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盛二十七年四月初
穆述突发急症,双腿松软无力,御医诊断穆述全身骨头有疏散退化之象。太医院上上下下彻查穆述吃过的药,却没有找到任何可疑成分。为此还责罚了太医院一干人等。
两日后,养心殿传出消息,陛下感染风寒,需要静养,暂由丞相谢炀代理朝政。
养心殿内只有皇后日日都会抽时间进养心殿侍疾,有时候伺候便是一整夜,第二日还要照常处理后宫大小事务,有人传,中宫皇后贤能至此,当真是后宫女子中的典范。
养心殿内,穆述半靠在床头,御医祝昌按照惯例每日给他请脉,穆述闭着眼睛,不动声色。
片刻,穆述才开口,“如何了?”
见祝昌有些迟疑,穆述心里有了几分猜测,\"难道,真如传言那样,朕的病情已经恶化到无药可医了吗?\"
穆述说这话时,表情看起来很淡然,似乎并不是因为生死将近而显得忧伤。
祝昌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了:\"回陛下的话,微臣这几日在家将陛下的症状仔细研究了一番,又查阅了相关古籍,有了些头绪,只是......”
看他吞吞吐吐,穆述不耐烦地催促道:\"但说无妨!\"
“是。”祝昌退后几步,跪倒在地,低声道,“不知陛下这两三年间可曾频繁宠幸过哪位娘娘?”
“你这是何意?”穆述闻言眉头微蹙,目光犀利地望向祝昌,语气冷冽了许多。
“陛下所饮所食皆是经过严格的检验与筛选,那些食物和药膳都曾拿去太医院检查过,没有问题,所以这方面基本不可能被人做手脚。按照臣这些日子仔细研究过的症状和古籍来看,在南疆的深山中长着一种药材,名曰枯骨花,这种花朵为暗红色、无味,有化骨之效,可制成美容养颜之物,短期外用擦拭于骨骼粗大的部位,若是使用得当,便可达到削骨瘦形的效果;可若是内服便会浸润在肌肤和血液之中,形成毒素,长此以往与此有亲密接触的人都会被染上毒素,最终全身骨头变得细小易折,最终不堪承受身体之痛而碎裂死亡。”祝昌越说越有些惶恐。
“可有对症之药?”
“此症……不可逆转。”祝昌小心翼翼地看着穆述,摇摇头。
穆述听后开口,“你可保证你的诊断准确无误?若是有假,你可知罪?\"
\"微臣绝不敢欺君罔上!\"祝昌连忙开口。
\"总之,你给朕记住了,这件事,除了你,谁也不许透露!\"穆述吩咐道。
\"是,微臣遵命。\"
“你先下去吧。”
“臣告退。”
祝昌走后,穆述也不让宫人进去伺候,只是一个人静静躺在床上,目光沉沉地望着帐顶,神情恍惚,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一直到晚上,穆述都没有睡意,就这么一直睁着眼睛,望着头顶的帷幔发愣。
晚风捶打着窗棂,发出呼呼声响,衬托着穆述那张脸越发白皙憔悴。
\"吱呀~\"
忽然,听到响动,有些警觉,宫人已经被他打发下去,没有他的允许不准进殿半步,此时外间有声音,莫不是刺客。虽说身子如今孱弱,可到底作为帝王的自觉在,哪怕是硬撑着也要起身,随后取了床头剑阁的长剑握在手中,悄然走到门前,屏住呼吸,静观其动静。
随后一声轻响,内间的门被推开了。
穆述出剑的动作并未停顿,虽未点烛火,可那剑尖还是准确无误地抵在了来人的脖颈处。
“父皇,是我。”黑暗中来人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昭儿?”穆述听清楚来人的声音,收回长剑,将手放在桌沿上,揉了揉额角。
穆昭很是熟稔地找到了桌上未点燃的烛火,用了火折子点亮,屋里瞬间亮堂起来,看到穆述,担忧地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握住穆述的手,\"父皇,您可算醒了。\"
“这大晚上的你不在自己寝殿,又偷跑到养心殿作甚?”穆述的语气比平日里在外人面前更随和慈爱。
“听闻今日父皇屏退了宫人,不让人进内殿来伺候,儿臣担心,才偷偷溜进来看看。\"在穆述面前,穆昭也暂时抛却了白日里恭谨的态度,倒像是一对平常人家的父子。“御医们说父皇感染风寒,要静养,父皇这几日可好些了?”
“能有什么大事,只是有些乏罢了。\"穆述拍了拍穆昭的肩膀。“倒是你,如今年过十八,怎么还是行事如此莽撞,今日私闯养心殿,若是被传出去,岂非又有人弹劾你目无章法了?\"
听着穆述略带责备的口吻,穆昭嘟囔了句:\"儿臣又不是第一次闯了!小时候每每父皇生病,皇后让人拦着不让旁人靠近,儿臣也只能这般悄悄跑到父皇的龙榻前陪着,天亮前便离去。”说到此处,穆昭毫无顾忌地瘫坐在地上,有些自嘲地笑笑。“母妃去世得早,儿臣自小没感受过被母亲疼爱着是什么滋味,便只有父皇的庇护,若是父皇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儿臣可该怎么办?\"
穆昭眼里的担忧尽数落入穆述眼中,他叹息一声,“你的模样和你母妃长得七八分像,可这性子却真是和她一点都不像。”
穆昭转头看他,“若是这样,那父皇是高兴还是失望?”
穆述没答,说起那个曾无拘无束自在于天地间的女子,记忆却还停留在那张容颜鲜妍、言笑晏晏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心里这根刺只怕是这辈子都拔不掉了。他欠她,也怨她,无论是情还是债。
或许她知道自己欠她,才在抱憾弥留之际还给自己留下了一丝念想,每每看着这张跟她相似的脸,便知道只有将自己的亏欠弥补在两人曾恩爱时诞下的骨肉上,这样,他才不至于愧疚终身......
见他迟迟不答,穆昭便知道穆述心里在想什么,尽管心里对他这明面上坐拥后宫三千,暗地里又为着年少时那点虚假的情谊诺言自我感动和伤神有些不屑,可终究父子君臣一场,他也不好太冷漠地泼一盆凉水。“看起来父皇是失望的,毕竟如母妃那般不争不抢又娴静的性子怕是很难再遇到。这样的性子若是自在于天地间那便是最好的,可若是在这深宫之中那便是悲哀的。”
这还是长大后爱子第一次跟自己这样坦露心声,终究是长大了。“你若不想待在宫里,父皇会好好为你选一处封地,便是父皇百年之后,你也能好好在你的封地逍遥快活。\"穆述语略带犹豫,\"还是说你自始至终想要的只有父皇这个位置?\"
穆昭有些诧异,虽说平日明里暗里穆述都是偏向自己的,可他认为这只是一个对母亲带有愧疚的父亲,从而将此弥补在孩子身上,穆述可从未如此直白地问过他是不是想坐上那至高之位。
“呵呵,如此沉不住气,还想做到父皇的位置。”穆述摇摇头,“还是父皇对你的期望太高了。”
“父......父皇的意思是?”穆昭有些结巴,他不敢肯定穆述这是在试探自己,还是只是随口说说。
穆述站起身来,坐到床边,俯视着瘫坐在地上的穆昭。“凡事切勿心浮气躁,平日里没事便多跟丞相他们学学朝政之事。”
这话无疑是一颗定心丸,让穆昭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连忙站起身来跪谢,\"儿臣遵旨。\"
天不知是何时亮的,等到穆述醒来的时候,睁眼便看见皇后沈芷烟细心伺候在床边。手里拿着温水递给他。看见他接了,又将枕头垫在他脖颈后。\"臣妾特地命厨房做了些清粥小菜,陛下已经几日未好好进食了,今儿多少也用一些?\"说罢,皇后便吩咐小太监将饭菜端上来。
穆述扫视一圈,摇了摇头,觉得毫无胃口。
\"陛下,多少吃一些?\"沈芷烟劝道。
小太监见状,也劝解道,“陛下,这几日娘娘守在养心殿昼夜不眠,还让御膳房变着法儿地做了许多养脾胃的膳食,都是为了陛下龙体,您就多少吃一些吧?\"
穆述沉吟片刻,终于点点头,许是劝解有效,今日的御膳倒是用完了
随后又服侍他喝药,小心翼翼端着碗递到穆述嘴边,看他微微动了动唇,脸上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喂药的动作更加轻柔,生怕弄疼了他似得。
穆述张口,一小碗药整整喝了一刻钟才见底。沈芷烟拿来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然后将药放回碗里。\"陛下,今儿看着气色比昨天好了些呢!\"
\"嗯!\"穆述点点头,良久,才看向沈芷烟,“皇后这几日辛苦了。”
听到穆述的话,眼眶泛红,声音哽咽,\"臣妾为陛下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穆述看了看她,说道:\"你也累了,去歇息吧,朕累了,想休息会儿。”
沈芷烟点点头,屏退了左右,又帮皇帝掖了掖被子,才转身离去。
关了房门,深深朝里面看了一眼才朝殿外走去,远远便看见在殿外守着的人。
“母后,父皇可醒了?”穆炎和穆韦和穆昭三兄弟异口同声。
见沈芷烟出来,连忙上前询问。
沈芷烟淡淡点头,“陛下醒了,方才已经用了些早膳,服了药,眼下要一个人休息会儿,你们都回去吧,免得打扰他休息。\"
穆昭和穆韦闻言,这才作揖行礼离去。
留下的穆炎,似乎还想问些什么,却被沈芷烟深深看了一眼,“你跟本宫回宫。”
“是,母后。”穆炎垂眸恭敬道。
沈芷烟一路都很安静,穆炎自然也不敢怎么说话,直到进了朝凤殿,他才对着沈芷烟行礼道:\"母后,儿臣有件事想问问您。\"
沈芷烟抬头看了看她,说道:\"有话但说无妨。\"
穆炎咬了咬牙,问道:\"母后,父皇是不是病得很重?\"
\"御医不都说了只是风寒,加上去年在于兰山坠马摔伤的旧疾犯了,多休养些日子就会痊愈的。”沈芷烟淡淡道。
穆炎心里的担忧却是没减几分,“母后对陛下情深义重,日日在养心殿侍疾,儿臣自然也为母后的凤体担忧,母后也要多休息自己的身体。”
“你关心母后,母后很开心。”沈芷烟才总算是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你要想替母后分忧,以后就多去养心殿为你父皇侍疾,让他知道你这个儿子总算是关心着他的。”
“儿臣遵旨。”穆述恭敬回道,看了看沈芷烟,似乎想说些什么。
见穆炎有些欲言又止,沈芷烟道,“有什么话就直说,难道跟母后还需要遮掩吗?\"
穆炎闻言,犹豫再三,还是说道:“可……可儿臣听宫里有人议论,猜测是因为父皇是不是得了怪病,昨日祝太医请脉后,父皇就没允许宫人在旁伺候,母后为了博取父皇的宠爱,也不让嫔妃探望,就连几位皇兄也只是隔着屏风请了安,其他人更是没机会接近……”
沈芷烟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目光冷冷射向穆炎,\"这些话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穆炎最怕的就是沈芷烟生气,此时见她神色冷冽吓得跪倒在地,\"母、母后恕罪,儿臣......儿臣只是听到有些风声,只是儿臣不相信,想来是哪些不知死活的奴才乱嚼舌根,儿臣已经训斥过他们了。”
沈芷烟冷哼,她哪里会不知道私下会有人说些闲话, 只要这种议论无伤大雅,伤不了自己的体面,自然自己也无暇去管,毕竟宫里的日子已经够乏味了,总归有些闲话说说才不至于觉得难捱。却不曾想这话竟会从自己的孩子口中说出,却有几分意外。
“炎儿既说出来,那岂不是心里也对母后此举有成见了?”沈芷烟不答反问。
“儿臣自然没有,只是觉得事关母后凤颜,儿臣不敢不管不顾......\"
“母后这样做也是为了你父皇的龙体着想,旧疾复发又染风寒,自然不能让闲杂人等近身,以免沾了浊气。\"沈芷烟语气缓和了几分,\"炎儿,你要记住,你是未来储君,你父皇病了,你自然要学着替他分忧解劳,跟着朝中的臣子们学习处理国事。而不仅仅是像现在一般不思进取。\"
谈到国事,穆炎眼神黯然了几分,但还是规规矩矩地低着头道:\"是,母后教诲的极是。儿臣明白了。\"
见他认真听了,沈芷烟脸色稍霁,\"听闻这段日子你常常出入凌云殿,那是公主们陪读的地方,你常常往那里跑做什么?\"
穆炎一愣,随即说道:\"儿臣去看看皇姐和皇妹她们。”语罢,他看沈芷烟的表情,又道,“还有窈窈。”
沈芷烟摇摇头,隐隐有些失望的意思,“在母后面前还撒谎。”说罢,沈芷烟又看向一边伺候的宫女,说道,\"你们先退下。\"
宫女们福身行了礼,这才鱼贯退了出去。
待众人走后,沈芷烟才问道:\"那翰林院侍读学士苏明礼的外甥女和你走得很近?\"
穆炎谎言被拆穿,脸上一阵尴尬。
“你很喜欢她?”
喜欢?穆炎怔忪,半晌才摇头道,“她于儿臣有救命之恩,儿臣出于恩情,只是顺道去看看她在宫里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说到后面,他有些心虚,可他知道自己的真心话沈芷烟一定不喜欢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沈芷烟看出了他眼底的闪烁,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提醒道,“你身为皇子,又是未来天子,身边有几位姬妾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只不过如今你尚年轻,便不能事事都能顺心顺意,想要稳坐那至高之位,总归要舍弃些什么的,母后希望你能看清形势,不要被美色蒙蔽了双眼。”
沈芷烟的话像一记警钟狠狠敲在他心尖上。
“不管你以后想纳什么样的女子进宫,母后只告诉你,这太子妃的位置只能是窈窈的。”沈芷烟神色坚定。
“可是母后您难道不知道窈窈并无意于儿臣,而且儿臣心里……也不想就此耽误她。”
“窈窈她只是年纪尚小,对感情之事还未开窍,你今年已经十七了,该懂些事了,好好待她,这人非草木,早晚是能打动她,让她属意于你,母后为什么要让这些世家女进宫伴读,你当真不明白母后的苦心?”
见穆炎抿唇不语,沈芷烟心里微松,转而安慰道,“等以后位置稳固了,你想纳谁母后自然不会过加干涉,包括那位……唐小姐。”她顿了顿,眼眸深邃地盯着穆炎。“你可明白?”沈芷烟虽不喜这个唐若水,可眼下看自己儿子这心思恐怕已经被她牵绊住了,若现在就一棒子打死,只怕会适得其反,提醒的同时也算是个安慰了。
\"儿臣明白了。\"
沈芷烟这才满意些,\"好,既然你知道怎么做,那母后便放心了,下去吧。\"
穆炎走后,沈芷烟看了看时辰,估摸着公主们已经散学了,于是吩咐瑾姑姑前往凌云殿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