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呢?”余大麻子看着盛春成,说了一句,又沉默了,他在想着。
盛春成没有吱声,他看了看余大麻子,等着,等着他想好,应该怎么说。
余大麻子“啧”了一声,拿起杯子,也没和盛春成碰,而是自己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又想了想,他说:
“可能是两个人没在一起的时候,想得太好了吧,都把对方往好的地方想,就想着要是能在一起,会怎么怎么样,就不顾一切了。可等到真的在一起,又……”
余大麻子说到这里,又说不下去了,这个平时伶牙俐齿,妙语连珠的家伙,到了这个时候,感觉到了语言的贫乏,他不知道怎么把自己现在的状态,清楚地和盛春成说。
盛春成问:“怎么,雪儿对你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就是,就是……”余大麻子想了一会,问:“你知不知道和声?”
盛春成摇了摇头。
“就是和不上。”余大麻子说,“噢噢,不合拍,两个人拍子合不上,这个你懂了吧?”
“就是原来应该是琴瑟和鸣的,现在不和鸣了?”盛春成问。
“对对对,就是这样,琴是琴,瑟是瑟了,或者琴瑟都鸣了,但各奏各的调了,这还不糕糟,变成噪音了。”
余大麻子说着,盛春成禁不住笑了起来,他听到他把糟糕讲成了糕糟。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盛春成去他们乐团,老是听他们讲这种话,不是余大麻子一个人,而是他们团里的人都这么说,比如糟糕要说成糕糟,摄影,他们要说成聂影,“来来,给我们聂个影。”
盛春成不知道这些梗的由来,就觉得,你们这些搞艺术的,都这么会玩吗?
“你笑什么?”余大麻子问。
“没有什么。”盛春成摇了摇头,“雪儿怎么你了?”
“没怎么我啊。”余大麻子说。
“那怎么又琴是琴,瑟是瑟,还各奏各的调,变成噪音了?”盛春成问。
“感觉。”余大麻子说,“感觉,你知道吗?”
“什么感觉?”
“她对小提琴,一点也不懂。”
“那又怎么样,我也不懂。”盛春成说,“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懂小提琴的?怎么,不懂小提琴,就要被你鄙视?”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余大麻子赶紧辩解,“我是说她,对小提琴,哦哦,不是对小提琴,是对整个古典音乐,一点兴趣也没有。”
“我也没有,现在还有几个人对古典音乐有兴趣。”盛春成说。
“你他妈的,能不能不要什么都往你自己身上扯。”余大麻子瞪大眼睛骂着,“我们在说雪儿呢。”
“就是在说雪儿啊,你他妈的,又不是今天才知道,雪儿对古典音乐一点兴趣也没有。”盛春成骂了回去。
“好好,这个你对,你说的有道理。”余大麻子没有继续和盛春成争辩,“是我自己疏忽了,从来没有想过,我是说没结婚之前,从来没想过这会成什么问题。”
“本来就是事实,现在怎么就成了问题?”盛春成真的是不明白了。
余大麻子叹了口气:“可我是学这个的,也是靠这个吃饭的啊。”
“那又怎样?”
“怎么和你说呢。”
余大麻子搜肠刮肚,还是在寻找着合适的说辞,想了一会,他说:
“比如我车上,放的都是海菲兹和米尔斯坦,当然,也有梅纽因和克来斯勒,反正都是小提琴曲。她一上来,就会皱皱眉头,说听电台吧。你不想听可以,干嘛要皱眉头啊?
“还有,我在家里也是这样,我放cd,听亨德尔的《弥撒亚》或者西贝柳斯,她走过来就会说,怎么又听这些东西。听到没有,什么叫怎么又听这些东西,我一个拉小提琴的,不听这些听什么,去听嘻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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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哈我也听啊,但不是说,我听了嘻哈,就不能听这些了,对吧?只要我一听,就是怎么又听这些东西?”
余大麻子说着,盛春成忍不住大笑,余大麻子骂:“你笑屁啊。”
“你是不是太敏感了?”盛春成问,“就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
“什么叫鸡毛蒜皮?”余大麻子叫道,“我和你说,她就是轻视这些东西,在她眼里,这些就是不值一提的垃圾,那你说说,我是小提琴手,这些东西在你眼里都不值了,那我算什么,我是不是也被轻视了,也是垃圾?”
“怎么,自尊心受不了了?”盛春成问。
“还真的有点。”
余大麻子点了点头,接着说:
“我最受不了的是这种态度,你知道吗,态度决定一切。她那种态度,就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废物。所有的古典音乐在她眼里,就是臭狗屎,那我这个从事这工作的,还算什么?就是这种态度,让我很不舒服。
“当然,我也不会因此和她吵架,没什么好吵的,不过现在,只要她在家里,我就连琴也不练,音乐也不听了,为什么,怕被鄙视呗。”
“就是这些?”盛春成问。
“还有,还有她现在,已经说了好多次了,她和我说,要么你不要干了,从乐团出来算了,反正一个月又挣不了多少钱。你听听,这是什么话,我出来了去干什么,去当专业的主播,还是到他们公司去打杂?
“去他妈的,我好歹也是一个首席好吗,全国学小提琴的人有几十上百万,能拉到首席的,也就那么几十个,说放弃就放弃,反正挣不了几个钱就不干了?那我算什么了?
“我是个穿燕尾服的憨卵,要是没有燕尾服,我还是什么?我他妈的是不是真的就只是一个憨卵了?你说,是不是?”
盛春成哈哈大笑,他举起杯子和余大麻子说:“来,喝酒喝酒。”
余大麻子也把酒杯举起来,两个人碰碰,一饮而尽。
“你还记不记得,我按摩店开张的那天,你送了酒菜过来那次?”盛春成问余大麻子。
余大麻子点点头:“当然记得。”
“那天晚上你和我说,你从此要开始吃软饭了,我说,吃软饭也要挺直腰杆吃,不然雪儿会看不起你。”盛春成说,“但其实,有时候腰杆挺太直,不好,特别是你们两个,现在都是一家人了,你还在乎这些干嘛,这么敏感干嘛,粗糙一点,就能过去。”
“道理我都知道,包括我这个首席,不是业内的,谁当回事。”余大麻子说,“但是我从六岁开始学小提琴,至少,到现在为止,这是我唯一做成功的一件事,不是我敏感,而是,她那样轻视,你说,是不是连我这个人都全部否定掉了?我活到现在,等于白活了?”
差不多的几个意思,余大麻子翻来覆去地说着,盛春成看着他,又好笑又好气,又有点悲哀。他觉得,眼前的这个余大麻子,自尊心真的是已经被伤到了。虽然雪儿可能自己都意识不到,她是无意的,但很多时候,无意的才更伤人,无意是天然的鄙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