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就想，如果能带她去海边，或者去滑雪，又或者爬山，就算是让我少活十年，我也愿意。”
庄旺脸上露出一丝温暖的笑容，显然他非常爱这个姑娘。
“她从小腿就有残疾，一生只能和轮椅相伴。”
“之所以喜欢集邮，是因为邮票可以去世界任何的地方。她尤其喜欢风景和名胜类的邮票。”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来，点开屏幕。
屏幕上出现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坐在轮椅上的姑娘。
姑娘满脸笑容，青春阳光。
这是一张俯拍的照片，林野能够想象到当时的场景。
姑娘坐在阳台，看着远处的群山，阳光照在脸上，楼上的庄旺突然叫她。
随后姑娘回头，咔嚓一下，照相机记录下了这个美好的瞬间。
“这是我们交往三个月时，我带她去香山拍的。”
庄旺炫耀似的将手机屏幕转向林野，道：“照相机还是我借朋友的。”
他笑的很开心，忽而之间，林野突然想到了蓝雅。
一种强烈想要联系蓝雅的冲动涌上心头。
但很快，这种冲动又烟消云散，他将注意力再次放到了庄旺的话上。
“然后我就知道了公司，知道了公司拥有移植灵时记忆的能力。”
庄旺将手机放在桌上，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女孩，声音十分的轻缓。
“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可不可以将那些喜欢旅游的人的记忆，移植到她身上呢？这样，她就拥有了去过世界各地的记忆，而且并不会意识到这是别人的记忆。在她看来，她是亲自去过这些地方的。”
他伸出手来，手指放在屏幕上，轻轻摩挲着女孩的脸庞。
“为什么不想着带她去呢？就算她腿脚不好，有你在，也可以陪她去很多地方。”
林野想着，若是自己是庄旺的话，一定会亲自背着姑娘，走遍世界各地。
“别人的记忆，终究是别人的，而且这些记忆里，并没有你的存在。我想姑娘更希望和自己爱的人一起去这些地方。”
庄旺点头道：“是啊，殷先生说的没错，她更希望我能和她一起去。但是时间不允许，我们交往的时候，她已经时日无多了。这也是为什么最开始她并没有接受我的表白的原因。”
“去香山，已经是她身体能够承受最大的折腾了。”
林野一愣，随后歉声道：“抱歉...”
庄旺则摇了摇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然后我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她，她愿意尝试。”
庄旺闭上了眼睛，阻止了眼泪流下来。
但林野依旧从他哽咽的声音中感受到了庄旺内心的不舍和悲伤。
“随着灵时记忆的移植，她非常的开心，和我说着世界各地的趣闻。”
“而灵时记忆移植的越多，副作用也慢慢的出现，她慢慢的在忘记我的存在。”
听到这，林野有些疑惑，但却又不愿意发问，打破庄旺的回忆。
一旁的老刘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低声道：“常言道，人有三魂七魄，并非没有依据的。你可以理解为，人的灵时由十大块组成，想要移植其他人的记忆，相当于把别人的一块灵时移植过来，那么就要去掉本体的一块。”
林野恍然大悟，马上明白过来。
庄旺道：“没错，这是灵时记忆移植的副作用，也不能说是副作用吧。但是这些事她并不知晓，直到最后一块灵时移植后，她就彻底的忘记了我。”
林野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听到这句话，他心里突然想起一个悖论来。
“庄先生，我打断一下。”
庄旺嗯了一声，道：“殷先生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刘先生说，人类的灵时由十部分组成，每次移植一块，就要去掉一块。那么我想问的是，这位姑娘的灵时全部移植之后，是她忘记了你，还是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林野说完，庄旺和老刘一愣。
老刘笑道：“殷先生是想到了那个着名的悖论吧。”
林野点了点头，路通则有些茫然，看了看三人问道：“什么悖论？”
庄旺道：“忒修斯之船。”
路通更加疑惑：“忒修斯之船？”
林野点头道：“没错，特修斯之船悖论。它描述的是一艘可以在海上航行几百年的船，归功于不间断的维修和替换部件。只要一块木板腐烂了，它就会被替换掉，以此类推，直到所有的功能部件都不是最开始的部件了。”
路通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林野继续说道：“最终产生的这艘船是否还是原来的那艘特修斯之船，还是一艘完全不同的船？如果不是原来的船，那么在什么时候它不再是原来的船了？这就是特修斯之船悖论。”
庄旺补充道：“然后又有人提出如果用特修斯之船上取下来的老部件来重新建造一艘新的船，那么两艘船中哪艘才是真正的特修斯之船。”
他看向林野道：“殷先生，灵时记忆移植看起来和特修斯之船差不多，但是我可以负责的告诉您，在接受灵时记忆移植的人身上，并不存在这种悖论。”
“十块灵时全部更换后，这个人就不再是原来的人来，而是一个新的灵魂。”
“多谢解答。”
林野长叹一口气，他能够想到庄旺在做这个决定时内心的痛苦。
让自己的爱人忘记自己，这种决定，需要极大的毅力。
“她去世之后，我就在想，这世界上像她一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像她一样，带着微笑离开人间。”
庄旺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手指在桌上轻轻的滑动。
“于是我就将这个方案写了下来，希望借助公司的力量，让更多的人实现梦想。”
林野一时之间有些纠结，不知道这种做法是对是错。
他试探着说着：“可是实现这种梦想的代价，却是生命...”
虽然是说给庄旺听，但林野知道，自己这句话更多的是说给自己听。
“殷先生，如果长度是指人的寿命，而厚度则是指人存活世间体现的生命的质量。那么衡量生命的价值，是在于厚度还是在于长度呢？”
庄旺提出了一个林野曾经和林星辰讨论过的话题。
“没有标准答案，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这个问题，我问过很多人。”
“甚至同一个人，在不同年龄的回答也不一样。一个白手起家，正在创业的人，告诉过我，生命的厚度更重要，但是当他破产之后，回归一直忽视的家庭后，过着平淡的生活，却又告诉我生命的长度更重要，因为这样他可以多陪父母几年。”
“哪怕是最平淡的生活，只要和父母在一起，他都觉得自己的生命比创造更多的财富有价值。”
“但是一个军人告诉我，生命的价值在于厚度。如果发生战争，需要他上战场，即便会牺牲，他也会毫不犹豫，因为他是为了大炎的百姓安居乐业牺牲的。”
庄旺看着林野的眼睛，无比认真的回答道：“所以，这也是我想告诉您的，公司现在的工程是好，是坏，是正义还是邪恶。你和我是无权评价的，因为谁也代表不了愿意用长度换厚度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