作品展。当然了,看到自己的作品心情也会变得特别不一样。
只不过今天路过橱窗的时候,我总感觉怪怪的。总觉得哪里有些不一样,至于不一样之处,我并不能准确说出来。于是我便抱着臂,像观摩动物一样仔细地观摩它。
李黎穿着可爱的女仆装在扫地,她总能搞出点花样来。
“小蕊姐,你干嘛呢?”她从家务中抽出脑袋问我。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橱窗,一边冲她招手说:“李黎,你来……你来……姐姐有事问你。”
她放下扫把和簸箕,慢吞吞地踱步而来:“你问吧。”声音从后方传来,她离我一米远,像呀刻意与我保持距离一样。
我闻声回头,奇怪道:“你过来啊,离我那么远干嘛?”然后她又不情不愿地走过来,眼神传来紧张的讯息。
“你紧张什么?我又不能吃了你!”她慢吞吞地走着,我一把将她拉过来,然后与我肩并肩,“丫头,你有没有觉得这橱窗今天有点不对劲?”
她眯起眼睛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转头一本正经:“没觉得……哪里不正常呢?”
我一手抚摸下巴,一边思考一边回想,我这橱窗里都放了什么东西:“我也说不清,总感觉今天的橱窗和前几天的有些不一样……偿”
说着,我的目光无意间瞟到橱窗第三层放着的翡翠镯子上,它静静地躺在那里,与世无争的样子。瞬间我便想到了什么,也凑过去,贴在橱窗上问李黎:“小丫头,你有没有觉得这翡翠镯子缺了点什么?”
谁知她眼神闪躲,然后站起身去拿扫把想继续扫地:“就是一普通镯子,圆的,还好好的啊,哪里缺一块了……你想多了吧……”
我趴在橱窗上紧紧地盯着它,在脑子短路的一瞬,我猛然想起。于是大叫一声:“我这放镯子里的那枚男士戒指呢?”
喊完又回想到李黎这一反常态的样子,顿时明白,罪魁祸首就是她:“李黎!我戒指呢?”然后我扑过去。她吓得立刻放下扫把,跑到沙发后开始与我上演猫捉老鼠的戏码。
“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干的?”我气不打一处来,“不是你干的你心虚什么?跑什么呀?”
“我……我……我……我我我……”
“你别我我我了,”我打断她的话,“你最好给我从实招来!”
她在胸前用胳膊比了个大大的叉字,表示休战,一边比一边说:“哎呀我告诉你我告诉你行了吧!我把那枚戒指,寄到灿烈家里了!”
我整个人一愣,呆在原地怔怔地反问:“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他地址的?”
她委屈着:“我翻你日记本翻到的……你别生气嘛!我是看不惯你每天对着自己的手发呆,既然那枚戒指是属于他的,你就应该还给人家!而且,你不好意思说,我替你说!”
“哼……你那韩语水平,还是省省吧。”
“我没有给他写什么。我觉得,戒指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一定会懂的!”
“懂什么懂?你就知道擅作主张!”我鼓鼓地从卧室里翻出一张海报拍在她手上,那是灿烈前段时间的写真海报。我指着海报上他无名指上的那个环状,说:“这枚戒指,和我手上的一模一样。在我走之前,我是跟宋智真交代清楚我们的发展趋势的。你把这枚戒指寄过去,他只会觉得那是粉丝送的!”
她不以为然,“那怎样嘛!反正你又不会损失什么!”
“哪里不会损失了?!那是他留在我这儿唯一属于他的东西!”
雨没有停下来的预兆。北京的夏天,雨水总有你想象不到的丰沛。我讨厌下雨,因为只要一下雨,我的心情就会莫名其妙地变得忧郁。李黎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跑进我的房间,支支吾吾地道歉,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靠在窗前,静静地看豆大的雨点缓缓拉成一道道雨线。
“黎黎,你看我现在,和宋智真长得像吗?”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楼下那颗摇摇晃晃的大树。
“啊?”李黎一听我对她说话,她便兴奋得不能自已,走过来与我面对面认认真真地观察了一会儿,“像!简直一模一样。”
自从上次韩国一别,我就再也没有去整形医院打过针动过刀。当初的药效早已失去活性,我又慢慢地长成了原来的模样。我常常在洗澡的时候,看着镜子里那张被蒸汽蒸红的脸,感慨又忧伤。因为这张脸,我拥有了前所未有爱的勇气并爱得疯狂,也正是因为这张脸,使我不得不迅速成熟起来,才得以敢面对这惨淡的现实。
“小蕊姐,我觉得爱一个人不应该这样的。爱只会使人更加勇敢,更加勇往直前。所有的退缩,都是因为不够爱。”
“你觉得我应该勇敢吗?”
“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你足够爱他,你一定会有勇气的。”
我陷入深深的沉默,想到和灿烈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到每个与他相拥入睡的夜晚,想到他吃光了我做的所有西红柿……可我还是没有勇气去追寻。我得承认我的退缩是因为我的懦弱,我害怕受到伤害,比起爱他,我似乎更爱自己。只是我一直不想承认,而李黎,便成了那个我不得不承认,不得不反思的一个“助推器。”
“我觉得,现在的生活挺好的。我不想回去找他。我想,他们一定过得很好。而且走之前,我们是签过保密协议的,你知道这事,我就已经越界了。也不能再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了,所以我永远都没有可能再见到他。”
李黎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纠结模样。
“怎么了?还有话对我说?”
她全程都盯着地板,眼睛不停地转动,小脑瓜似乎在快速运转着。她看我一眼,对上我的眼神后,逃也似得避开。这举动,让我更加奇怪了。
“怎么了嘛?难不成做什么亏心事了吗?”我打打趣地问她,渴望用笑容让她的纠结缓解一些。
“亏心事倒是没有,就是遇到一件特别棘手的事,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我伸手帮她捋了捋额前的刘海,问:“还有我们家黎黎搞不定的事呢?说来听听?”
“有一家娱乐公司,想签你,找到我这儿来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儿。忘了交代,这一年,因为我的长相,国内一直有经纪公司源源不断地向我抛来橄榄枝。以前李黎收到这样的消息还会征求我的意见,不过我的态度很坚决,就是绝对绝对不会再踏入娱乐圈。因为我答应过前公司,也深知自己这长相是再次被利用的命。谁会连我有什么才艺都不知道,就邀请我出道呢?还不是为了炒作,从而为公司赚钱。
我可不想这样出卖自己。
“我还以为是什么……直接拒绝啊!”
“这次这家公司来头比较大,我拒绝了好几次,他们又说了好几次。这下,恐怕没那么简单。”
“那就别理他们呗。多大的公司我都不去。”说完,我便离开窗前。外面的风刮得让我有些冷。
“如果是gyp呢?”她冲我的背影大声说道。
我身子一愣,转过头去看她:“gyp?他们怎么找到我的?”
“小蕊姐姐,gyp的负责人说,如果你愿意出道,他们愿意答应你的一切条件。你可以以张小蕊的身份出道,甚是是宋智真,宋智假都可以。你也可以去整容,整成什么样都没关系。他们说,看上的是你的才艺,不是你的相貌。”
这句话真的有晴天霹雳的效果。
“他们怎么会……”
“他们跟踪了你一年。”李黎打断我,“小蕊姐,他们跟踪了你一年。你的所有事他们都调查得清清楚楚。”
“他们拿以前的事威胁我们了吗?”我道出最关键的一点。
“没有。他们只是提了一句这个。他们的目的就是想捧你,因为gyp和sm公司一直是死对头,他们知道你是个狠角色,一定会做得很好。”
“那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半个月前。就在我把那枚戒指寄出去的时候。”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是真的对这份工作感兴趣,还是另有所图我到现在也搞不明白。或许都有一点儿吧。有家娱乐公司真心实意想捧你,并且又把你的优势分析得那样有理有据,你怎么会不心动?
“小蕊?我是gyp中国地区的负责人,我叫洪达。”
我有些拘束,笑着微微点头。
“很高兴我们能够见面。相信见面的原因,你我心里都清楚。”
之后,他便开始滔滔不绝地阐述他的观点,其目的就是能够跳槽到gyp娱乐有限公司继续出道发展。他天花乱坠地说着,我心动,却不表露痕迹。因为内心还在纠结着。
李黎大大咧咧地在一旁喝着饮料,一会儿低头玩玩自己的手机,一会儿目视远方不知道在干什么。
此时,负责人问了我一句:“你难道就不恨sm公司吗?”这句话掷地有声地击打在我的胸口。我的眼神在他问完这句话过后,反弹般地看向他,答案涌上心头,却在喉咙处被卡住,想说又说不出。
“你不恨吗?”他又重复地问了一遍。
恨!怎么可能不恨?我是不可能因为那些花也花不完的钱而感谢他们的。钱是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玩意儿。也多亏了他们,我现在可以很自豪地说一句,我终于穷得只剩下钱了!他们让我喜欢上我曾经的事业,却在一夜之间剥夺而去;他们让我遇到了毕生的挚爱,可一年后他便要牵着另一个长相与我一模一样的女人走入殿堂。
这些苦水在我心里停留了那么久,而今天,就好像喝水崩堤一样,本可以一股脑地涌出来,而我却选择让它静静蔓延。
“恨!当然恨了!”坐在一旁沉默的李黎突然开话了,她捂着手中那杯凉了的白开水,愤愤不平,“怎么可能不恨?让人家失业又失恋,全世界都抛弃了她。当然,除了我啊!这一年我可是跟着小蕊姐一起过来的。她每次看宋智真在舞台上的时候,整个人就特别不正常。看朴灿烈她会流泪,看宋智真她会生气。你说,这不是恨难道还是爱么?”
李黎在说这段话的时候我并没有阻止,她比我更了解我自己。我自己无法说出,她便一定要替我说出来。她见我憋在心里难受,她就要替我发泄。不得不说,当她一股脑说出这些事的时候,我的心里的确有爽到。
负责人窃喜,有种一切掌握在手心里的感觉。不过此刻他也有资本这样,因为今天能决定跟他见面,我的潜意识中便已答应了这件事。
一是为失业,二是为爱情。
就算不能与他并肩而行,我也能在最近的地方,默默看他发光发挥也好啊……
不过就算是答应,现在的我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傻白甜小白兔了。再踏入娱乐圈,我要相握绝对的主动权。绝对不能再让他们牵着我的鼻子到处走。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怎么知道他们不是为了纯粹地利用才来找我的呢!
“要出道也不是不可以。我有三个条件,你们答应吗?”
负责人笑逐颜开,但久经沙场的他当然不能将开心表现得这么明显,不过这一幕还是被敏锐的我给捕捉到了。
“答应你的任何条件。”
我笑了笑,对他这句话的竟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感动:“你就不怕我说出不合理的条件来吗?”
他很淡定,说:“我相信你。”
我沉默半晌,当然不是在思考要提的条件,而是为这负责人说的话而心动。不得不说他是一个很好的负责人,他会给人百分百的信任,并且也知道你想听什么样的话。
“第一,我的经纪人不要别人。我要李黎做我的经纪人。她在韩国待了很长时间,会化妆会公关,我信不过除她以外其他任何人。”
负责人依旧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缓缓说:“答应你。”
“第二,我要有单独的排练室,公司给我安排的每一项活动我都有权利说不。”
“答应你。”
“至于第三嘛……我要整容。”
负责人陷入沉默,有小小的震惊:“不喜欢现在的容貌吗?”
“不是……我和宋智真的容貌一模一样,我不想引起没必要的拿到。”
“……答应你。”
“鼻综合,酒窝,开眼角,嘴角上扬,确定做这四项吗?”
我躺着手术室的手术台上,头顶的一圈光一打,我整个人都跟着颤抖了起来。冰凉的手术刀即将划开我的皮肤,然后会往里面塞一些软绵绵的东西。再然后,我的相貌将与从前发生巨大的改变。我的人生,我的未来,亦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确……确定。”
“真的想好了吗?”
“字都签了,没想好也无回头路可走。想好了。打麻药吧!”
戴医用口罩整容师从旁边拿出针剂一样的东西,向上推至合适的位置。说:“放轻松。你选择的是全麻,注射之后会有困的感觉,这是正常现象。你要做的项目相对来说较多,不过不用紧张。我们都是国内顶尖的整容大师。”
我紧闭双眼,将自己交给整容师。可全身紧绷的我无一不在提现着我不能自已的紧张。
整容师不耐烦地拍打我的胳膊,用警告的语气对我说:“肌肉放松!”
随着柱状的液体缓缓被推至我的身体。然后我的眼睛开始变得模糊,大脑紧接着一片空白,一股强大的睡意袭来。我本能便开始反抗,但此刻理智根本拗不过强劲的药效,于是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睡了。深睡。熟睡。
梦里。有游人如织的街道,波浪平静的海面。游轮上,一个家庭在冲我摇手。他们张开双臂,使劲冲我挥舞着。又兴奋又不舍,仿佛在与我告别。我知道自己在做梦,也清楚地记得这梦我不止一次梦到过。可始终,都不知道那一对家庭真正的模样,他们三个离我太远,总是模糊的一张脸。
于是我追赶上去,疯狂地跑,疯狂地跑……游轮在这个时候开始启动,缓缓离岸。于是我加快步伐向着他们的方向奔跑。然后,我离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当我要追上他们,看清他们样子的时候,我却一脚蹬空,瞬间像掉入了一个巨大的黑洞里。等反应过来我已被扔到游人如织的长安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比我高。我迷茫地穿梭于人海之中,不知该何去何从,哪里才是我的归宿。
醒来时,额头渗出汗,顺着太阳穴缓缓流下。睁开眼睛的时候视线被纱布遮住了一半,眼角奇痛无比,痛到连眨眼,都变成了一种奢侈。眼前只有一条缝的视线,除了可以看到前方挂着的电视与刷白的墙壁外,什么也看不见。
李黎见我动了动,于是凑到眼前,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她凑过来,我的视线便陡然一片黑暗。两只黑洞洞的眼睛像无底洞一样,像要将我吞进她的瞳孔里。我伸出手不耐烦地一摆,艰难道:“你干嘛!”这不说还好,一说嘴角便扯着痛,有种撕裂感。
“嘶——”我不禁发出呻吟。
“小蕊姐,你别乱说话啊!你做了嘴角上扬,不能张嘴说话!你只能跟我耳语!”
于是我冲她勾勾手指,示意她离我近一点。她果然用耳朵凑近我嘴,然后我保持嘴脸不动,问她:“什么时候出院?”
“等你好了的时候啊!”
“什么时候好?”
“鼻子需要一星期,眼角和嘴角时间比较长,一个月差不多可以恢复。但如果你愿意,半个月后就可以出院,就是样子难看了点儿。至于酒窝嘛……护士刚刚跟我说了,但我在玩手机,给听忘了。”
听忘了?我囧又汗颜。这么重要的事她居然能忘?就这智商和记性,我我怎么敢让她当我的未来经纪人……我也是佩服自己的勇气啊!
“那我怎么吃饭?”我问出目前为止最为关心的话题。李黎身子后倾从我眼前消失,似乎坐到了旁边的凳子上,说:“不吃!减肥!吃什么吃?都要出道了还想着吃!”然后,耳旁传来保卫萝卜的魔性背景音乐。
窗外的昏黄路灯在夜里忽明忽暗地闪着,静悄悄的夜里,花丛间偶有几声蝉鸣掠过。自立于人生,就像生机之于花朵,是一种灵魂深处的力量,拥有新的面貌,这算是一种重生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年前,我恐怕早已重生过了。这只是一个新的我,一个全新的我,一个深刻的我。
一连吃了一个月的流食与葡萄糖,我只觉得我的肠子都要稀了,终于捱到了拆绷带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我,头被包得像木乃伊一样,期待与紧张并存着。护士找到我绷带的结缓缓解开。我就像蚕蛹一样露出眼睛,像蛇一样一层一层地蜕皮。
那那是一个更惊艳的自己出现在镜前,一个完全不像自己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