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女学考试结束,各伴读的的少女们陆续被遣散回各自府中,一切归于平静。
想着这些时日也多亏了沈芷烟的照拂,不管她初心是什么,总归让自己在宫里少了许多麻烦,沈惜辞站在朝凤殿外,准备给她当面道个别。
等了许久,腿有些酸了,才见瑾姑姑姗姗来迟。看到沈惜辞,她疏离客气道,“三小姐,皇后娘娘今日有些乏了,说您就不必道别了,她……今日谁也不想见。赶紧出宫吧,过了时辰就要闭宫门了。”
沈惜辞倒也不多想,既然沈芷烟不愿意见她,那自己也不会厚着脸皮贴上去,只是有些事想确认下。
“无妨,皇后娘娘凤体要紧,既然她不想见人,那我也不便打扰。”
瑾姑姑颔首,准备转身离去,却被沈惜辞叫住。
\"瑾姑姑!\"
瑾姑姑回眸,看着沈惜辞欲言又止,不由蹙了蹙眉,\"三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犹豫半晌,她终是问出了口,\"那日考试后,在偏殿避暑休息时,觉得那甜汤很好喝,便多用了些,不久便觉得困倦至极,晚上回去后一夜安眠,我想这凉汤竟还有安神的功效。我后面还问了好几个姐妹,她们是否有同样的感觉,她们说一如往常,没什么感觉。”
瑾姑姑脸色微变,看沈惜辞如此诚恳的表情,便是淡然一笑,“三小姐说笑了,一碗甜汤哪来的安神助眠功效,大家饮用的都是一锅里熬出来的,并无不同,只怕是三小姐白日考试太累了,是以晚上便睡得很好。”
“这样啊,我还想着近日时常睡眠不佳,想瑾姑姑将配方告诉我,我回去照着方子来熬制,多饮用一些助眠呢。”
见她警觉,沈惜辞也不便多问,自己喝的那碗甜汤,当时明明只喝了一半,等后面回去的时候碗里却满了,连碗都换了一个,在场的都是世家女,总不会去换别人碗里剩下的东西,所以,说不定是有人将药换掉了。
自己亲眼目睹唐若水那日进了寝殿以后直到众人发现,这期间都没人进去过。所以唐若水当日撒谎了,事实上她进去之前穆炎就已经在里面了。
如果是她做的,她的目的是想和穆炎在一起,那便没必要多此一举给自己下药。所以下药那人其实是想故意设计自己和穆炎,不巧此番的阴差阳错,倒是成全了唐若水和穆炎,这个结果最生气的便是皇后。
而这宫里最想让自己和穆炎在一起的也是皇后,便是自己猜到了,可眼下她称病不见人,这个瑾姑姑又是她最信任的宫女,如今没有证据便也只能作罢,不然好不好便是污蔑皇族的大罪……
“若三小姐真想要甜汤的方子,那奴婢之后请示了娘娘,找人给您送到府上去。”
沈惜辞摇摇头,“不必了,兴许瑾姑姑说的对,只是白日有些劳累,晚上才能安眠,那甜汤既然没有安神功效。便也不劳烦瑾姑姑。”
瑾姑姑应了声,后便转身回了朝凤殿。
沈惜辞站了片刻才朝宫门走去。
出了宫门,沈府的马车已经候在门口,正当她要上车时,擦肩而过一个文士打扮的人,他一身风尘仆仆,衣服已经脏污,神情疲惫不堪,那人正是李光义,他将手上的令牌递给侍卫。
原本想叫住他,可他已经进了宫门,便也没再多想,如果李光义从景州回来了,那想必沈冀应该也回来了。
上了马车,沈惜辞吩咐马夫赶紧回沈府。
刚进府,正想问沈冀的消息,却见府里上上下下一片沉重,院里有家丁正在往回廊上挂着什么,她走近一瞧,是一条条白绫。
“三小姐回来了!”家丁们低垂着脑袋。
沈惜辞顿感心悸,有种不安的预感,脚步不稳地踉跄了下,差点摔倒在地。
“小姐,小心!”白缇扶住她,瞧着这情形不对劲,开口就问家丁,“好端端的,挂白绫做什么?”
家丁们低垂着头,没吭声。
沈惜辞心急如焚,忙抓住他的手臂,逼迫他抬头。“快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一位家丁抬头,满眼泪痕,哽咽道,\"太尉大人,他......死了。\"
沈惜辞心一下子沉到谷底,随即惊呼道,\"什么?你说什么?大伯父他怎么会死的呢?他明明在景州赈灾……\"
家丁们摇摇头,哽咽地说不出个来龙去脉,沈惜辞心急如焚,直奔东院而去。
东院已经挂满了白绫,凝翠苑内,寝房里,躺着一具冰凉的尸首,脸上蒙着白布,沈惜辞隐隐闻到一股异味儿。赵氏瘫坐在地上悲痛大哭,沈惜阮也回来了,沈峰和孙氏也是满脸泪痕地跪在地上,其余一干人等井然有序地跪在两侧,一时间,沈府上上下下哭成了一团。
沈惜辞走过去扶住沈峰,轻唤道,\"爹爹......大伯父他怎么会……\"
她说话时已经哽咽,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沈峰也是悲痛万分,红肿着双眼沉声道,\"你大伯父他回京途中,在青州遭遇山体塌陷,一行人死的死,伤的伤,你大伯父也丧生于乱石之下,是李光义带人挖了一天一夜才把他的尸首挖出来,他们赶了三日的路才把他运回来……”
李光义?对,她方才在宫门口看见李光义了,想必他进宫就是为了向穆述禀报此事,可是却没想是此事。沈惜辞突然觉得浑身冷飕飕的,她记忆里清晰地记得沈冀那精神抖擞前往景州的时候,一别数月,如今回来的却是冰冷的尸首。
“大嫂,让下人们给大哥整理下遗容吧,如今天热,又在路上耽搁了几日,只怕很快会腐……”沈峰抹了抹眼泪起身,郑重道。
赵氏却是拒绝了,“你们都先出去吧,我来为老爷整理一下。\"
沈峰也不好劝阻,只是把所有人都打发出去,缓缓关上了房门。
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听得门外一阵焦急的脚步声,闹哄哄的。
“别拦着我,我要去看爹爹……”
沈惜影的声音,众人抬头望去,看沈惜影挺着大肚子步履匆匆地赶来,薛渡在旁半揽住她,生怕她摔着。
“叔父,叔母,岳父他……”
沈惜影不顾有孕在身,上前就拉着沈惜阮的胳膊,失声哭道,“大姐姐,爹爹他怎么会突然就……”说到这里,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薛渡拍了拍她的背,将她扶到旁边的石阶坐下,轻声劝慰道,“阿影,你镇定点,小心身子。”
沈惜阮劝慰她,“阿影,你有孕在身,不宜过度激动......母亲现在在里面给爹爹整理遗容。”
“让我进去看看爹爹吧……”她起身起身说道。
沈峰开了门,让她进去,薛渡不放心,也跟着一起。
沈惜辞不知道赵氏和沈惜影他们在里面哭了多久,只知道几人出来的时候,几人神色镇定了些许,天空开始起风了,院子里的树木沙沙地响着,似乎是在应和沈府众人此时的心情。
\"阿阮,你先扶你二妹妹回洛水苑休息着,她身子不便,不宜过劳,我这边要让人打理着你爹爹的后事。”此刻,赵氏已经没有了方才毫无顾忌的哭诉,恢复了一位当家主母的冷静。
沈惜影有些不愿。
“阿影,听话,你得好好休息休息,我在这里帮着处理。”薛渡温柔地给她拭去眼泪。
几人劝她,如今沈冀已经逝世,沈府断不可再出事,她得保护好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
这番劝诫倒是让她冷静了几分,木木地被搀扶着离开了凝翠苑。
“窈窈,你也去陪陪你二姐姐,跟她多说说话。”
见沈惜辞像失了魂似的,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廊下,望着夜空出神,沈峰有些担心,便嘱咐沈惜辞也一块儿去。
沈惜辞回过神来,轻轻点点头,\"嗯,我这就去。\"
洛水苑内,沈惜阮正在宽慰沈惜影,看沈惜辞过来,便招招手,让沈惜辞过去,待人走近,她小声低语道,“窈窈,好好看着你二姐姐,陪她说说话,我去前院帮着母亲他们处理丧事的事宜。\"
“大姐姐你去吧,有我在这里。”沈惜辞点点头,目送他离去。
沈惜辞走过去坐到沈惜影旁边的软榻上,轻声道,\"二姐姐,听双燕和清兰说你今日都还未曾用晚膳,饿了吗?我让厨房给你准备些吃的。”
沈惜影摇了摇头,“眼下没什么胃口,也不想吃东西。\"
她一直在流泪,不停地落泪。
沈惜辞伸手替她拭泪,柔声道,\"二姐姐,别哭了,大伯父泉下有知,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窈窈,爹爹他都还不知道我有身孕的消息,原本想等他回来就能看到小外孙出生了,可如今一切没来得及……意外总是来得这样猝不及防......\"
“我知道的……”沈惜辞只是泣不成声地应和。
许久,沈惜影累了,情绪安定下来,才不知不觉才睡了过去。
沈惜辞替她掖好被角,悄然退了出去。
到了灵堂时,沈惜阮和沈惜逐两人跪在里面守着,沈惜辞走进去跟着跪下。
“二妹妹睡着了?”见她来,沈惜阮问道。
沈惜辞点点头。“大姐姐,青州山体塌陷,官府没有派人过去救援吗?\"
“派了,只是当时正值晚上,天黑,又看不清,不敢贸然进入。\"沈惜阮叹息道。“听说当时爹爹正押解景州刺史高渊和景州司马龚襄他们回京,在青州暂歇时,高渊他们买通侍卫想潜逃,结果爹爹去追捕他们,山上突然就塌陷了,才导致这样的结果。”
“那高渊和龚襄他们尸首也没找到吗?”沈惜逐问。
“李大人说官府翻遍了那座山都没找到,只怕是活着逃出去了,不知所踪。”
沈惜辞沉默地往火盆里添着纸钱,火光照得她脸颊明暗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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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氏和孙氏交代下人丧礼细节,把要用的丧事用品全部准备妥当,沈峰在书房整理了丧礼的宾客名帖,随后又书信几封,让万启按地址寄出。
“二爷,如今大公子远在泯州,快马加鞭只怕都要十天半月的,二公子远在辽州,那便更远些了,三公子在外参军,等他们回来,大爷都已经下葬了。”看着手里的信有些迟疑。“陛下那边,恐怕也不允许两位公子擅自回京......\"
沈峰叹了口气,仍然吩咐道,\"无论陛下那边怎么能否允许,总该让他们知道的,便是抽时间回来给大哥上柱香,磕几个头也是好的。\"
\"是......二爷。\"管家领命下去了。
半夜,风势愈大,卷得灵堂里烛火忽明忽暗,火盆里的灰烬也吹得四处飘散。
才一会儿的功夫,便听见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是有暴风雨即将来临。
“我去关下窗户。”沈惜辞起身,将麻木的双腿迈到窗户前,伸手推了推。
天空\"嘭!\"的一声巨响,一道惊雷划破长空,吓得沈惜辞浑身一震。
紧接着,她隐约听见洛水苑的方向有急切的喊叫声,不禁心中一惊,\"出什么事了?二姐姐呢?二姐姐!\"
她慌忙出了屋子,往洛水苑的方向跑去。
才刚跨出大厅的门,就看见沈惜影已经醒了,她面色惨白,痛苦地捂着肚子,双燕和清兰在让焦急地用热水为她擦拭。
沈惜辞心道不好,“清兰,你快去前院请大夫人过来,二姐姐怕是要生了。”
“啊?小姐这还没到月份呢,难道是要早产了。”清兰吓坏了。
\"快去!\"沈惜辞催促道。
清兰匆忙跑了出去。
“双燕,你守着二姐姐,我去让人请大夫和稳婆过来。”
“是。”
“窈窈,我肚子好痛。”沈惜影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疼得满脸苍白。
\"二姐姐别怕,大伯母和大夫一会儿就过来了,你一定要坚持住!\"沈惜辞一把握住她的手。
“我的孩子会没事吧?”沈惜影虚弱地问道。
\"二姐姐放心,你和孩子都会平安的。\"
安抚完,便匆匆出门。
等她带着大夫和稳婆跑回来的时候,沈惜影身下已经见血。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影儿别怕。”赵氏握住她的手,心疼地安慰道。
大夫见状赶紧上前诊治。
“胎像不稳,有早产迹象,为今之计只有尽量保住大人,胎儿老夫只有尽力了。”大夫叹了口气说道。
\"大夫,求您一定要尽全力,大人最要紧。\"赵氏抹着眼泪。
\"夫人放宽心,我会努力,老夫先将小姐的血止住,其余的就要劳烦稳婆帮忙接生了。”
赵氏遂将多余的人都遣了出去。
众人焦急的等在门外,看着婢女将一盆盆带血的水和绷条端出来,过了许久,大夫才从里面走出来。
\"大夫,我二姐姐怎么样?\"沈惜辞连忙迎上去问道。
“血暂时是止住了,接下来就看稳婆接生的情况,老夫不便在里面,且在外面等待看情况。”大夫朝她微微拱了拱手。
屋内,只听得屋内沈惜影撕裂般的叫喊声和大夫人疼惜的安抚声。
沈惜辞站在门口等候,听到屋内的动静,心揪得很紧。
“不行啊,胎位不正,先把胎儿的头挪正。”
“......”
“娘亲,我痛。”
“影儿,娘亲在这里,你再坚持下,就快好了。”
时辰一点一滴流逝,天已经渐亮,可屋子里却还没有消停。
终于,卯时三刻,里面沈惜影的哭声停歇了,紧接着传来的便是一阵微弱的啼哭
\"生了,生了......恭喜夫人,二小姐喜得贵子,母子均安。\"稳婆的声音传了出来。
\"母子平安......母子平安......\"沈惜辞喃喃道,眼圈红红的。
过了一会儿,赵氏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走了出来,嘴角扬起笑容,招呼薛渡过去
众人小心翼翼地凑近,看了眼襁褓里的小娃娃,心情激荡。
薛渡有些哽咽,“影儿她如何了?”
\"影儿她已经没事了,在床上休息。\"
薛渡推开虚掩的房门,进入屋内,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低下头看着沈惜影熟睡的容颜,眼底泛着一丝潮湿,伸出手轻轻地摸着她的脸颊。
\"你......怎么哭了......\"沈惜影缓缓睁开眼睛,虚弱地问道。
薛渡欣慰地笑了,眼眶发红,\"辛苦夫人了......\"
沈惜影摇摇头,虚弱却含笑地望着薛渡。“我有些饿了。”
\"嗯,等会儿我让下人给你熬粥,再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薛渡起身出去吩咐下人。
片刻,一碗热腾腾的鸡肉粥被送了上来。
沈惜影勉强喝了点,就躺回去继续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