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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长眸一眯。

“你们陪着你们主子,在竹林里,遇见什么事儿了?”

娜仁仿佛这会子回想起来,还有些后怕。

“竹林里幽静,竹子能挡住外头的日头。一旦风来,那些竹子都飒飒有声,冷不丁听起来,到像是人的衣袂摩擦,或者是脚步声。”

“尤其竹子高而挺拔,有时候冷不丁望过去,尤其在阴影处的,便仿佛是人影幢幢……”

“那日又是九月初一,外头祭城隍的锣鼓喧天,便也有人说什么小鬼儿会被城隍撵得满地跑……那会子多主子本坐在石凳上,冷不丁就听见竹林里仿佛有人冷笑。”

“奴才和萨仁忙去看——果然见隐约有人穿一身绿袍,阴森森地从竹林里急闪而过……”

“哦?你们可看实了?”皇帝也猛地起身,一双眼紧紧盯住两个官女子。

娜仁和萨仁对视一眼,面上都有些迟疑,“……回皇上,奴才就是觉着像。并不敢说实了是否一定是有绿袍人闪过,还是风吹竹林的错觉。”

“那笑声和隐约的哭声,也或者是不是风吹竹林的飒飒之声。”

娜仁说着哽咽,“只是主子确实被惊吓着了,从石凳上跌了下来。再加上那会子竹林里有些阴冷,风也是凉的,多主子当时跌倒在地,便觉着有些不大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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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话,皇后那拉氏从外走进来。

她先前是去安慰多贵人,这会子也过了这边来。

那拉氏听到此处,也是一眯眼,“绿袍人?九月初一的事儿,到此时已是二十多天了,胡世杰,你宫殿监上下可查过了?”

胡世杰,忙跪倒回话,“回皇后主子,奴才九月初一得了信儿,自不敢怠慢,立时带人彻查。”

“只是九月初一日乃祭城隍日,各宫的人都在园子里,人多,一时难以捋请;且‘瑞应宫’等处,又请道长做了三天三夜的道场……道场之上又有捉鬼等仪式,道士们扮成鬼祟,穿绿袍的也不少……”

胡世杰叩头,“是奴才无能,请皇上、皇后主子治罪。”

皇帝不由得眯了眯眼,“查不清,才对了!就是有人要利用了九月初一这日子,就是要蒙过人眼去的。”

“别说没看清,便是那样个日子、揣着那样的心思,便是看清了,人怀鬼胎,也终究是防不胜防。”

那拉氏冷哼一声儿,“便是再难查,也总得要一查到底!总归今年是什么年份,多贵人的孩子怎么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这又要让蒙古各部怎么看咱们?又要归降的厄鲁特各部,如何对朝廷诚心依归了去?”

那拉氏深吸一口气,扭头盯住胡世杰,“一时查不清,那就多给你些日子,细细地查;若有不肯招的,我便准你用刑!——你宫殿监从前唯有给太监用刑的权柄,我这回便也一体将那些有嫌疑的官女子也交给你,该用刑的便一并用刑!”

“总归必定有人受刑不过,撬开那张嘴去!”

得了皇后的授权,胡世杰忙叩头,“奴才领旨。”

那拉氏深吸一口气,转眸望向皇帝,又望望地上跪着的一大片人,“古往今来,后宫里总是难免传出些腌臜事。本宫身为皇后,本想母仪天下,以慈母之心教化后宫诸人。故此这些年有些事儿便也得饶人处且饶人了。”

“只是从六公主薨逝之事起,本宫瞧着这后宫里的歪风又有抬头的意思。本宫便再如何想宽体融合,怕反倒纵了这股子歪风去!”

“再加上你们心下该都明白,今年是什么年头,多贵人又是什么身份!多贵人的孩子没了,这不仅是后宫里女人间争宠的小事儿,这将干系到朝廷这些年来对西北准噶尔用兵的最终胜负,干系到厄鲁特各部、乃至内外扎萨克蒙古各部的归顺之心。故此,本宫便不能再心慈手软!“

“本宫今儿将话撂下:皇上忙于前朝,回部的事尚未彻底撂定;那这后宫里,本宫便也不容任何人再生事!这一番不但准宫殿监对官女子用刑,若叫本宫查出来,是后宫哪位主位、小主儿的掺和进来,本宫也绝不手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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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晚上,皇帝查问多贵人此事,直到各宫下钥的时辰,尚未了结。

婉兮一觉睡到六月二十三日天光微明。

听见动静,玉蝉进来伺候。

玉蕤虽说已是瑞常在,可是每天早晨也依旧还是立规矩。只是玉蕤不想叫玉蝉心下不安,故此每天都是掐着时辰,看见婉兮寝殿的灯亮了,确定是玉蝉已经去伺候了,这才来。

玉蝉伺候婉兮穿衣,玉蕤便在一旁帮手。低声絮絮说昨晚得到的消息。

“……昨儿皇后在多贵人宫里大发雌威,说这次的事儿必定要一查到底,别说官女子也可用刑,便是后宫嫔御若查出牵涉其间,也绝不手软。”

婉兮忍不住微微皱眉,“就怕这样儿。多贵人的孩子没了,是该一查到底,却不该撒这样大的网。这网里,怕总有受了委屈的。”

玉蕤也点头,“我也觉着,皇后忽然这样大发雌威,也有她的目的。她怕是正可以趁着这件事儿,狠狠打击一回叫她不放心的人去。”

思绪万千,婉兮索性不叫玉蝉来编辫子,她自己拢过发丝来自己编着辫子。

“这一回总归皇后心下有底:她彼时身在木兰,这一切自然与她半点干系都没有。故此她自可放开手脚,大刀阔斧一番。”

玉蕤咬住嘴唇,悄然望婉兮一眼。

她心下的担心是,皇后别利用这事儿,将火烧到她们永寿宫里来就好。

不过幸好主子这会子就要临盆了,皇上又在身边儿,谅皇后也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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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早膳的时候儿,高云从来回话。

高云从说,皇上早上三点多就起来忙国务,军机处半夜就送进紧急的军报来;高云从说皇上忙过头午这一两个时辰,再去畅春园给皇太后请过安,就过来。

婉兮明白,皇上昨天才回銮,这两个多月京中也积压了不少事,需要这会子第一时间处理;皇上要去给皇太后请安,也是紧着要将多贵人的孩子没了的事儿禀报给老太太。

婉兮一边简单吃些黑米粥和新腌的酱黄瓜扭儿。可是嘴里却觉着没有滋味儿,便问刘柱儿,“今年腌咸菜,难不成用了新缸么?怎么一点儿酱香味儿都没有?”

高云从便以为是婉兮不高兴了,这便赶紧趴地下磕头,“奴才斗胆,皇上今早上是真的有要事——九月初一日,江西巡抚阿思哈,祭城隍拈香毕,竟然遭手下斧击。这事儿有些邪性,皇上需要亲自过问。”

“二来,西北定边将军找回送来奏折,说大小和卓兄弟已经被巴达克山擒获了!”

婉兮也是欢喜得将粥碗都墩在桌上,“当真?原来是这个!你个高云从,浑说什么呢,我哪儿不高兴了?我这会子高兴还来不及呢!”

高云从这才欢欢喜喜地请跪安,告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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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阳光映在窗上,仿佛小姑娘颊上新匀的胭脂。

婉兮一时欢喜不禁,难得今儿又多添了一碗粥;先前吃着没有滋味儿的酱黄瓜扭儿,这会子吃起来也是脆生生又酱香满口了。

许多天没这么好好儿吃过一顿,婉兮吃完了,心满意足叫撤了膳桌去。这便又习惯地摸着肚子,垂首与孩子说话儿。

——肚子吃撑了,占不占孩子的地儿?挤着他没有啊?

这已是她这些个月来固定的习惯,尤其是四个月前后有了胎动之后的必行功课。

婉兮知道,孩子会听见她说话的声音,而且每每都会有回应。

只是这几天来,孩子的回应有些微弱了。她也问了母亲、守月姥姥和守月大夫,他们都笑说“无妨”,说孩子即将降世之前,也会自己积攒力量,有的孩子干脆也长长睡一觉,好几天都不再乱动了,直等着宫缩疼痛来叫醒,这便出世了。

可是今儿,婉兮垂首拍着肚子说了好半天的话,肚子里竟然半点反应都没有!

婉兮大口吸气,警告自己要冷静。

说不定时辰还早,所以孩子便也没睡醒呢。

别说胎儿,便是永璐、小七他们这么大了,有时候早晨还不愿意早起;便是见她去了,也要装睡,一动不动呢。

尤其是天凉的时候,总要她去拍好几回,甚至将冰凉的手伸进被窝里去,才肯醒来呢。

婉兮便放柔了声音,更加小心地与孩子说话儿,“……小家伙,醒醒啦。为娘不打扰你,但是你也该起来活动活动再睡,啊。踢额娘一脚,或者给额娘一拳啊,乖。”

可是那肚子里的小世界,依旧静静的,毫无动静。

婉兮便是再想冷静,这一刻却也做不到了,她忙扬声向外喊,“玉蕤,去请守月姥姥和守月大夫进来,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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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再醒过来的时候儿,窗外已是阳光轰然升起,那光盛大地穿过窗棂来,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眼前,她的“五福堂”里已是聚满了人。

皇帝得了信儿便跑过来,一只脚上的靴子已是不知丢到何处去了。

他坐在炕边儿抓住婉兮的手,另一手在婉兮的腕上按着。

实在是按得太久,归云舢不得不磕头请求,“微臣斗胆求皇上,暂时请圣上撤了手吧。不然两手血脉相连,微臣这边的脉象便也不实了。”

皇帝这才倏然地松了手,却是回眸望住归云舢,半晌才道,“……小归啊,朕也研习医理这么多年,可是今天,怎么摸不着脉了?”

归云舢连忙叩首,“是皇上牵挂令妃娘娘太甚所致。还请皇上暂退一步,将此事交给微臣吧。”

皇帝点头,竭力控制住心绪,只坐在畔扶住婉兮,将婉兮的头靠在他怀中。

归云舢跟几位守月大夫都摸完了脉,各自对视一眼,这便都跪倒暂请到外间开方。

皇帝便跟出来,将婉兮托付给了婉嫔。

这会子玉蕤和语琴等人,终是年轻,心已然乱了。

皇帝跟到外间去看太医开方,几个太医都跪奏,说脉象虚弱,却不是婉兮本体所致;而是胎里的脉不足了。

皇帝长眸圆睁,“直接说!”

几个守月大夫都看向归云舢,归云舢只得硬着头皮叩首道,“……胎动已停,脉象也已经极其微弱。微臣斗胆回皇上,微臣是担心令主子的胎,心跳已然停了。”

守月姥姥也已经出来,同样跪倒在地磕头。

“……凭老奴这些年的经验,老奴摸着令主子的肚子,怕是胎位转了。便如几位太医所言,怕是脐带绕了皇嗣的颈子,故此皇嗣喘不过气来,这才心跳都停了。”

皇帝登时长眸里一片血丝。

“那你们还跪着做什么,去想法子啊!”

皇帝一双血瞳盯住那守月姥姥,“你当守月姥姥的,手上必定有法子。去用你的手帮你令主子转胎位!”

归云舢也忙道,“……微臣这便开方。车前子可帮胎位转正,微臣尽力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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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时,御药房的太监亲自端来车前子。

以车前子三钱,烘干研末,以水送服。

皇帝亲自接过那车前子来,连同茶盅,一并送到婉兮面前。

婉兮只觉得累,便是抬眼望向一眼去,都觉得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只是与众人的慌乱比起来,她自己倒是相对平静的。

她平静得,就像几次三番在梦中都看不见怀中孩子的容颜,待得天亮醒来后,虽说满心怅惘,却还是默默地平复下来的时候一样。

这会子与肚子里一条已经长了这么大的性命相比,那三钱车前子,实在是太轻、也太寡了。就凭这么一小捏的粉末,就能叫已经好几个时辰一动不动了的孩子,重新再活蹦乱跳起来么?

都说“讳疾忌医”,婉兮不是如此,婉兮只是觉着,这药方在这一刻有些寡薄得叫人难以托付。

她勉强撑开眸子看一眼皇帝,看见他那一双充血的眸子。

她极力想冲他笑一笑——他昨日才舟车劳顿而归,晚上又去查问多贵人的事,他怕是连一觉还没睡呢。

为了她的爷,她便是再觉着眼前的药方寡薄,却还是乖乖地张开口,和着谁,将那一小捏粉末吞服了下去。

只为,叫他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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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吞下去容易,叫人难熬的是那守月姥姥动手来转胎。

皇帝只能等在帐外,听着婉兮低低的痛呼。

守月姥姥自知干系重大,这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带着几个妇差在肚腹上这般推,那般碾。

到最后……甚至要伸手进婉兮的肚腹中去,想要尽力去寻找孩子的身子。

那守月姥姥年纪也不小了,婉兮抬眸看着她满身的汗,累得一脸的苍白。待得那姥姥在炕上磕头,要伸手进来转的时候儿,婉兮还是轻轻摇了头。

“不必了。”

守月姥姥和几个妇差都惊住,仿佛没听清婉兮的话,只是叩头问,“令主子有何示下?”

婉兮极力呼吸,极力叫自己平静着道,“我说,不必了。我母子相依,我知道,孩儿已经走了。你们,便不要再惊动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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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的话语声很低,可是守在帐子外的玉蕤、玉蝉等人还是都听见了。

谁都不敢哭声,可是每个人全都泪如雨下。

皇帝扎撒着两只手立在帐子外,一张脸已是一片苍白。

婉兮撑住自己,吩咐道,“姥姥、妈妈们,你们都辛苦了。暂且退下吧。”

“孩子已经不在了,怕这几日还会自行娩出……到时候还要仰仗几位的经验。”

守月姥姥和妇差们哭着叩头告退而出。

床帐撩起,婉兮回眸望着皇帝,静静微笑。

“爷,奴才对不住你,没能带好这个孩子……”

皇帝紧紧攥住两手,指甲都刺进掌心的皮肉里去。

他这才极力地迎向她,与她一样微笑,“傻妞,说什么呢?若说有愧,愧都在爷……谁让我这个当阿玛的,一走就是两个多月,没能陪在他身边儿。”

“他生了爷这个当阿玛的气,这便赌气走了,不肯来当爷的孩子~”

婉兮极力含笑,轻轻点头,吩咐立在一旁的玉蕤和玉蝉道:“你们两个先退下吧,我想单独跟皇上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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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蕤和玉蝉不敢抬头,怕被婉兮看见她们两个满脸的泪,故此她们两个都低低垂着头,一起出了暖阁,将隔扇门关严。

皇帝忙走过来,扒掉靴子上了炕,将婉兮抱在怀里。

皇帝是在后头抱着婉兮,从前是怕压着肚子,如今不用怕了;可是皇帝这会子却是不敢叫婉兮看见他的脸。

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他是天子。

他若有泪,天下便将共悲。他的泪,可以为江山而流,可以为功臣而流,却不能被人瞧见,他也有这般的妇人之仁。

婉兮虽不必抬头看见,心下却何尝不知。

婉兮只是竭力轻笑,“爷,咱们两个便再这么着,陪他一会子吧。”

皇帝伸手紧紧抱住了婉兮,将手从她腰侧环绕过来,掌心也紧紧地覆在了她的肚子上。

“爷怪奴才么?方才,奴才也不叫守月姥姥们再做最后的努力。”

皇帝用力摇头,“……你是母亲,孩子与你相依相生,没人比你更明白,也没人比你更有资格来做选择。”

婉兮含笑点头,“奴才觉着,这样也好。虽然咱们与这个孩子缘分不够,可是就这样叫他在奴才的肚子里离开,才是最好的——奴才这肚子啊,是育化了他的子宫;最后这一刻,也是送走了他的梓宫呢。”

“唯有这里才最温暖,叫他最熟悉,便是一路生死,都不必经历外头的风雨,只与奴才这般相依为命最好。”

皇帝便也点了头,竭力忍住溢出唇外的抽泣声。

婉兮轻轻攥住皇帝的手,“爷,我今儿早上听说,西北送来喜报,说大小和卓兄弟已是被擒获了……我不知怎地,那一刻就有宿命之感。便仿佛,咱们的孩子来这人世一场,使命已然终了。他是时候走了;却便是走,也是心无遗憾。”

从乾隆十九年,到此时,前后六年啊。朝廷耗费两千多万两白银,无数官兵埋骨他乡;皇上自己则清减到袍子、褂子都撑不起,需要将领口和袖口都改小——这样的殚精竭虑,这样的忍受上天日月双蚀、朝廷民间怨言沸腾,终于换来这一刻……

无论这个国,还是眼前这个人,都太不容易了。

今儿,便是他们的孩子走了,却就是在今儿得了那最终的喜讯去。她便也可以欣慰,她的孩子,亦不枉来此人世一遭了。

所以,今日失去孩子,她难受,却并不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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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就是因为婉兮这样平稳的心态,故此这个在胎里已经离去的孩子,并未叫婉兮承担太多的苦楚。次日,九月二十四日,孩子便由婉兮自然娩出。

这样的方式,未经用药催产,也未用外力挤压,且未滞留在腹中而造成出血等,对女人身子的影响最小。

已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娩出之后,归云舢为婉兮请脉,也确定了婉兮的身子安好,并无大碍。

虽说如此,归云舢心下也是愧疚,跪在地上重重叩头,久久不愿起身,“……从娩出的日子来看,还是令妃娘娘自己的判断更准确,小皇子应是早已走了。”

“这便是微臣失职。竟然没能早早判断出小皇子已然离去……倒叫令妃娘娘多担了这些天的累去。”

归云舢说着,也是涕泪而下。

“那些日子令妃娘娘就说全身疲惫、吃不下饭、只愿昏睡。如此回想起来,那便是小皇子离去的征兆了……”

婉兮努力而笑,“你别这样说。终究孩子的月份大了,任谁都想不到已近临盆,却会在胎里离去……你是太医,却又不是神;我不怪你。”

终究归云舢是男人,她身边儿便是母亲、守月姥姥们都说,那会子的疲惫是要攒劲儿呢;便是胎动越来越弱,也以为是孩子在蓄势待发。

自古以来,生育都是一场生死关前的考验,通过了是该大喜,况她已然通过了三回;便是这一回没通过,心下也该学着平和下来。

婉兮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怕还是我自己身子的事儿。终究我年岁大了,这几年又是连着一年一胎,这身子里的养分已是贫瘠殆尽,养不住这个孩子了。”

后宫里的孩子死亡,是必定有算计的缘故在其中;只是婉兮却也清楚,凭着自己已经诞育过三胎的经验,凭着自己这些年在宫里的阅历,她怎么会没本事护住自己的孩子去?

那么这个孩子的失去,或许有外来的偶然事件的影响——比如因为多贵人之事所受的惊动,有八月间赶制饽饽的劳累……

可是更多的,终究还是自己身子的缘故。

婉兮吩咐玉蕤,“此事已然了结,原本伺候孩子的妇差、守月大夫和姥姥,便都用不上了。你去帮我知会内务府,将他们便都退回吧。加在他们身上的炭火,也都止了吧。”

“便是坐小月的用炭,我自己份例的炭火足够用;而大夫这边儿,咱们自己有当值的御医,也用不着那些主理小儿科的守月大夫们继续值守了。”

“至于妇差,咱们自己宫里水上火上的妈妈里都有,也足用了,不必这些专司伺候小孩儿的妇差们再留着了。”

玉蕤也是点头,“我也正想说此事。他们终究是闰六月间临时拨过来的,终究不是咱们自己宫里人。这会子倒不用他们伺候了,也省得他们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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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月间,幸好婉兮还要坐小月,这便以此为由,闭门不见客。

这会子自己已是能默默包扎起自己的伤口来,又何必给旁人机会,叫她们来看见她的模样去呢?

她不想强颜欢笑,却也更不想在人前流泪。

也省得有些人看了,心下偷偷喜翻了天去。

皇帝小心,这个月便连小七和拉旺等孩子都不叫随便回来。待得婉兮十二天“小满月”了过后,才准孩子们回来。

语琴和婉嫔等人也自都小心,便是陪伴在婉兮的身边儿,也绝不说起那孩子的事儿去。

亦不过天南海北地说些见闻,拉拉家常,叫婉兮宽心罢了。

所受影响最大的,还是杨氏。

老人家的年岁终究大了,这回本以为满心欢喜再抱一个外孙,却没曾想等来的是这样的一个苦果。

杨氏更是自责,觉着自己陪在女儿身边儿,竟然也没能帮女儿护住这个孩子。

婉兮便叫刘柱儿去找她哥哥德馨,转述了她许多嘱咐的话,这才叫母亲出了园子去。(这块杨氏她们的难过我就不多渲染了哈,点到即止,也省得大家跟着一起难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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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月里,皇帝更是几乎将自己搬家到“天然图画”岛上来了。

每日里看皇帝就坐在那西边儿的炕上,批阅奏本。窗外的玉兰虽然花早已落了,可那挺拔秀颀的身姿映在窗棂上,便也成了他身畔最佳的背景。

婉兮便也忍不住劝,“爷……这终究是血光之事,爷当真不必每日都要这样儿来陪着奴才。”

那些国事,若因为这些血光,而染上了不吉利去,可怎么好?

皇帝却扬眉,耸了耸肩,“爷不是来陪你的。再说这些奏本——是没地儿去了。”

这话听着倒新鲜,婉兮便抱住了被子,歪头去瞟皇帝,“爷这话,又是怎样讲?”

且不说这天下有多大,单说这园子里又有多大?最不济就是这后湖周边儿,还九个小岛呢,怎么就没地儿去了?

“爷的‘勤政亲贤’,那么大一处院子呢,爷在哪儿不能批阅奏章?”

皇帝这才撂下御笔,促狭眨了眨眼,“还是你聪明,一下子就猜到‘勤政殿’有事。”

婉兮反倒给吓了一跳,“勤政殿怎么了?”

皇帝略作斟酌,还是道,“……爷平素在勤政殿里办公,夏日尤其喜欢挪到‘芳碧丛’去,在竹林掩映之中,得些清凉。可是多贵人却也是在勤政殿里的竹林里受了惊吓,说是看见了绿袍鬼脸的人。”

皇帝凑过来握住婉兮的手,“……爷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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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顾及婉兮的身子,故此多贵人那边的话,皇帝还没传过来给她听。这会子婉兮冷不丁听见,也吓了一跳。

“勤政殿的竹林里有绿袍鬼脸的人?”

皇帝瞧婉兮当真在乎了,这便笑了,捏了捏婉兮的手,“必定是人。若真是鬼,爷这真龙天子还镇不住它?!”

“原来如此,”婉兮垂下头去,“如此说来,这‘鬼’就是冲着多贵人去的!爷这些日子来,可查明白了?”

皇帝凝视着婉兮,半晌才轻叹一口气,“爷这些日子,忙着西北的事。”

婉兮心头一软,鼻尖儿又一酸。

“爷又说嘴!爷便是为了西北的事儿,也不至于这样分不出心来——奴才明白,爷这些日子,是都为了陪着奴才。”

皇帝呲牙一笑,“别告诉别人……”

婉兮微微别开了身儿去,“奴才是失了孩子,多贵人也失了孩子;且她还在我之前……爷也不能为了奴才这边儿,便顾不上多贵人那边了。”

“奴才私心里虽说高兴,可是人同此心,也得提醒爷,这个时候儿千万别冷落了多贵人去。”

皇帝点头,“皇后在查。等她有眉目了,爷再过问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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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贵人寝殿里,那拉氏坐在炕边儿的杌子上,怜悯地凝望着多贵人。

“唉,今年这也不知道是冲撞了什么去,你和令妃好好儿的两个孩子,都已是到了临盆之前,竟然前后脚儿地都没了。”

“原本啊,你们俩前后脚儿遇喜,这是多喜庆的事儿。以你们两个的年岁,竟然能今年一起有了孩子,当真是皇家之喜、国家之喜……”

那拉氏说着,也举袖按了按眼角,“哪怕有一个还能在也好啊,怎么竟然两个,都没了……”

“更叫人难受的是,两个,还偏偏都是小阿哥……”

多贵人木然地坐着,良久才动了动,转眸望向那拉氏。

“令妃呢,她可好?”

那拉氏点头,“瞧你这心底善良劲儿的……令妃啊,虽说现在小月子还没完呢,不过恢复得倒是比你还好。我那天去瞧她,已是有说有笑了,倒没伤到根儿里。”

那拉氏叹口气,“也是啊,她毕竟这都是第四个孩子了,跟你这进宫的头一个孩子,分量不一样儿。”

“况且,皇上见天儿都在岛上陪着她,她心下倒也不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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