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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请郎世宁入内,在正殿西次间见过。

郎世宁入内,要行跪拜大礼,婉兮都叫刘柱儿急忙给扶住了。

婉兮含笑道,“您老如今已是年过七旬,若论辈分都算得上是我的祖父辈。此时不是人前,只是在我的宫里,您老人家便不必如此拘礼了吧。”

婉兮又叫赐座,叫刘柱儿给搬来一张带靠背的椅子,让郎世宁舒舒服服地坐下;而不是一般的规矩,只赐一个坐墩儿了。

郎世宁坐下,这才恭恭敬敬取出一份画样儿来,双手举过头顶。

“回令贵妃娘娘,微臣与如意馆中众位画师合作,已经将《宴塞四事图》的稿本画好。今日进内廷来,特请令贵妃娘娘示下。”

婉兮虽说心下已是早有预感,可是这一刻还是赶紧推辞。

“您老人家太客气了。一来,我本不懂绘画,况且您老人家的画法合璧中西,就更不是我敢随便置喙的了;二来,这幅画不仅是您老一人的手笔,更有如意馆中多位丹青圣手的通力合作,各位的多年修为加在一起,乃为泰山之高,我也只敢仰望罢了。”

婉兮顿了顿,“三来,宫中凡事也有规矩。如意馆中的绘画,都需先呈稿本给皇上圣览,由皇上定夺。您老这稿本,只需送呈皇上御览即可,倒不必格外再给我看的。”

郎世宁忙又起身施礼,“回令贵妃娘娘,宫里的规矩,老臣自是不敢违背。今儿特地来请令贵妃娘娘的示下,并非老臣自作主张,乃是皇上的圣意……”

“此稿本已然呈进给皇上御览过了,皇上只是含笑不语,末了才叫老臣进特例进内廷来,请令贵妃娘娘的示下。”

“哦?”婉兮也觉诧异,“既是如此,那我便班门弄斧了。”

婉兮起身走向书案,郎世宁与刘柱儿一同将画卷展开在书案之上。

那画卷主体分在两个区域,一个便是皇上和群臣所在的御营大帐,一处则是隔开一个小山坳的后宫行幄。

其余画面上凡数百人,数百匹马,数不清的帐幕,都只为陪衬了。

这两处既连为一体,又相对独立的空间里,各有一个中心所在。

那处御帐大营,中心人物自是在一众大臣、侍卫簇拥之下,观看角斗之戏的皇上;而在后宫的营地里——那明显出现的身穿吉服袍的五位嫔妃才是那处的中心。

婉兮再细细看过去,面上已是红了。

虽然那处为核心的嫔妃共有七人,可是其余六人都是以那个身穿明黄吉服袍的人为中心。

前排另外两个人,一个扶着她的手,另一个则上前略微躬身像是与她回话状;其余四人分成两排,全都簇拥在她身后……

这七人当中,主次便已经分得十分清楚。

倒是玉蕤先笑了,“姐,这穿明黄龙袍的,可不是您么!您身边儿,扶着您手的,就是庆姐姐呀。”

当着郎世宁的面儿,婉兮不便多说,只是含笑不语罢了。

玉蕤因那日并未跟随同去,这一看见画稿,已是心下兴奋无比,“叫我瞧瞧,我几乎都能察觉出来姐你的肚子了!看看这架势,当真是众星捧月;可是说到归齐,她们那么小心翼翼的样儿,还不是护着姐姐怀着的孩子,也就是咱们十五阿哥呢!”

郎世宁便也笑了。只是这会子婉兮一直没说话,叫他老人家一时也不敢猜测婉兮是否满意,这便忍不住道,“……回令贵妃娘娘,内廷主位的身姿如此安排,是皇上的示下。”

宫中如意馆呈进的绘画,必定要按着皇上的意思一再修改。最终呈现出来的,都是皇帝亲自定稿的,才可“照样准画”。故此这七个嫔妃之间的“众星捧月”的情形,必定是皇上的意思。

婉兮颔首,微微倾了倾身,“多谢您老妙笔,您老有心了。”

郎世宁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借着转身的当儿,举袖擦了擦额角的汗。

婉兮绕着画案又转了一圈儿,不由得含笑抬眸,“我不懂绘画,只是回忆当时的情形,倒是有一事不明,还请您老人家赐教。”

郎世宁忙一揖到地,“老臣岂敢。还请令贵妃娘娘示下。”

婉兮悄然吸一口气,“当日其实皇上奉皇太后圣驾,兼率领后宫,一并观看马戏。我隐约知道一二,听说西洋绘画以‘写实’二字为第一要务。不仅要如我们中国绘画一般追求‘神似’,也更要首先‘形似’。”

郎世宁忙又躬身,“令贵妃娘娘明鉴。”

婉兮点头,指着后宫这块区域,“前朝御帐,自然是以皇上为首;那么后宫行幄此处,凭那日的实际情形,便本该以皇太后为首,皇后为副。而我,只该位居再次一席……”

郎世宁这回还是直接跪倒在地了,“令贵妃娘娘说的是……”

婉兮抬眸望了一眼玉蕤和刘柱儿,“郎世宁大人您不画上皇太后,或许是因为皇太后彼时在御帐营中?可是便是皇太后不入画,皇后娘娘却理应必定入画的吧?”

郎世宁连忙伏地,“回贵妃娘娘,微臣身为人臣,如何敢擅自不将皇后娘娘画入?微臣之所以还是画了这样的稿本,就是因为这是皇上的示下……皇上说,皇后娘娘要亲自伺候皇太后,那既然都不用画皇太后了,那就自然也不用画皇后娘娘了。”

玉蕤终是忍不住笑出声儿来,“您老是说,皇上压根儿就没叫您画下皇后娘娘;皇上只是叫您将咱们令贵妃娘娘画成这般众星捧月,是不是?”

郎世宁伏地忙道,“瑞贵人所言极是。这幅画稿此时所呈现的情形,才是皇上的圣意。”

婉兮心下自是欢喜,只是转身走回炕边儿去,却忍不住提点一声儿,“这幅画最终画成之后,皇后娘娘身为后宫之主,自然早晚都能看见。到时候皇后娘娘若发现画中并没有她的身影,她心下定不痛快。老人家,您这会子心下便要提前做些因应才是。”

身为臣子得罪正宫皇后,郎世宁便是个西洋人,也绝没这个胆子。他听婉兮如此提点,心下更是颤抖不已。

他便也道,“微臣也正有此等担心,这便曾斗胆禀明圣上。可是皇上说,这事儿不用我担心;到时候若皇后著人问我的话儿,只叫我回说,‘有什么想问的,便到养心殿来,来问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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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静立听罢,这才缓缓含笑,踏上脚踏,坐回炕沿儿去。

“皇上既然已经想得如此周全,那我就更没有旁的什么意见了。总之我看了您老人家的画儿,只觉得好,只觉得仿佛当日马戏的情形都在眼前,仿佛那些马儿随时都会冲破画卷朝我奔跑过来,仿佛那些乐工的管弦已然在我耳畔奏响。”

“在我这儿啊,您老人家这画稿便可以定了,再不用改了。您老回头就将这话儿回给皇上,若皇上再叫改,您老只听圣意就是了。”

皇上那一天不但打破常规,带了身怀六甲的她同赴木兰;甚至还特例叫画工画下一个尚在肚子里的孩子……皇上对她母子用心若此,这幅画在她心里便是完美无缺,喜欢还来不及,哪儿还有什么可改动的了?

终于得了令贵妃的首肯,郎世宁轻松一口气,赶紧跪倒谢恩。

画画儿不易,如他这般将西方的油彩用于中国宫廷绘画就更不容易。油彩不像水墨,以及中国传统绘画里的矿物颜料,油彩太容易干,一旦渗入中式画纸,修改起来的难度极大。故此郎世宁这些年来最苦于画稿的一遍一遍修改。

更何况,他已年过七十,这双手拿了几十年画笔的手已然抖了。他自己都担心,这若是再修改下去,他还能不能等得到画完的那一天了。

而今儿在令贵妃这儿顺利定稿,不用再修改,对于他来说不啻如蒙大赦。

婉兮含笑,瞟了玉蕤一眼。玉蕤便忙进去拿了一对大荷包来,里头是五两一个的小银锭子。一个荷包里装一对,两个荷包里就是两对。

婉兮含笑道,“您老人家辛苦了,待得画成之日,皇上必定另有重赏。我不敢跟皇上抢,这一对荷包只是小小心意,给您老人家润润笔。”

郎世宁欢欢喜喜谢了赏,却并不就此告退,反倒又在婉兮面前跪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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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也不由得抬眸与玉蕤对了个眼神儿。

玉蕤忙含笑问,“老大人放心去给皇上复旨就是,令贵妃娘娘啊是当真没旁的挑儿。”

“是老臣愚钝,倒叫瑞贵人误会了。”郎世宁忙道,“老臣是还有另外一宗事儿,还请令贵妃娘娘恩准。”

婉兮闻言便也含笑道,“您老人家尽管开口,但凡是我能办得到的,我自尽力就是。”

郎世宁先伏地谢恩,继而才有些犹豫地抬起头来,小心地道:“老臣是想,想给十五阿哥请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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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世宁忽然说这个,婉兮着实是有些意外,不由得抬眸又与玉蕤交换了个眼神。

臣子想给皇阿哥请安,这倒也是人之常情。只是终究这会子小十五还不满三个月呢,这样一位西洋人的臣子便要特地给小十五请安……这便有些特别了啊。

婉兮也同样看见了玉蕤眼中的不解,婉兮便垂下头去,想了想,便也还是点了头。

“多亏您老人家,小十五才能在还没下生儿之时,就与我一同出现在这《宴塞四事图》的画卷之中。故此,小十五与老大人您也自是有缘的。今儿您既是来给我看这画稿,那我也自然该叫小十五见见您这位画师。”

婉兮说着便吩咐玉蝉去叫嬷嬷抱着小十五来。

等待的空当,婉兮与玉蕤都瞧见郎世宁这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家仿佛是悄然松了一口气似的。

少顷玉蝉带回话儿来,说不巧,小十五还在睡着。嬷嬷不敢叫醒。

婉兮瞧见,郎世宁的面上又浮起一层忧色。

“老人家,您别忧心。便是睡着了,也无妨。”婉兮忙道,“我倒要问老人家一句:若是叫您老趁着他睡着去看他一眼,是否唐突了您老去?”

郎世宁登时眼中泛起欢喜,又是撩袍跪倒,“自然无妨!只要令贵妃娘娘肯叫老臣见一眼十五阿哥,这便是给老臣天大的恩了。”

婉兮点头,玉蕤这便亲自抬步,引着郎世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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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世宁终于心满意足地告退而去,殿内婉兮忍不住笑着与玉蕤说,“今儿原本以为郎世宁是来见我,给我看那《宴塞四事图》的画稿;可是后来瞧着他的模样儿,倒像是更急迫想要见小十五似的。”

“到后来啊,连我都有些说不清楚,他这一趟特地进内廷来,是来见我,还是来见小十五的了。”

玉蕤也有些担心,“他一个外臣,又是个西洋人,也不知道来见咱们十五阿哥,是图的什么?也是姐你胆儿大,还当真就允了他去,且还是在咱们十五阿哥睡着的时候儿。若换了我啊,我正好推了,才不叫他见。”

自打小十五下生以来,整个永寿宫的防备更严。但凡能在小十五周边儿出现的,必定都是宫里人和知近的人。故此今儿婉兮竟然叫郎世宁在小十五睡着的时候儿都去见了,当真是破例。

婉兮也明白玉蕤的担心所在,含笑垂首,“我就是觉着,他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家。说句不好听的,已是到了有今日、没明日的年岁。他想见小十五一眼,倒未必是有旁的什么心思。”

“况且他是西洋人,便是在宫里承应几十年,可终究还未必会卷得进前朝后宫的这些算计里去。况且皇上对他的限制也严格,他倒做不出旁的什么来。”

玉蕤叹了口气,“可是这些洋人啊,我总觉着跟咱们不一样儿。不说胖的,就说钦天监里不也是有好几位西洋人呢么?当年六阿哥、七阿哥种痘的吉时那些事儿,何尝就不是与他们有干系了去?”

说起这些旧事,婉兮倒是也忍不住轻叹一声儿。“可是郎世宁想来总归是与钦天监的那些洋人不同。皇上年少之时,便在康熙爷身边儿结识了他,对他的画技大加赞赏。皇上登基最初的那几年,更是每天几乎都要去如意馆看郎世宁作画。”

“便是三四年前,正逢郎世宁七十岁时,皇上特地颁下重赏,御笔题写颂辞之外,在郎世宁从圆明园返回紫禁城途中,皇上特赐座大轿,轿前由二十四个人的乐队作为前导,一众满汉官员骑马随后,殊为皇恩浩荡。”

玉蕤也是点头。

“由此可见,他是皇上信任、尊敬之人。况且今儿他来见咱们,也是皇上叫他来的,否则他连内廷的门儿都进不来。故此啊,咱们便是信不着谁,却也可以放心皇上派来的人。”

玉蕤这才宽了心,含笑点头,“那我就明白了。怪不得姐那么放得开手脚由着他去。”

婉兮听着不由得微微偏首,隐秘一笑。

玉蕤便瞧见了,这便紧着问,“姐又想到什么了?我发现,这一回秋狝我没能陪着姐一块儿去,仿佛错过了许多事儿似的。”

婉兮妙眸流转,“我呢,也只是一个感觉,倒未必做得准。九月初九那天,在布扈图,这位老人家也是忽然就出现在我的行幄外。那会子啊,还将玉蝉给惊到了呢,大喝一声,问谁在窥探……”

玉蕤渐渐听出些眉目来了,“所以姐心下其实是有些明白了郎世宁今儿这古怪的行为的?”

婉兮含笑垂首,“现在还不知道。就是觉着啊,跟上回去‘窥探’我的时候儿,有些像。”

玉蕤柳眉忽然一扬,“上回在木兰,郎世宁去窥探姐,怕就是为了今儿这幅画;那他今儿借着画儿又来看咱们小十五的话……难不成,他又要画咱们十五阿哥了不成?”

婉兮轻笑起来,连忙摆手,“我当真是做不得准儿,只是感觉罢了。你也别往心里去,说不定他只是好奇小孩子的相貌。好歹小十五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儿,他都画过一回了,便是为了这个前缘,他想看一眼去也是有的。”

玉蕤却坐不住了,抬脚就往外走,“我可得到外头打听打听去,看看今儿究竟有没有什么事儿。我就觉着郎世宁赶在今儿这个日子特地来看十五阿哥,怕是有缘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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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蕤出去了约莫一个时辰这才回来,大腊月天儿的,回来竟然兴冲冲的满脸通红。

婉兮瞧着赶紧叫,“这脸红的,可是在外头冷着了?快上炕来焐焐。”

玉蕤两眼亮晶晶地上前来攥住婉兮的手,“姐猜今儿出了什么事儿?”

婉兮摇头,“我这不等着你说呢么?”

玉蕤叹了口气,却又笑了起来,“这事儿啊,先前没人知道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甚至还惊动了皇上去;不过后来都说是好事儿,大好事儿了!”

婉兮也给吓了一跳,“这是说什么呢?”

玉蕤两眼灼亮,“原来是今儿钦天监报给皇上,说正月初一的午时,天上将会是日月合璧、五星连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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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也给吓了一大跳,忙攥紧了玉蕤的手,“日月合璧,五星连珠?当真?!”

皇帝是天子,天上一切异相都会被解读为上天给天子的旨意。

日食、月食,天子皆自省;而好在日食月食每二三年总会有一回,人们倒也不至于过于惊恐了。可是这日月合璧、五星连珠却不一样儿。别说旁人,便是婉兮自己都是头一回听说啊!

玉蕤自己方才听说的时候儿也是大大震惊过了,这会子明白婉兮的心情。

玉蕤回握住婉兮的手说,“的确罕见,我是没见过。好歹我阿玛念书多些,他说‘史传所载:高阳氏时,五星聚于营室;汉高祖元年,五星聚东井;宋开宝元年,五星聚奎’。这便是几乎千年一次的奇相。”

婉兮眉心便蹙得更紧,“那本朝呢?”

玉蕤道,“本朝在雍正三年的时候儿,倒是有过一回。”

婉兮的心便揪得更紧,“既然从前都是近千年才出现一回,到了本朝怎么会三十多年便又出现了一次?你阿玛可有说,他以为是何征兆?”

玉蕤忙笑着摇摇婉兮的手,“姐别担心了!这事儿皇上今儿早已召了前朝大臣商议明白,已然有了定论。”

婉兮抬眸望住玉蕤,“大臣们都怎么说?”

玉蕤伸臂轻拥住婉兮,“大臣们都说,‘如今西陲大功底定,版图拓开两万余里。海宇宴安,年谷顺成。内外诸臣,大法小廉,人民乐业。其为祥瑞,孰有大于此者乎?’”

“‘又如今冬京师风日晴暖,正在望雪之际。而六花叠降,四野均沾。直隶、河南、山东、山西、等省,并陆续奏报得雪;而诸回城新辟耕屯,亦有盈尺告丰之奏。此则祥瑞之实而可徵者。’这便是说啊‘瑞雪兆丰年’,天已降下瑞雪,一个上天岂能有两种天意?那便足以证明,这回的天象,自是祥瑞!”

婉兮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玉蕤攥着婉兮凉了的指尖儿,含笑道,“便连皇上也说,明年适逢慈宁七旬大庆之年,可徵万寿延禧之祝。‘惟当益加兢业,保泰持盈,用以上承灵庥,以与我天下臣民共享太平之福耳’。”

婉兮这颗心终于缓缓平静了下来,她也回抱住了玉蕤,轻阖眼帘,含笑道,“正是。今年是西北彻底平定之年,是皇上的五十万寿;明年又是皇太后的七十圣寿……这样的天家福气,便是本朝历代先帝都没能有的呢。上天故此降下吉兆,就是为此而贺。”

“日月合璧,正可喻皇上与皇太后前后万寿;五星连珠,又何尝不是喻皇家子嗣绵延,四世同堂都不够,必定要五代同堂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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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蕤见婉兮终于放下了心,这便伏在婉兮耳边“吃吃”地笑。

“知道了这事儿之后,我便忽然想起了姐你之前说的话去了……姐定是说对了,皇上怕就是要趁着这大年初一的天降吉兆,好好儿叫郎世宁和如意馆的画师们,画一幅好画儿呢!”

“那钦天监里有洋人主事,郎世宁也是洋人,如此说来怕是郎世宁更早知道了个消息。凭他这几十年与康、雍、乾三代皇上相处的经验,他心下便提前有了数儿,这便开始提前做预备了。”

婉兮虽说也有这个感觉,却心下还是有些不妥帖,“既然郎世宁今儿的缘故,应在天降吉兆上。可是难不成他却要将小十五也画进那幅画里去么?那倒是前所未有之事了。”

玉蕤便拍手而笑,“若说前所未有啊,也得分跟谁比。放在旁的皇子身上,从未有过的事儿,可是若是咱们十五阿哥自己跟自己个儿比,那倒是早有先例了。姐忘了今儿那幅画儿么,十五阿哥在姐的肚子里,便母子一同入画了呢!”

“若此,如今已经落地儿了,便是再被郎世宁给画进什么画里去,还值得稀奇啊?”

婉兮轻垂臻首,“……皇上他,究竟想叫郎世宁将小十五画进一幅什么样儿的画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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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二十六年正月初一,午时,日月合璧,五星连珠。

便也是在这一日,紫光阁重修落成。

“勒壁画图思伟绩”,皇帝命将朝廷一百位功臣的画像,如大金川之战的傅恒,平陈列于阁中。皇帝亲自为其中勋绩显著者五十人撰写赞文,其余五十人由儒臣缀辞。

功臣中第一名,便为大金川之战督战、朝廷西北用兵之时独为皇上赞画的傅恒;

第二位,便为平定准部、回部主帅:兆惠。

“爰开高阁以图形,并弆灵斿为守器。”皇帝还命将西征将士的得胜之灵纛收藏于紫光阁楼上,如兆惠、富德等所用纛幅均有名书其上。还把俘获的军器也藏于紫光阁楼上,大多是甲胄、鞍辔、弓箭撒袋之类,军器上书有所获者姓名,以志永久。

“紫光佳话从今纪,丰泽恩筵合此移。”每年新正皇帝例行赐外藩和蒙古王公宴,过去多在南海丰泽园,从乾隆二十六年以后,移往紫光阁。

这一日,皇帝赐大学士公傅恒以下的画像诸功臣,并文武大臣、蒙古王公台吉等,共一百七人宴。回部郡王霍集斯等、叶尔羌诸回城入觐伯克萨里等、哈萨克汗阿布赉来使苏勒统卓勒巴喇斯等、十一人,并令与宴。

宴罢,皇帝又召大学士、内廷翰林等,赐茶宴。以紫光阁落成赐宴联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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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背景之下,郎世宁为首,一众如意馆画师们做长十尺,宽七尺的《万国来朝图》!

在这幅画中,画师们以鸟瞰的角度,从太和殿前的两个狮子画起,将紫禁城中的主要建筑皆收入画幅。金瓦红墙的紫禁城,在大雪银装素裹的陪衬之下,更显金碧辉煌、温暖耀眼。

大臣们齐集在太和殿广场,行元旦庆贺礼。

跟在大臣们身后的,是大清的五十七个外藩属国、三十一个朝贡国的使臣:朝鲜、琉球、暹罗、安南、苏禄、南掌;还有英吉利、法兰西、荷兰、鄂罗斯、大西洋国、库车、翁加利亚等国的贡使。

整个太和殿广场上,聚满了各国使臣进贡而来的方物,如白象、白猿、狮子等灵兽,以及一担担的香料、稻米、硫黄、毛呢……

这些即便不能每年都来入贡,而是三年左右一贡的藩属国和进贡国的使臣们,还有他们来自世界各地的方物,终于在这一幅画中得以齐聚一堂。

可是在在这样盛大的“翘首期待”中,皇帝却并未出现在太和殿;皇帝乃为不慌不忙地依旧坐在后宫廊檐下,与内廷主位们一同含笑看着皇子皇孙们在院子里放炮竹。

而这样的盛大的场合之下,皇帝的怀中还抱着个小小的孩儿。

那个孩儿啊,同样是白白胖胖的一张圆脸蛋儿,看上去与皇帝的面容,恁般肖似。

正月初一,天上日月合璧,五星连珠;朝廷有平准部、回部的大功,为中国版图拓地两万里……在这样的大吉大庆之时,皇帝不急着参与庆典,只顾着怀抱稚儿。

他宁肯晚一步去太和殿升座接受朝贺,也要坐在廊下,怀抱着稚儿,再陪他乐一会子。

就仿佛……这天降祥瑞、人间大庆之时,这万众期待、江山一统之际,却什么都比不上他怀抱着的稚儿更重要。

大清国运在此时,由这一幅画见证之下,达到了历史的最顶峰。而这一刻,皇帝不高坐龙椅,不急着与朝臣外藩把手言欢,他只,抱紧怀中小小的稚儿。

(这一年,能在怀抱里的皇子,唯有十五一人;而这一年也没有诞生下的皇孙。故此能让皇帝这么抱在怀里的,只有小十五这一个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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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幸好这幅《万国来朝图》,并不是一两个月便能画的完的,故此虽说婉兮心下已是隐约有了眉目,可是其余后宫诸人尚且不知。

这便在宫里还算稳稳当当地过完了年,又到圆明园去过完了元宵节去。

婉兮的心思倒也一时还不在这儿,她总归记挂着过完了年,二月份就是啾啾种痘的吉时了。

大过年的,她自己心下悬着,却不想叫外人瞧出来,更不想让啾啾也察觉到。

她只,尽一颗母亲的心,问啾啾都有什么心愿。但凡啾啾想吃的、爱玩儿的,她这两个月都设法借着过年,给淘弄来,叫啾啾高兴。

她也自己亲手设计了一款头戴花儿。这头戴花儿是借助她最擅长的通草花的手艺,兼之啾啾爱极了和贵人身周有彩蝶闻香而来、翩跹飞舞的情形,婉兮自己画了图样儿,请白常在交给她那位身为内造办处郎中的兄长柏永吉帮忙,共同打造出了一款“金嵌米珠‘喜在眼前’头花”。

那头花由内造办处的工匠,用了焊接底托的工艺,使虫禽的眼睛、触角,蝴蝶的翅膀,植物的须叶、枝权都用细细的铜丝烧成弹性很大的簧,轻轻一动,左右摇摆,形象活泼逼真,灵动可爱。

当啾啾将那头花戴在头上,摇头一晃,便宛如无数只流光溢彩的蝴铁,彩翼翩跹,绕着她飞舞。

婉兮私下也吩咐,借过年的缘故,请札兰泰也一起进园子来玩儿。

(喜庆不?再祝亲们节日快乐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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