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夜晚在忐忑和兴奋中落下帷幕。
陌生的环境叫时年睡不着,便捧着手机钻进被窝里。上网看了会儿新闻。接下来想打个电.话报平安,却不知道应该打给谁。爸已经不在,而妈——可能已经不明白她现在所处的一切。
划开“联系人”,指尖又不自觉地从“汤sir”上滑过,最终还是放弃。
自然还有同事,比如叶禾,比如小麦,可是此行保密,她也怕那两个好奇宝宝询问太多。
最后,时年的目光还是落在“向远”上踝。
此行,她跟向远也说了“真实的谎言”。她言明是为了采访一桩案件,要进行卧底调查——这部分是真话;
只是她没说是去康川大学,也没说是为了周光涵的案子,更没说此事是为了给汤燕卿当助手——这部分是假话耘。
她自知做不到如贾天子那般面对向远,平静而一本正经地说谎,叫向远都看不出破绽来;她自己面对向远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紧张,于是她倘若全数都是谎话,必定说不圆。只有透露一半的真实,才能叫向远勉强相信。
此时也感谢boss李普曼。因汤燕卿事先与李普曼言明了“深喉”将拥有信息共享权、独家披露权,新闻触角极为敏锐的李普曼便二话不说答应下来。便是家属的工作,他也答应了帮忙沟通。
有了李普曼亲自打来电.话的解释,向远便再未怀疑。
时年反反复复地想了许多种措词,可是最后还是都放弃。只简单按下“我已到,勿念。”用自己的手机卡发送完毕,随即拔了那张手机卡。
下意识地,她不想叫向远有机会借助手机卡定位到她所在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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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颠颠簸簸地做了许多梦,早晨醒来,对床的辣妹子便笑了:“喂,出黑眼圈啦。”
时年吐了吐舌,便赶紧钻进洗手间洗漱。
507是个四室一厅格局的套间,两个房间住女生,两个房间住男生。
有两个洗手间,供男女生分开使用。时年在洗手间里虽然不用碰上男生,却是避不开另外房间的两个女生的。
刚洗了把脸,抬眼去看镜子里自己的黑眼圈,就看见s女王黑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女生之间也许有那么小小的一点天生敌意,于是s女王的目光沿着时年从头到脚地看了一遍,而时年则透过镜子盯着她脸上的皮肤看。
东方女孩跟西方女孩儿相比,身材什么的不占优势,不过素颜时候的皮肤却是完胜。
没化妆的s女王,皮肤虽然白,毛孔却有点大;一双画惯了浓妆的眼睛,没有妆的时候看着有些苍白无神,反观时年自己的皮肤,25岁了还是吹弹可破。她自己登时有了重新成为大学生的信心。
原本,总将自己当成结婚四年的妇人的。说实话,从报到走进来的那一瞬间,就始终都是低头对人,总觉得自己太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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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孩子迅速用目光将对方扫描了一遍,虽然那一刻里自有波澜起伏,可是整个过程前后不过几秒钟而已。时年便先跟s打招呼:“嗨,我是nana。”
“哦,嗨。”s懒懒回应,并不热络,便径自走到水池另一边洗脸。
两人之间冷场下来,时年也不知该说点什么,只好赶紧结束战斗,回了房间。
瞧时年的脸色,辣妹子就笑:“遇见s了吧?别理她,她对女生永远冷着一张脸,只有看见公的才会换上另外一张脸。”
时年盯着辣妹子,一句话已经到了嗓子眼儿,可也只能生生咽下去。
毕竟辣妹子也还不熟。
方才s女王的没精打采并不似是全然的生理疲惫,那种特有的皮肤苍白、瞳孔散大……
时年怀疑,她是嗑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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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去上课,将要面对完全陌生的人和环境,时年在心理上有一点依赖辣妹子。便问了辣妹子的课表,果然课表竟然都不一样。
又试着问了问钟馗,竟然也不一样。
不过钟馗跟辣妹子的课表却是相同的,都有一门选修:《东方行为分析》。
实际单纯提到“行为分析”,至少从字眼上听起来是有一点小枯燥的。时年很惊讶这门选修课竟然这样受欢迎,她在报到选课表的时候也曾点过这门课,却被系办老师告知已经满员了。
时年便有点哑然失笑:“你们都这么喜欢这门课么?”
辣妹子目光滑过s女王,跟时年眨眨眼:“呕吼,我们不是喜欢这门课,是喜欢教这门课的教授。”
辣妹子的表情给了时年答案,时年便忍不住问:“你是说,s喜欢的那位客座教授,就是教这门课的?”
辣妹子挤眼而笑。
“只可惜你报到得晚,没报上这门课哦。t教授只做小班授课,而且只收20人。”
时年只能摊手:“虽然我对这门课
本身的兴趣,高于对教授相貌的好奇……可是既然一席难求,那我还是放弃喽。”
两人说说笑笑,随着大批的学生一起走进教学楼。手机忽然响起来,是系办老师打来的。时年接听颇感惊讶,放下手机后笑着望住辣妹子。
辣妹子好奇问:“怎么了?难道是你的选课出了问题?”
时年惊喜道:“老师是问我,昨天我本来选过《东方行为分析》的,说本来没有空位,不过现在空出来一个了。我又正巧是这个时段第一个报名的,问我是否还要选修那门课。”
辣妹子便也惊喜地笑:“那当然选啦!”
时年点头,跟辣妹子笑着拥抱在一起。
就在此时,s跟钟馗,还有与她同房间的女孩儿玛丽娜一起走过来。见时年和辣妹子惊喜的模样,s走过时年身边的时候便冷笑了声:“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么高兴。你们东方人不是都很相信玄学,很在乎‘不吉利’的么?这个空位就非常不吉利。”
时年一愣:“为什么?”
辣妹子拉过时年的手,用中文说:“别理她!凡是报这门课的女生,都被她视为敌人,好像谁都是要去跟她抢t教授似的。”
s没搭理辣妹子,自顾冷笑:“你知道那个座位是谁空出来的么?拜托你入校之前也不打听清楚——是周光涵啊,刚死在宿舍里不久,尸骨未寒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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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说完,也不等时年说什么,便端着手肘,踩着高跟鞋,摇摇摆摆带着玛丽娜和钟馗走进去了。
时年相信,如果换成任何一个新来的中国女孩儿,都可能被s这副态度,以及说出的话给吓一大跳。
接替一个刚死的人,坐在他的空位上……真是不吉利。
时年心下也只能轻叹:小姑娘你小看我了。别说坐他的座位,他死亡的现场我也去过,还用手摸过他尸首曾经躺过的地板。
辣妹子倒是护着时年,捉着时年手腕说:“你别听她的!”
时年缓缓点头,倒是遥遥望着钟馗的背影。
他跟在s和玛丽娜的后面,上了台阶之后,转身回来看了她一眼,抱歉地点了点头。
“钟馗……是s的小弟?”时年忍不住问。
辣妹子摊摊手:“可能是吧。s女王的名号不是白来的,她家世好、出手大方,钟馗跟着她倒也情有可原。”
时年又想了想那个玛丽娜。仿佛是墨西哥裔的姑娘,皮肤像是一汪巧克力,有醒目的黑色头发、黑色眉毛和黑色的眼睛。身材丰.满得略有些强壮。
时年便缓缓点头:“玛丽娜是‘打手’,钟馗呢,也帮s欺负过人么?”
辣妹子张了张嘴:“说的太对了,玛丽娜就是打手!钟馗嘛,倒是没见欺负过人,只是跟着一起混吧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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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教室,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摆成一圈儿的桌椅。不像教室,更像是要召开一场圆桌会议。
单就这个座位安排,时年也稍有不习惯。毕竟在中国的时候,桌椅的安排都是前后方方正正的。
辣妹子明白时年的感受,便道:“t教授的要求。他说要在授课的时候看得见每一个人的脸。”
接下来的惊喜是,没想到马克也走进教室来。看见时年也是压抑不住满面的笑容,走上来开心道:“我今早从你宿舍门口过,还想邀请你一起上学来着。不过我迟了一步,正还在遗憾,没想到你也选了这门课!”
辣妹子在旁挤眉弄眼,时年不好意思点头:“嗯,是啊。其实也是个意外。”
大家都各自找到自己的座位坐好。马克便也走到自己的座位去,是左手边的第二个座位。时年因是后来者,便耐心站在一旁,等待那个空出来的座位。
大家都坐好了,心照不宣空出一个座位。
是在左手边最靠近讲台的那个座位,就挨着马克,正是马克的左边。
大家都坐好之后,便都抬起眼来,默默注视时年的反应。而s作为说破秘密的人,她便没有看过来,而是垂下头去低低跟钟馗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时年便深吸口气,抱着书包一路走过去,然后安静坐好。
看她这般平静,另外那19个人才又各自活动起来,低声聊天的聊天,准备笔记本的准备笔记本。
马克低声问:“念,没事吧?”
时年含笑摇头,静静从这个视角去打量整个教室。
若面对黑板,则左侧是窗,右侧是门。她的位置就在窗前,远离门,于是从门走进来要经过半数的座位;可是这个位置却也是能打量到所有位置、所有人的面部表情。
也就是说这个位置的观察视角,是仅次于教授坐席的那个角度的。而与对面右手边最靠边的位置伯仲之间,是这个教室里第二好的观察角度。
时年便悄然下了个结论:看来周光涵是一个喜欢冷静观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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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课时间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教学楼跟宿舍楼同样有了百年的历史,为了保持传统,教室里除了必要的电教化设备之外,建筑本身还沿用原本的风貌。于是地板还是百年前的古老地板。
这样的地板会传来脚步的回声。
门外的却不是想象中要赶时间的的脚步声匆匆,反倒是不紧不慢,宛若闲庭信步一般一步一步叠加传递过来。
时年心里打下一个印象戳:极为自信,极为冷静,极善拿捏分寸。
门打开,时年同时垂首看表——果然正好是上课的时间,不早不晚。
时年看完了表,便听见s女王的一声抽气声。s女王的座位选在正对着教授席位的位置,也就是说与时年隔着正好半条圆弧。时年可以轻易看见她面上的表情。
时年目光从腕表上抬起,忍不住从她面上滑过。
那女孩儿一改女王倨傲,这一刻双眼圆睁望向门口,眼神中满含卑微和凄楚。
——倒是真的动了真情。
时年打量了一圈儿,才不紧不慢抬眼去看这位t教授。
本来嘛,她是对这门课本身感兴趣,也不是对这个人感兴趣。
缓缓抬起眼,目光对焦向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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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则,不是她一个人在望向门口,而是这个教室内所有人都抬眼望向门口。
可是门口的那个人却没有因为其他19个人的注视而移动,而是依旧握着门把手立在门口。眼睛则稳定地只落在她的身上。
所以当她终于溜号完毕,抬眼望过去时——目光正好凌空与他相撞。
这一刻,她好悬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
门口站着的那个人,虽然褪掉了一身笔挺的警服,只穿一件牙白色v领针织衫,配卡其色长裤;甚至鼻梁上还架了一副黑框眼镜儿——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不是从她生活里消失了一个月的汤燕卿,又是谁?!
就连他此时身上的这件牙白色的针织v领衫,也是他送给她bra的那个晚上穿过的!
那个晚上,是她第一次看见没穿警服的他、摘下墨镜的他。
那个晚上他双眸如泉,潋滟惊艳了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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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满意地享受够了时年这一刻的震惊和惊喜之后,他才微微挑了挑眉,走进来,转身关上了门。
也许是两人凌空四目相识的时间太久,或者是教授独独只望着一个人的时间太长,又或者是新来的同学反应有点太过于激烈……反正,其余19个人的目光从教授身上挪开,便就一下子呼啦全都泼到了时年脸上来。
这么被围观的感觉……时年登时满脸通红,真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便只好深深垂下头去,抱紧了书包。
多亏他适时开腔,帮她解了围。
“嗯哼,原来班里来了新同学啊。”
时年便赶紧抬头望过去。
他立在讲台上,侧身面向她,手边手肘悠闲抵在讲桌上,眸色深如古井。
“不自我介绍一下么?”
他还要她自我介绍!
时间也只能忍了,起身将假造的身份背景资料又背诵了一遍。背诵都是机械的,她都不知道自己颠三倒四说错了什么没有。
不是她事先没做好功课,而都是——怪他一直那么紧紧地盯着她,叫她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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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熬过了这最艰难的开头,他才转身朝向所有同学:“嗯,咱们今天的主题是——《那些被禁.忌的爱情》。”
这题目……大家便有些交头接耳,外加挤眉弄眼。
时年心下更是有些摇晃——他什么课题不能选,怎么选这么个?
只是巧合么?
他就当没看见,径自按下电脑案件,投影屏上便放映出电视剧来。西方的学生面上没什么表情,辣妹子和时年却立即睁大了眼睛。
韩剧!
《蓝色生死恋》!
接下来更有代表性的日剧:山口百惠和三浦友和的《血疑》。
连续几个经典片段之后,汤燕卿暂停了播放,抬眼掠向学生们:“谁能告诉我,这几段片段里,最有标志性的字眼是什么?”
便有西方的学生笑,举手答道:“哥哥,妹妹。”
所有同学都笑了,汤燕卿耸耸肩:“没错。哥哥,妹妹。这是日韩剧里曾经一个用烂了的老梗,男女主人公往往在爱得最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发现——哦,你是我哥哥;啊,你是我妹妹!”
时年和辣妹子有点尴尬地互视一眼,西方的学生则挂了一脸的笑。
汤燕卿目光在众人面上滑过一圈之后,便摊了摊手:“喏,大家一定从这个现象中发现了,东方人是比较喜欢从被禁.忌的关系中去发掘爱情故事的。”
他回身在黑板上唰唰画下几条线:“除了拥有血
缘关系的兄妹关系之外,在东方文化里禁.忌的关系涵盖面还很广。不限于血缘,更多是被人文观念设置的‘规矩’所束缚形成。比如师生、比如朋友妻、比如父母/子女的朋友。”
他潇洒挥笔,将板书写完,从面对时年的方向转回身来,目光幽深从时年面上掠过。
“瞧,实则这些与血缘无关的禁.忌,本身并不违反法律,甚至在西方人的视角里看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传统的东方人却认为不可违背。”
“比如东方有句话叫:朋友妻,不可欺。”他说到这里,目光又若有似无地从时年面上滑过。
时年惊得连忙垂下头去,听见他说:“这句话的根源,是东方人认为嫁进门的妻子就是丈夫的私人财产,妻子从此失去个人的权利主张。所以要用这样的话来警告那些可能觊觎的人。即便妻子和丈夫根本就不相爱,也不管那场婚姻本身是不是包办婚姻,也要从此绝了那妻子的独立意识,不准她再追求属于她自己的幸福和爱情。”
“这个例子是叫大家认识到东方人的文化和思维方式里,非血缘关系的辈分、伦常等条条框框的严谨。东方人多年来对它们的敬畏和遵守,甚至超过了法律。这是文化伦理传统的强大,它们对于东方人性格、行为方式的塑造,影响力极大。”
汤燕卿就这个话题还聊了许多,列举了东方历史上的许多例子。学生们都很感兴趣,发言很积极热烈。
只是时年却有一点心情沉重。
她做不到跟西方学生们完全以旁观者视角,进行客观讨论的心情轻松。她是在这种语境之下长大的,深知那些世俗观念的强大。再联想到自己现在跟向远的关系……便怎么都笑不出来。
马克也从讨论中抽离出来,外头看她,低声问:“念,你还好么?”
时年摇摇头。
马克轻声说:“你毕竟是中国人,对这样的讨论氛围不适应。慢慢来,别逼自己。”
时年感念地抬头朝他一笑:“嗯。我没事的,谢谢你。”
她没留意,汤燕卿的目光正悄然望向她这边。
s女王忽然举起手来,“教授,我们也是师生,可是我就是想大声告诉你——我爱你!”